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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修宸看着她缓步前行的背影，像天边的晚霞，美则美矣，却缥缈如风，抓不紧，握不住，转瞬就被无尽的黑夜吞噬。

  心里没由来地涌上恐慌，贺修宸大步向前，将她的手抓在掌心，这才觉得踏实：“夏夏，别放弃。”

  苏夏不挣扎，入迷地看着地上缠绵在一起的一双影子，那样密不可分，好似前世今生结下不解之缘，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分开。

  她红了眼眶，缄默不语，和他一起踩着夕阳火红的尾巴，登上飞往小岛的飞机。

  第28章 跟我表白吗

  热带岛屿浪潮澎湃，湛蓝纯净的海水卷着浪花，浩浩荡荡地来，吻过沙滩金黄的面颊，依依不舍地去。

  成群结队的海鸟猛地掠过水面，高亢的吟唱在空中久久不散，漂亮的尾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夏坐在岸边，双眸微眯，指着低空飞行的白尾大鸟，说：“那就是海鸥，漂亮吗？”

  贺修宸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成群结队的海鸥身姿健美，身体下部的羽毛雪一样晶莹洁白，确是难得的好皮相。

  “美。”贺修宸收回视线，瞧见她嘴角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他说，“太美了。”

  苏夏不是没感受到他的注视，却不想分多余的心思给他，喃喃地道：“贺修宸，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贺修宸神经一紧。

  苏夏看着悠远的海平面：“没有遗憾了，也无所亏欠。”

  贺修宸一时不明白：“夏夏？”

  苏夏问：“你喜欢海鸥吗？想在这里看多久？”

  贺修宸道：“喜欢，你想看多久，我便陪你看多久。”

  苏夏嗤笑一声，起身道：“我看够了，走吧。贺修宸，你有安排车吗？我走不动，我们开车去小木屋。”

  贺修宸什么都安排好了，包括小岛上的急救团队。

  “夏夏，我背你。”贺修宸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出这么一个恳求。

  苏夏一秒犹豫都没有：“好啊。”

  贺修宸心中越发觉得奇怪，却没时间多细想，无他，苏夏站在台阶上伸着手，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他们恋爱的时候。

  她喜欢爬山，却总是走不了几步就喊累，而后就会寻一块石头爬上去，伸着手跟他撒娇：“修宸，背我。”

  贺修宸从来无法抗拒这样的她。

  他骗了苏夏，他那时追求她，完全出自真情实感，和任何阴谋阳谋都无关。他一点也不恶心，满心欢喜，每天都像从蜜罐里醒来。

  “贺修宸？”苏夏久久没等到他动作，疑惑地喊了一声。

  贺修宸从记忆里抽身，走到她面前背起她，不急不缓地踩着柔软的沙滩前行。

  走了一段，他不无眷恋地开口：“夏夏，你还记得吗？以前有一次，我们跟风去庙里烧香，回程路上下雨了……”

  他们没带伞，他说找地方避雨，她摇头，青春非主流思想跑进脑海，说想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他就依了她。

  雨天路滑，他担心她摔倒，先是抱着她走了一段，后来改为背，两人神经病似的，在大雨里淋成了落汤鸡。

  回家之后，两人都感冒了，好多天才好，可提起那次犯病似的淋雨，总是忍不住相视而笑。

  苏夏这次没笑，低声问：“你知道我那次在里面许了什么愿吗？”

  贺修宸的脚步不自觉放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苏夏语速缓慢地说。

  可世间没有神灵，听不见她的愿望。

  贺修宸顿住，好几秒之后才继续往前走，他说：“会的。”

  苏夏不以为意，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说：“开车去吧，我不想晒太阳了。”

  贺修宸背着她上了公路，司机很快把车子开来，他接过钥匙，亲自载着她，一步步靠近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

  风吹雨打，除了沧桑斑驳，小木屋基本没有变化，就连里面都是当年的样子——进门右边堆着几块木板，角落长着生命力旺盛的蘑菇。

  苏夏走到贺修宸蜷缩的地方蹲下，一时间，所有回忆片段纷至沓来，她用力闭上眼，才忍住汹涌的泪意。

  “我从来没想过，十八岁的夏天会遇到爱情。那天，我看见你在这里，满身狼狈，却是一身挡不住的傲骨与矜贵。”

  “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循声抬眸看向我，明明视线没对上，我却在那一瞬间听到了心花怒放的声音。”

  “我设想过我们的无数种未来，在脑海里和你过完了几辈子的人生。”

  苏夏的表情是幸福的，声调和缓温柔，充满了向往与憧憬。

  贺修宸心脏狂跳，呼吸不稳地问：“夏夏，你是在跟我……表白吗？”

  苏夏话锋一转：“我也从没想过，在我仅仅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会遇到病毒研究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贺修宸，你给我最美的梦，却亲手将它一点点打碎，补上最深的伤害，从此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想过原谅你，在每次深夜醒来看见你趴在病床边睡着的时候，可是，你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打退堂鼓。”

  “承则哥哥无辜，他的腿，是我永远无法释怀的歉疚，我爸妈一无所知，我相信不是你动的手，可他们，终究是因为你的固执才出了事。”

  “你大概不知道，其实，你每次和研究人员在病房里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贺修宸内心一震，脑海里快速闪过什么东西。

  “病毒给我的身体造成了很多不可挽回的伤害，就算解决了它，我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对吗？”

  苏夏轻飘飘地问，眼睛里没有责怪，平静得超乎寻常。

  贺修宸蹲下，抱住她：“夏夏，我会照顾你，永远在你身边，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在乎。”苏夏说，“我不要像狗一样活着。”

  她站起来，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贺修宸，我仔细想过，二十五年的生命里，我做过最荒谬的事是什么，我爸妈死了之后，我有了答案。”

  苏夏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扎心：“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贺修宸着急忙慌地去擦她的眼泪：“对不起，夏夏，对不起。”

  苏夏说：“我无法原谅你对我做的一切，可一无所有之后，又不甘心一个人去死，修宸，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就活着。”贺修宸想也不想地说。

  苏夏用手背抹去眼泪：“这世间，没有我活下去的理由了。”

  贺修宸紧接着说：“慢慢找，总会有的，夏夏，不要说丧气话。”

  苏夏深深地凝望他：“若我还爱你，我舍不得看你生命流逝，若我完全不爱你，我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

  “可我太没出息了，修宸，不如，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贺修宸猛然愣住，抓紧了脑中乱糟糟的线团。

  他明白了，明白了她所有的反常与剖白，不是为了怀念过去，而是在告别，她从来没有燃起对生的希望。

  这一次，贺修宸没有立即回答，他思考了几分钟，摸着她的脑袋说：“若这是你真心想要的结果，我答应你，决不食言。”

  第29章 再也不可能

  苏夏得到了承诺，却没有任何快意，她像是感知不到任何情绪，一个人在灰白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可她止不住眼泪，很奇怪，那些咸涩的液体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淋漓落了满脸，怎么擦都擦不去。

  她大哭一场，没像以往一样哭着睡去或昏迷，她精神出奇地好，说想要开车，贺修宸把车钥匙给了她。

  环海公路的另一侧是长着少许植被的山体，不陡峭，不巍峨，生机勃勃，时有鸟叫声传来。

  苏夏握着方向盘，无数碎片飞快掠过大脑，留下不可捉摸的残影，她面无表情，目光直直地锁着转弯处的山崖。

  那里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生命活动的痕迹。

  她应该减速，可她没有，反而将油门踩到底，方向盘的真皮摩过她的掌心，擦出一股热意，像【创建和谐家园】的暖阳。

  深褐色的山壁在瞳孔里逐渐扩大，她松了手，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像初恋时那样甜，像绝望时那样苦。

  嘭——

  一声巨响，极速行驶的跑车撞上山崖，天旋地转的晕眩随即席卷，世界轰鸣，滴答滴答的漏油声却清晰可闻。

  眼睛被血雾遮住，意识在短短几秒之内分崩离析，天地化为残缺不全的碎片，有难以抵挡的热意在周边蔓延，随着一声巨响越发嚣张。

  苏夏下意识护住了什么东西，心脏在那一瞬间抽疼，盖住了所有感官上的痛觉。

  喧闹的引擎声突然多了起来，不知这条寂静的山路上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苏夏恍恍惚惚地想着，放任自己合上沉重的双眼，和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彻底别离。

  ******

  三天后，贺修宸在重症监护室醒来，白茫茫的视线里似乎在上演什么电影，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又吵又闹，叫人得不到一丝安宁。

  他努力想看清那两人的模样，却总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他伸长脖子，奋力往前，雾更浓了，遮得他连影子都瞧不见。

  倏地，有人高声说话，遥远飘渺，驱散了那杂乱无章的影片，他的视线清晰起来，瞳孔里倒映的，只有天花板上惨白的灯。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贺修宸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渐渐地，知觉回笼，他感受到身上超负荷的疼痛，记忆回笼，他猛地僵住，有什么东西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

  “夏……夏夏……”

  他张嘴，自以为震耳欲聋，在旁人看来，却只有氧气罩上浓白的雾。

  一名医生俯身问：“贺少，你想说什么？”

  贺修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尽全力说完：“夏……夏夏呢？”

  医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您问的是您的夫人苏夏小姐吗？她在隔壁。”

  贺修宸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想问苏夏怎么样？是不是安然无恙？有没有性命之忧？却只是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医生道：“贺少，你现在很危险，请不要激动。”

  贺修宸怎么能不激动，他甚至尝试着从床上下来，要亲自去看苏夏，医生吓得半死，连忙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

  困倦袭来，贺修宸睡了过去，医生走出重症监护室，眉头紧锁：“情况不太乐观，要再观察几天。”

  贺老爷子捏捏眉心：“苏夏的死讯，先不要告诉他。”

  小岛上的医疗条件很好，但他接到贺修宸保镖电话的时候，苏夏人已经没了。

  他安排直升飞机接回贺修宸，最好的医生给他诊治，最好的药给他用，他却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

  生死边缘回来的第一句，问的是苏夏，贺老爷子不敢想象，若他知道苏夏死了，会是怎样天崩地裂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