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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巧巧骤然一惊，立刻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司冥轩挑起一根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夜烛一眼，对方已经双眼望地，连头都不敢再抬，生怕天子会迁怒到他头上。

  司冥轩移回目光，明明脸上挂着笑容，却莫名地有些阴鹜，“你很希望朕宽恕你的家人吗？”

  关乎人命的问题，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如此冰凉，尽管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可方巧巧还是觉

  得有些陌生。

  “陛下仁慈，自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夜烛的话，成了她向司冥轩示弱的答案。

  夜烛的眉心跳了跳，他想隐身怎么就这么难？

  “呵！”

  司冥轩听到这个答案，轻笑出声，俊美的脸上满是讥诮，“你的意思是，朕要是不宽恕你的家人，就不是一个仁君？”

  方巧巧浑身一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慌忙摆起了手，“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是九五之尊，自然心怀天下，怎么会不是仁君？”

  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显然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一个想杀她全家的天子，会是仁君。

  司冥轩看见她的挣扎，盛怒的表情反倒有些缓和。

  这才对了，一个要杀她全家的人，她怎么会不心怀怨怼呢？

  当年的苏染，也一定是带着满腔怨恨死不瞑目吧？

  想到这个，他眉宇间的戾气消散了许多，望向方巧巧的目光也平添了几分魅惑，“朕可以看在那只熊瞎子的份上放过你全家，只不过你掉入陷阱，延迟了交差的时间，理应受罚。”

  听到他肯放过方家的人，方巧巧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

  能让司冥轩让步，说明她赌赢了，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的惩罚，应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果然，司冥轩踱了两步，慢悠悠地开口，“你这婢子虽然没什么能耐，但胜在有几分小聪明，留在猎场可惜了。朕就罚你跟朕回宫，一辈子当牛做马，弥补罪过。”

  这话出口，方巧巧的眼睛亮了起来。

  旁边的小太监也满脸兴奋，“还不快谢过陛下？”

  方巧巧抬起头，与司冥轩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很好看，是最能惑人的桃花眼，但却常年饱含锋芒，带着丝丝冷意，徒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只敢痴痴地仰望着他，不敢像现在这般，直白地审视着他。

  因为不爱了，所以不再敬畏。

  司冥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很少有婢子敢用这种目光看他，可不知怎地，他却没有半分不悦，或许是因为那双眸子里，没有后宫的勾心斗角，也没有下人应有的卑微讨好，就像是两个普通人的简单对视，平等而自由。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堂堂皇帝，竟然期待平等？

  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奴婢谢过陛下。”

  仅一瞬的功夫，方巧巧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迅速收回了目光。

  她卑微地俯身叩首，像是千万个平凡的婢子一般，膜拜她们的天子。

  司冥轩垂下眼眸，这才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可他却说不出的失望。

  第十章 还会有比这更残忍的惩罚吗？

  从天子的营帐出来，方巧巧觉得自己恍如隔世。

  三年前，她认为这个男人是仁慈的，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三年后，她知道这个男人并不仁慈，却赌赢了他的仁慈。

  呵，原来这男人并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他只是对苏染一人狠而已。

  微风拂过她的青丝，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凉意，也让方巧巧的心更加清醒。

  司冥轩是怎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该为自己作的孽付出代价。

  皇家围猎一般要持续半个月左右，所以即便司冥轩下了命令要带方巧巧一起走，她也必须得等到围猎结束。

  在这期间，一个普通婢子获得皇帝青睐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皇家猎场都知道他们这里出了一个非比寻常的女婢，但奇怪的是，在此之前，竟然没多少人对这个婢子有印象，她的平凡使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但不管怎么样都好，不管对她有没有印象，先去讨好总是没错的。

  万一将来她走运成了嫔妃，说不定还会记得他们的好，主动提拔提拔他们。

  对于这些谄媚的嘴脸，方巧巧其实并不陌生，之前她是苏染的时候，讨好她的人不比这些少，只不过以苏染的脾气，会将这些人通通赶走，可方巧巧却不行了，她不仅不能赶走他们，还得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一一向每个人道谢。

  可她越是诚惶诚恐，那些人就越觉得她容易拿捏，以至于从最初的讨好，变成了威逼利诱，要她保证会提携他们，才肯将她放过。

  应付了好几天这种人，皇家围猎总算到了尾声，在跟大队回宫之前，司冥轩特别批准她回家乡一趟，跟自己的家人道别。

  自从她猎到熊瞎子之后，方家的人就被送回了家中，直到今天才可以见面。

  她的家乡离猎场不远，坐上马车两个时辰就到了，送她去的人叫夜燃，也是暗影司的暗卫之一，二人抵达了方家村，夜燃却没有带她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她家的田地附近。

  方巧巧以为是因为这个点他们家的人都在忙活庄稼的缘故，不料到了田里才发现，那里凭空多了一间屋子，四面都是铁门，方家的人全被关在里面，两眼发直地看着外面的庄稼，一个个面如死灰。

  方巧巧震惊不已，立刻转头望向了夜燃，“这是怎么回事？”

  夜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陛下只是根据你的建议，让他们闭门思过而已。”

  方巧巧：……

  她再次转头望向方家，这才明白那四扇铁门的意义，的确是闭门思过了，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折磨他们。

  让一群种田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庄稼枯萎，还会有比这更残忍的惩罚吗？

  司冥轩只是饶了他们的性命，却没有宽恕他们的罪行。

  这个以往数次嫌弃她上阵杀敌沾染了血腥的男人，其实比她残忍百倍。

  方巧巧垂下眼眸，令人看不清喜怒，好在夜燃也没有要盯着她的意思，区区

  一个婢子，就算怒了又能怎么样？

  他不在乎方巧巧有什么反应，他只需要把人带回去就行了。

  方巧巧闭上双眼，手指微微蜷缩，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的确有些怒了，但这愤怒不是为了方家，而是为了那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他自己就是个坏种，有什么资格嫌弃苏染残忍？

  好不容易将情绪压制下去，再睁眼的时候她故意露出惶恐，眼里写满了对天子的畏惧，甚至不敢向方家的人靠近，“夜燃大人，我还是不去看他们了，免得他们逼我向陛下求情，到时候让陛下为难。”

  夜燃挑了挑眉，他可不认为陛下身为天子会有什么为难的。

  这女人很明显是怕被家人拖累，才想出了这么拙劣的借口。

  婢子就是婢子，自私自利，一点也上不了台面。

  “你真的要放弃与他们见面的机会？”鄙夷归鄙夷，夜燃还是要完成自己的本分，确认对方的意愿，免得她将来后悔，反过来赖在他的头上。“我可提醒你，进宫之后你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出宫，现在不见，以后可没机会见了。”

  “是的，我决定放弃。”

  方巧巧的语气十分淡漠，没有半分犹豫。

  事实上，她对方家的人本来也没什么感情，更别说那些人在猎场那么对她，她在他们面前装得千依百顺，无非是想引起司冥轩的怜悯，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根本没必要再装下去，免得弄巧成拙，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保住他们的性命，已经是她作为方巧巧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至于以后的路，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吧。

  夜燃见她态度坚定，便没再继续劝她什么。

  这种事情他在宫里见得多了，不是亲情淡薄的人，也很少会进皇宫。

  就算一开始是心甘情愿，到最后也势必会被岁月磨平，尔虞我诈的人生，哪容得下那么多纯真？

  第十一章 灌满蜜糖的英雄冢

  夜燃带着方巧巧返回猎场，司冥轩得知她对家人的态度，不禁挑了挑眉，“倒不算无药可救。”

  他还以为这女人是天生的软骨头，怎么虐待都直不起腰杆。

  现在看来，他真是在方方面面都小瞧了她。

  看见天子的心情明显变得愉悦，旁边的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趁机开口，“陛下，既然方巧巧还算机灵，不如回宫后把她安置在夜宫，就近伺候您的起居？”

  司冥轩睨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算老成的年纪，却充满了高深莫测。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夜烛突然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这种小事你自己安排就行了，不用叨扰陛下。”

  那太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奴才遵命！奴才遵命！”

  大队终于启程返回京都，因为得到皇帝青睐的缘故，方巧巧被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沿途有专人伺候她吃喝，那待遇简直快赶上了宫里的小主，马车驶进京都的时候，她看着两边熟悉的街道，一瞬间恍如隔世。

  短短三年的时间，京都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朝中的势力却已经物是人非。

  这三年来，司冥轩斩草除根，排除异己，许多功臣无辜被贬，反而他的亲信扶摇直上，将整个昭国搅得一团混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司冥轩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对黎民百姓还是尽到了做君主的责任，除了不会武功，没办法亲自披甲上阵以外，作为帝王，他也算得上是尽心尽责。

  如果没有苏家的事情，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可也正是因为苏家的事情，他有多少的好，都不能弥补他的罪过。

  车子驶过一条条街道，终于进入了皇宫，以往苏染曾经无数次驾着自己心爱的马儿在这条宫道上狂奔，她是一国之母，也是三军的主帅，有天子金口玉言，入宫无需下马，无需卸甲，与天子享受同等礼遇。

  那个时候的她，以为司冥轩就算不爱她，至少也是敬她的。

  时至今日，她才渐渐明白，那一切都只是司冥轩给她造成的错觉，让她习惯不可一世，习惯不在皇宫设防。

  她所认定的“夫家”，不过是灌满蜜糖的英雄冢。

  马车进了皇宫，方巧巧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带到夜宫，这个她作为皇后到死才进来过一次的地方，竟被一个婢子轻而易举地进了，她觉得可笑极了，或许在司冥轩眼里，苏染还真不如一个婢子。

  “方姑娘，从今以后你就在此安顿下来，负责伺候陛下的起居饮食，稍后会有姑姑前来教你规矩礼仪，希望你能恪守本分，从此以陛下之喜为喜，以陛下之忧为忧

  。”

  说话的人叫小盛子，是跟着司冥轩去皇家猎场的小太监，之前跟方巧巧有过几面之缘。

  方巧巧微微点头，向对方福了一礼，“奴婢遵命，多谢公公教诲。”

  小盛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现场。

  他走了之后，方巧巧才开始打量起自己的住处，跟皇家猎场的大通铺不同，小盛子竟然给她安排了独立的住所，这对她以后练功大有帮助，至少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躲着其他人，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方巧巧铺床的时候，果然有个叫安荷的姑姑过来找她，指点她宫里的规矩。

  说起来，之前她住在宫里那么久，还真的没留意过宫婢的礼仪，她身边的海棠、牡丹，也一个比一个随性。

  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只怕她们早就遭到了毒手。

  方巧巧心不在焉地学习着礼仪，安荷看出了她的敷衍，直接一鞭子抽在了她的身上，呵斥道：“走什么神，真当自己是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