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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陆霆川坐在面馆的角落里，他一眼就认出那跳出来的小伙子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娇娥。

  他是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乱世之中如此事情他本早已见惯不鲜，本不欲插手此事，可到底还是心有不忍，他怕那小姑娘被人追上就完了。

  一个小丫头遇见不平之事都能挺身而出，更何况他还是个大男人。

  于是他挺身而出的结果就是由一群人追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追两个人，那伙泼皮十分执着，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过两人，最后他们被逼上了一段海崖。

  那海崖不高，可底下是汹涌的海水和数不清的暗礁，一旦跳下去生死难测。

  他至今仍旧记得那时孟晚秋紧紧抓住他的手，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跟他说：“呜呜呜……我会不会死？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这位英雄，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要不你把我交出去吧。”

  “闭嘴。”

  嫌她说话太多，他有些烦，于是低声呵斥了她一句，然后她果真乖乖闭了嘴，用一双杏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只是没过两秒，她又自顾自说起话来。

  “英雄，他们人多势众，咱们可不能都死在这，他们要抓的人只是我，此事与你无关，等他们抓走我，你就安全了，你……等你回去了你记得去南京路二十六号的雁回公寓，我家在那，你帮我转告我爹，我……啊！”

  不想再听她说些不吉利的话，没等她说完，他一咬牙，心一狠，便拽着她一同朝下面的汹涌海水跳了去。

  一瞬间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心脏仿佛从胸腔直冲头顶,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拧在了一起。

  后来他将吓晕的她从海里捞起来，背着湿漉漉的小姑娘穿过大半个上海后，终于，在黎明前他将她送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她晕沉沉地趴在他背上，断断续续地和他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想以身相许。

  那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林琦月，发誓这一生除了林琦月谁也不娶，于是他将她唤醒，用十分严肃的口吻跟她说此事不可，他已有了心上人，谁知孟晚秋没把这话当回事。

  发了烧的小姑娘酡红着一张脸笑眯眯地盯着他看，还信誓旦旦的要跟他打赌，赌他一定会爱上她，对此，他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可谁也没想到，后来，他真娶了她。

  成婚当夜，他带着满身的戾气将心中所有不愤对着她脱口而出。

  “孟晚秋！你记住，就算死，我此生也绝不爱你！”

  从此之后，他对她再无温言，他故意一直住在破旧的弄堂里，想借此将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吓退，可偏偏他小瞧了她的决心。

  她不但将他租来的小破屋收拾的有模有样，甚至他无论何时回去，火炉上都有他的一口热饭。

  大抵是因为心中对他十分愧疚，就算偶尔他故意说些难听的话为难她时，她也不会怨怪他半分，仍旧对他温柔，关怀，无微不至。

  那样的感觉像极了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所以他故意找茬，他愤怒，憎恶，可孟晚秋却从头到尾以柔克刚，最后磨得他没了脾气，便也懒得再故意折腾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孟晚秋待他好他自然心知肚明，所以有了钱后他第一时间就买了座大宅子，让她从里面搬了出来。

  他不想要她再继续在破旧的弄堂里待下去，那里鱼龙混杂，住着三教九流，他知道的，那对孟晚秋来说不安全。

  他虽不喜欢她，却也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而遭受不必要的危险。

  然而，就算是这样，那也并不代表他会原谅她和她的父亲，所以在孟父死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去孟家一次。

  他记恨孟父，记恨孟晚秋，记恨他们仗着家中钱权将他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拆散，这对他来说是挑衅，是【创建和谐家园】，是仗势欺人！所以永远不可原谅！

  而实际上他也不是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人，所以这三年里他对孟晚秋唯一的惩罚也只是故意忽略她，让她心里不好受罢了，除此，他不想欺负她。

  其实孟婉秋哪里都好，唯一的错处大概是不该遇见他。

  情之一字若是勉强，怕终会落得个孽缘二字，陆霆川不知道自己和孟晚秋的这一场相遇究竟会如何收场，他只知道，从前恨不得孟晚秋在这世上消失的他，现在唯一的心愿是希望她能够好好活下去。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般念头，他一时间还没有想清楚，他现在也不愿意想清楚。

  第13章 当局者迷

  “我再说一遍，放我进去！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病房门口传来一阵嘲杂的吵闹声，将陆霆川从回忆里拉扯了回来。

  是林琦月。

  他之前和手底下的人说除了他和医生以外谁也不能进入这间病房，想来对方是被他手底下的人给拦住了。

  这两日他一直在医院，不曾回去公馆，她竟然找来这里了。

  听到林琦月的声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陆霆川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出现了那夜林琦月冲孟晚秋开枪的画面。

  如果当时不是采薇替孟晚秋挡住了那颗子弹，那现在他就不是守在病房里，而是守在孟晚秋的灵前了。

  在陆霆川的心里，林琦月该一直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又心地善良的月儿，就像悬在他心上的皎洁月色，虽落于尘土，却不惹尘埃，她的笑永远都那么干净，这么多年他喜欢她也正是因为她这一点。

  可现在……那可是一条人命！

  就算她因三年前的事情对孟晚秋心有怨恨，那也不该随随便便就开枪杀人！

  她何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又扭过头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沉睡着的孟晚秋，他俯下身小心翼翼的给她掖了掖被角，随后便起身朝门口走了去。

  偌大的回廊上没什么人，很安静。

  陆霆川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快步走着，神色间看上去很是平常。

  林琦月提心吊胆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她知道的，他在生气，而且很严重。

  “小陆哥哥，你别走这么快，我都追不上你了。”

  终于，在回廊的转角处，她忍不住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陆霆川的衣袖，停在了原地。

  从前两人年少时，她便是这样跟在他身后叫他小陆哥哥的。

  那时不管她闯了什么祸做了什么错事，只要她一撒娇，再拉着陆霆川的衣袖叫一声小陆哥哥，陆霆川就算是天大的气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在林琦月的记忆中，这一招用来对付生气的陆霆川百试不爽。

  果不其然，听到她一句小陆哥哥，一直在前头闷声疾走的陆霆川顿时一双脚停驻在原地。

  他试着甩开被她扯住的衣袖，却没能成功。

  于是他转过身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沉地盯着林琦月，用冷硬的口吻质问道：“为什么要杀人！我们明明都说好了，等我和她离婚后，我马上就娶你为妻。月儿，你告诉我，难道是我做的还不够，无法让你相信我？在你眼里，我说的话就这么不让你放心？不放心到要你自己动手杀人吗？！”

  话说到最后，陆霆川越想越生气，他一扬袖用了力，唰地挥开了自己被林琦月拉住的衣角。

  当自己的手被挥开的瞬间，林琦月听见自己心里某个地方轰隆响了一声。

  他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小陆哥哥了。

  于是那一瞬间，从前在陆霆川面前绝不落泪的林琦月无声无息地掉起了豆大的泪珠。

  滚烫的眼泪从她眼中汹涌而出。

  眼泪是热的，可她的心却是冷的，她知道，陆霆川在骗她，他也在骗他自己。

  虽然他口上说着这么多年他的心上只有她一个人，可当那一晚孟晚秋出现在夜欢喜的时候，他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孟晚秋身上。

  后来直到孟晚秋离去，那一整晚他都是心不在焉的。

  她是女人，还是曾经被陆霆川深爱的女人，他的反应和一举一动都骗不了她。

  当局者迷，其实他心里有孟晚秋。

  可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没明白过来。

  第14章 心软

  只要一想到陆霆川心里有孟晚秋，林琦月胸口里名为嫉妒的火便烧得她寝食难安，后悔莫及。

  三年前孟晚秋的父亲拿着数不清的银钱找到她，以钱为条件要求她离开陆霆川。

  彼时她和陆霆川还在最底层挣扎求生，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更何况孟父还承诺要送她出国念书，只要她离开陆霆川，她就能摆脱毫无希望的穷日子。

  虽然也曾挣扎，也曾犹豫，可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她终究没能幸免。

  那时候她心里盘算的十分美好，尽管她选择了离开陆霆川，但另一边她却又想要他心中永远挂念她，她认定他对她深爱不疑，所以在临走前她留了一封信给他。

  信上写着她不愿让他往后艰难，更不愿他为了与她相守涉险，所以她选择屈服。

  言下之意，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自愿的，是孟父用他的安危威胁她，所以她才离开。

  如此一来，孟晚秋便无法轻易得到陆霆川的心，因为她知道，她的小陆哥哥最恨的便是用权钱欺压【创建和谐家园】别人的人。

  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在她的故意误导之下，陆霆川都能对孟晚秋如此，可想而知，若没有她那一封信，这两人怕是早已夫妻恩爱了。

  想的越多，林琦月就越后悔，若早知道陆霆川能成如此大事，当初说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他。

  孟父给她的钱早就被她花光了，现在，在这乱世之中，陆霆川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绝对不能失去他，也绝不会让他被别的女人抢走。

  如果有，那就杀了对方，这样，她的小陆哥哥就还是她一个人的小陆哥哥。

  思及此，她的眼泪愈发掉的厉害，最后她小声啜泣起来，哽咽着用一种十分委屈的语气同陆霆川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小陆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听她说害怕，陆霆川一皱眉，下意识地冷声问：“你害怕什么？”

  说这话时尽管他仍旧神情不悦，可林琦月却清楚的明白，他这是在给她机会。

  于是她强忍住眼泪，收了啜泣的声，向下撇着嘴角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抱住了陆霆川的腰。

  她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他怀里，柔声解释：“我害怕你被她抢走，我怕我被抛下，我怕从此这世上我无人可依。”

  说到这她顿了顿，自陆霆川怀中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随后又才含情脉脉的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每一天都在怨怪老天爷不公平，怨怪我自己为什么出生贫寒，为什么连爱你都需要离开你才能保护你。霆川，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爱上她，我怕你不要我了，我怕你会离开我。”

  这般诉衷肠的言辞足以打动世上大多数男人，陆霆川自然也不例外。

  听完林琦月一番话，他的脸色已经明显缓和了许多。

  她终归是他年少时就想要保护一生的人，只要她认错，他就会心软，更何况林琦月的出发点都是因为爱他，所以，他无条件的对她偏爱。

  只是那一句“我怕你爱上她”在他脑海里显得格外沉重，挥之不去。

  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是可怕的，是不可触碰的。

  于是他像逃避一样抱紧了林琦月，仿佛这样就能让他脑海里那些奇怪的令他不安的思绪就此沉寂下去。

  而这一幕皆落在了不远处的孟晚秋的眼里。

  病房的斜对面就是回廊，就在方才，她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只是一睁眼就瞧见了令她心口刺痛的画面。

  她清楚地记得陆霆川送她来医院时一路上看她的眼神，她也清楚地记得这人在她耳边对她说不准她死。

  她以为他终归是怜惜她的。

  如今瞧来，于她而言，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了。

  第15章 苏醒

  差人送走林琦月，陆霆川回到了病房里，他刚推开门便看见孟晚秋睁着一双眼睛出神的看着头顶的吊灯。

  “你醒了？”

  他有些欣喜地快步朝她走过去。

  没有理会他，孟晚秋甚至连眼珠都没转动一下，她淡淡地开口：“采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