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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婚吧
最近上海入了梅雨季，昨夜一场好风雨下到天明方才将将止住，院子里开的正盛的海棠经此一夜可怜兮兮的落了满地。
孟晚秋披着件莲青色的薄衫在小窗边坐了一夜，水墨的团扇被她搁在窗台上，灯罩里的红蜡在雨停时燃尽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昨天是她和陆霆川成婚三年的纪念日，她等了他整晚，可他不曾回来。
其实这事原本倒也没什么，三年来孟晚秋都已经习惯了，真正让她担心的是，陆霆川没去别处，他去的是夜欢喜。
听闻那儿新来了个歌女，一曲成名，人比花娇，亮相的当晚就引了不小的动静，而陆霆川就是那时去的夜欢喜，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这让孟晚秋不得不紧张起来。
她是了解他的，成婚这么久，他虽不喜她，却也从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更别说去什么声色之地，除非是……
“先生，您回来了。”
忽而，丫鬟采薇欣喜的声音在前厅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孟晚秋呢？”
是陆霆川回来了！
听得他的声音，孟晚秋惊了惊，心思变得愈发杂乱起来。
她既盼着他回来，却又怕他。
“回先生的话，太太…”
“罢了，我自己去找她。”
采薇话没说完，陆霆川兀自朝内室走了来，他穿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脚上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鞋尖上沾染了些雨滴，一张脸轮廓深邃，眸光深深，瞧上去甚是不怒自威。
一整夜未曾休息，昨天画好的妆容乱了些，孟晚秋看上去有些憔悴，她从软塌上慌乱的站起身，与匆匆进屋的陆霆川四目相视时，看着眉眼英挺的这人，她脸上带了点讨好的笑。
然而当目光触及到对方脖颈上显眼的青紫痕迹，她顿时连勉强的笑都维持不下去了，恍惚间只觉连呼吸都是痛的。
“你还没用过早饭吧，我去厨房吩咐他们做你爱吃的。”
缓了片刻，孟晚秋柔声细语的说完这话，转身朝外头走去，一双垂在身侧的手握得紧了些。
只因心中有愧，自从成婚后，她对他一向都是小心翼翼的，从不问去处，也不问归时，就像现在，她明知他在外有了别的女人，她却连开口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无论她再如何讨好，再如何做小伏低，终究消减不了他心中的恨意。
“离婚吧。”
刚走到门口，孟晚秋一只脚还未踏出去，陆霆川冷冰冰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在她身后响起来，丝毫不容她逃避。
终于，心中一直强撑着的某根弦在这瞬间“砰——”一声断了，她站在原地一双腿似有千斤重。
陆霆川清楚的看见她单薄的背影晃了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
她何时变得如此清瘦了？
刹那，一点不忍从陆霆川心尖划过，但也仅仅是刹那。
当初是她自己不管不顾一心要嫁他，成婚当日他就同她说过，此生绝不爱她，如今有这番结果，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他。
一时间，屋中寂静无声。
“先吃饭吧，你胃不好，不能饿着，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手扶着门框，孟晚秋强忍着眼泪轻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陆霆川却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他心中变得烦闷起来，有些焦躁的说道：“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夫妻情分，何必如此？离婚的事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你放心，你父亲给你的嫁妆，你们孟家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要，只要你爽快些签了字，另外我还会再多给你两份。”
三年前两人成婚的时候陆霆川还在码头上讨生活，那时孟晚秋的父亲尚在，他们成婚后孟父要他跟着自己日后好接手孟家书坊的营生，虽不大富大贵日子却也能过得不错，但陆霆川铁了心不靠孟家一分，成亲后也一直住着自己租在弄堂里的小破屋里。
孟晚秋是金堆玉养出来的，哪里见过这般破败的地方，可为了和陆霆川在一起，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咬牙坚持住了下来，然就算是这样，他依旧不领情。
两人成亲后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孟父因病去世，陆霆川却连孟家的门槛都不曾踏入，所有的一切事宜都由孟晚秋一人操办，半年后他自己的生意有了好转，后来就越做越大，买了大宅子，置办了田产铺面，做起了不得了的大生意。
时来运转，短短三年时间，陆霆川便由当初码头上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上海滩人人都要尊称一声“陆先生”的大人物。
第2章 把她当什么
眼下听着他为了尽快和自己离婚而说出愿意多给两份补偿的话来，一直谨小慎微的孟晚秋不由地怒从心起。
他把她当什么？用银钱就能打发的叫花子？随时都能抛下的物品？他说不要就不要吗？！
她虽外表看着柔弱些，心志却坚，离婚一事，她绝不答应！也不甘心！
既嫁给了他，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是埋到坟堆里，她也是他陆霆川的尸首！别想着随随便便就丢弃了她！
于是嗤笑一声，她缓缓转过身来，两人结婚这么久以来，今天她破天荒地收起了温和的模样。
神色渐渐沉下去，她抬头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陆霆川，连着说话的声调都拔高了几分：“陆霆川，这三年来，我自问在为【创建和谐家园】这件事上我并无什么地方做的不妥，我既没错处，你想离婚，除非我死！”
大概是从未与陆霆川这般疾言厉色，她僵硬着的身子因为激动的心绪微微颤栗起来。
屋中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凝固，一向柔和似水的孟晚秋此刻像极了悬在满弓上的箭矢，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朝陆霆川扑过去。
陆霆川没见过她这样，他一直以为她是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没成想，今儿个倒叫他在心中讶异了一回。
不过讶异的思绪转瞬即逝，他是铁了心要和她离婚的，思及此，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在门口顿住脚步，然后侧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本就生的高大，孟晚秋身量娇小，两人这么站在一处，他便愈发像座大山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孟晚秋，你别逼我，你痛快签字，我们还能互相保全颜面，倘若你不要这颜面，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冷冰冰的扔下这句话后再无言语，陆霆川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宅子的大门。
孟晚秋惶惶然盯着他的背影，不由地湿了眼眶，视线模糊了一片。
院子里落满了海棠花，她就看着他一步步从那落红上踩踏离去，而此般境况的她，与那满地的海棠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是太过心伤还是旁的原因，她忽觉心口像撕裂般疼起来，强撑着回到软塌上，孟晚秋忍不住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片刻后额头上泅了一层薄汗。
好在那疼痛并未持续太久，许是昨夜未曾合眼，太累了些，她就这么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这一觉孟晚秋睡得并不好，她断断续续醒来几回，次次都被噩梦惊醒，等能睁开眼时，贴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湿透了。
丫鬟采薇备好了洗浴的热水，待伺候她重新打扮一番后，又为她端上了温热的汤粥。
看了那汤粥一眼，色香味俱全，孟晚秋却没什么食欲。
“采薇，我真的没胃口。”
她抬头看着采薇，露出来一点类似撒娇的神情。
采薇跟着她快十年了，情分深厚，是真心实意的心疼她，不免为她担忧。
“太太，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这样身子受不住的，就算没胃口，你多少吃点也是好的。”
不想让采薇担心，勉强笑了笑，孟晚秋只得乖乖端过碗来，拿起调羹逼着自己吃，只是那汤粥刚喂到嘴边，她胸口忽感一阵恶心，几欲作呕。
见状，采薇忙不迭从她手中接过粥碗，一脸关切的问道：“太太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请医生。”
采薇说着就要出门去，孟晚秋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冲她摇摇头：“采薇，我没事的，今天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第3章 是她回来了
夜幕降临，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上海滩看上去分外的纸醉金迷，每到了这时候，黄包车师傅的生意总是最好的。
夜欢喜的门口挤满了争相要进去的人，不过都被门口带着枪的守卫一一拦了下来，听人说，这里今晚被陆先生包了。
孟晚秋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今日她一改往常素衣着身的打扮。
她脱了宽大的长衫，换了束身的朱红色镶白金丝开叉旗袍，走动时娇嫩如新藕一般的腿便从开叉的侧面若隐若现的露出来，脚上配了细跟的银面暗彩流金鞋，手持一把白玉骨扇，指甲染了红蔻的色，如此便愈发衬得她身形玲珑，美艳动人，一颦一笑间皆是无双的风情，这一路过来已是引了不少惊叹目光。
“太太，你说咱们能进得去吗？那些人可拿着枪呢。”
一旁的采薇瞧着夜欢喜门口的情形不由地有些担心。
闻言，孟晚秋不知是在宽慰采薇还是宽慰自己，只听她稍稍扬着下巴说道：“我是陆霆川登记在册的合法妻子，堂堂的陆太太！我的丈夫在这里，如今我来寻他，谁敢拦我？”
只是看着拿枪的守卫不像是陆霆川的人，他也没这么张扬，不知道他是跟谁借的人？
为了个歌女，竟做到如此地步。
今夜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把陆霆川心中之人都给比下去。
脸上带着浅笑，在采薇的陪同下，孟晚秋袅袅婷婷的出现在了夜欢喜的门口。
望着眼前水泄不通的人群，采薇依着孟晚秋教给她的话在不远处站定后，扯着嗓子一字一句的高声喊道：“陆太太到！”
别看采薇人瘦瘦小小的一个，可却是个出乎意料的大嗓门，她这么一吼，门口吵嚷的人群顿时噤声，纷纷回过头来看着不远处的主仆俩。
愣神间，有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天！她可真好看。”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就是陆太太吗？怪不得陆先生不带她露面，竟这般倾国颜色，这要是我，我也要藏起来，只给自己一人看。”
孟晚秋虽一直说服自己不可在人前露怯，可这么多人瞧着她，她到底是经受不住，悄悄扯了扯采薇的胳膊，小声说道：“采薇，我们快进去吧。”
“是，太太。”
门口拿着枪的守卫们虽受命于陆霆川守在此处，可一听对方报着陆太太的名号，自然为难起来。
“太太，还请在此等候，我这就去禀报陆先生。”
说完那人就要进去，采薇却一扭身直接拦在了对方面前，见状，孟晚秋抓住机会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进去了。
偌大的舞厅里只有两个人，舒缓哀婉的音乐声中，陆霆川就坐在舞台下第一排的中间。
台上站着个穿白纱裙露肩的女子，裙领处用黑天鹅的羽毛点缀了一圈，她头上别着时下最流行的白色英式小礼帽，手上戴着双长的白色蕾丝手套，随着音乐响起，就听她凄凄切切的唱。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你的眼光你的笑伴我今日孤独
烟雨一重重山水一重重
……
宛转哀怨的音色唱到动情处，竟叫听者不由伤悲。
滚烫的眼泪从孟晚秋眼中滑落，她本不想在人前这般，可终究没忍住，当然，她不为旁的哭，她是为自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