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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你忘了一些事,可我没想到你连我都忘了。”陆海洋坐在床边委屈得紧。
近距离看着陆海洋的脸,季朵心中的疑惑更浓了,她确定陆海洋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虽然她那时也并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类型,却觉得陆海洋实在是不吸引她。
虽然陆海洋长得也算精神,放在人堆里算是中等往上,但在那之后,陆海洋在季朵眼里不再特别了,他变得和楼下发廊的tony、送快递的小张、电视剧里某个男三号……长得差不多,一转脸就留不下什么印象。
“是啊,我把之前我们相处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季朵微笑着对陆海洋说。
她以为大家可以心照不宣,发生了这种事,想再当普通朋友都是勉强,不见面对两个家庭对大家都好。她真的以为陆海洋是来和她告别的,没想到听到她的话后,一个已经成年的大男孩,居然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知道你怪我……”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季朵觉得很丢人,她惊慌地摆手,“说实话我真的是怪不起你来,因为我不记得你啊!”
“那你为什么不想见到我了?”
“我……”
这简直是个死循环。季朵没办法让陆海洋理解失忆的感受,而她也无法理解陆海洋心中的错位感。前一天还是玩伴的人,后一天就抛开自己长成了大人。
好在这时季朵的爸爸回来了,毫不客气地将还在抹眼泪的陆海洋赶了出去,门被关上之前季朵还听到他喊:“朵朵,我不会放弃的!”
季朵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心里,那个时候就已经和陆海洋划清界限了。
可是并没有,在那之后过去七年了,陆海洋这个人仍没有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她后来到上海念书、创业,陆海洋都一刻不停地追着她。季朵之前看偶像剧,每每有失忆的情节,主人公似乎都不会彻底忘记恋人,如果曾经真的深爱,她总觉得应该会有一颗种子埋在自己的心里。
可她完全感觉不到,虽然陆海洋穷追猛打,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之前的感情有多好,但季朵也只能这样相信,毕竟感情的事外人也说不好。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她和陆海洋三句话内就能把天聊死,可陆海洋还是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娶个鬼啊!此时此刻季朵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暴跳如雷的陆海洋,只想让他以最快速度从自己的面前消失。
说实在话,事故之后他们即使有感情也全变成了亏欠,她真要怪罪,也终归有怪罪的理由。所幸她忘了,连气都生不起来,所以总想着能一笑泯恩仇也就罢了。如果陆海洋能安安静静的,她也不是不能做朋友,抛开恋爱,毕竟中间还留存着朋友、同学,甚至是生死与共的情谊。可季朵这点得过且过的心思,也快被陆海洋的胡搅蛮缠折腾光了。
“那个男的是谁啊?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陆海洋嚷嚷。
“他是谁与你无关。”季朵打开电脑,紧盯着屏幕,不再看他,“你想在上海工作随你,但别说你是为我来的,我没空陪你。”
“我不信!我一定要知道那个男的是谁!”
说完陆海洋捡起地上的包,风驰电掣地关门而去。
季朵歪头紧张地盯着门,等了大约三分钟,确定了陆海洋不会再折返回来,她眼珠一转,嘴角立刻变成了上扬的弧度,抓过手机拨了小秋的电话,不住地嘟囔着:“快接快接快接……”
一直响到快自动挂断,小秋才接起电话,张嘴就骂:“季朵,你要死啊,你知道上午给我打电话的下场!”
“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夜行动物,但我事出有因。”季朵说话速度加快,“你现在在家还是在店里?”
“店里。”
“陆海洋现在应该过去找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翻身的声音,小秋的声音一下清晰起来:“他来干什么?”
“他跟我说他在上海找了份工作,要扎根在这儿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再也甩不掉他了!所以我一着急就和他说我有男朋友了。”想到维今,季朵低头看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肯定不信,现在会过去找你问。”
“你有男朋友了?”
季朵捻着衣角说:“没有……随口一说的。不过,如果他问你,你就说有,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超帅超有型,有车有房,反正你随便编。”
小秋嘿嘿笑了几声,阴阳怪气地说:“不对啊,季朵,你这明显是有人选啊?你该不会和那个修表的大叔……”
“哎呀!没有!我、我、我……要去跟工厂谈事了!我挂了!”
“等下,先说好,是不是我怎么解决都行?”听筒里出现了磨指甲的声音,“你知道我脾气不好的,他要是和我闹,我是能找人打他出去呢,还是能报警抓他呢?”
“随你!”
“有你这句话就行。”
撂下电话,季朵伸展胳膊呈大字形向后倒在沙发上,过去的一夜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放,她合拢双手使劲儿搓脸,驱不散的是略微的羞耻和满脸的笑意。
Chapter 02
Two o'clock
自那之后的三天季朵都在苏州跑工厂,期间陆海洋给她打了不少电话,她都没有接。不过每次挂掉电话之后,她都会翻开电话簿,在维今的名字前停留一下下。一个星期第一次显得那么漫长,有几次她恍惚起来,总觉得自己的时间又错乱了。
回到上海的当天晚上季朵接到小秋的通风报信,说陆海洋不在酒吧,她立刻赶过去碰头。刚进院子就有人叫她,她扭头去看,角落有一大桌子的人,有几个很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她常年待在这里,跟老客人都熟,经常一起吃吃喝喝。季朵也就没客气,走过去坐了下来,顺便让服务员去叫小秋。
季朵的骨子里还是喜欢热闹的,但她又恐惧和太多人深入交往,所以她更喜欢这种敷衍的场合——反正大家不会真的熟悉起来,很可能明天白天在街上相遇就会装作互不相识,但此刻却能像知己好友一样热络地欢聚。
等到小秋出来找她,季朵面前已经堆了不少竹签子,她站起来抹着嘴说:“今天都记我账上。”才跟着小秋进了里面。两人钻进了一个小包厢,服务生进来送了醒好的红酒,就把门带上了。
“喝一点没问题吧?”小秋就给季朵倒了杯底那么一点,开门见山地说,“我跟那小子说了,你喜欢上了一个修表的大叔。”
季朵一口红酒就喷了出去。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心里有鬼啊?”小秋嫌弃地瞥着她,“我查了一下,全上海官方的私人的修表店加在一起没一千也有八百,有本事他真一家家去找啊?我还真不信他有这毅力!”
“那就好,那就好……”季朵举着酒杯躺倒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按理说这种事不该让你替我兜着的,但……”
“少来了,你还记得咱俩在这边第一次遇见时的场景吗?”
季朵忍不住笑:“记得。”
“当时我很犹豫那是不是你,就试着喊了一声,结果你一回头看见我,就像咱俩前天刚见完面似的扑了过来,还问我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说实话,你是不是吓坏了?”
饶是他们初中时的关系也只是一般,相遇时彼此也变了许多,但在异地他乡猛然被初中同学叫住,回头的瞬间季朵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混乱,就好像在科幻电影中从一道门走进去,眼前的世界就大变样了。她以为自己还在初三,那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周末,走在街上就遇见了同班同学。
不过在小秋的提醒下,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我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吗?我就觉得你也是不容易,之后居然遇到了这么多事,还能一个人过成这样。”小秋摇摇头,想甩开这种沉重的话题,“陆海洋那个小子我也不喜欢,他不合适你。”
两个女生轻巧地碰了个杯,红酒在包厢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美妙的光泽。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又浮现在了眼前,本来季朵是想不和任何人讲的,可她实在是憋不住。她的身体往一边倒去,趴在小秋耳边把所有的事情都讲了,因为难为情而咯咯咯笑个不停。
“你真这么干了啊?”
小秋激动得猛拍季朵的胳膊,疼得她龇牙咧嘴,脸上却还是热乎的。她搓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我都怀疑是不是你家调酒师给我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应该仔细想想,你对他是不是真有那份心。”
季朵的头往两边来回倒,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你啊……”小秋摇了摇头,给两个人又倒上酒,“你就是那种外荤内素的女人,让你和小鲜肉们吃个饭喝个酒占点小便宜,你也能行,但你心里还是追求所谓的真爱。你问喜欢是什么感觉,其实大多数人都不会认真去想,刚好在合适的年纪遇见了一个人,彼此条件合适,没什么大的冲突,也就柴米油盐地过下去了。偶尔的小浪漫大多是事情和东西带来的,并不是因为人。”
“那有什么意思啊?”季朵颇为不屑地嘁了一声,“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非得找个饭票。到底是手机不好玩,还是饭店不许一个人进?如果不是喜欢到非他不可,何必呢!”
“那你也成年挺长时间了,就真的没遇见过一个动心的人?”
“你也知道,虽然我养伤前前后后也就浪费了一年,但对我而言却好像整个青春都没了。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个心思,而且潜意识里也总觉得自己算不得个正常人,所以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稍纵即逝的好感总会有的吧,但很快就忘了,就还是觉得差一点点……”
作为酒吧老板,小秋是号称千杯不醉的,但她搂着季朵肩膀晃悠的劲儿,透着一股醉醺醺的慵懒:“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我说不出来,因为它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瞬间。反正你只要和它打个照面就一定能发现,它是闪光的,你不用担心错过。很多人喜欢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动心,怀疑对方喜不喜欢自己,那其实就是像你说的,还差一点点。而且,一旦遇见了你想躲都躲不掉,什么病啊、麻烦啊,你根本没空去想,想和他在一起的冲动会盖过一切。”
在酒吧待到半夜三点多,季朵才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小秋又和她老生常谈,怂恿她把生意做大,说钱的方面不用太担心,有姐们在呢。但季朵并不是一个事业心那么重的人,想到真要发展就被迫要和更多人长时间打交道,她就打退堂鼓,所以她只是像从前一样敷衍地说再考虑一下。
车子开到半截,季朵突然让司机改了路线,最后停在了维今的房子对面。里面一片漆黑,和那晚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她不能再去敲门了。在那里停了五六分钟,她才让司机绕道开回家。
之后几天季朵的日子一如往常,每天对着电脑手机处理杂事,动不动和【创建和谐家园】客服们发发脾气,闲暇时绞尽脑汁地画设计稿,做点小手工。她的生活忙叨又琐碎,但她还是享受这个状态。只是这两天手机每次发出响动她都会惊一下,随后就会一阵失落。
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她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何会这么焦急。
直到手机上的备忘响起来,维今的电话还是没来,不过她终于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可以主动跑过去了。
季朵没有买车子,父母根本不同意她开车。于是她就是传说中的三无少女,虽然赚钱也不少,但因为买什么都不看价,所以没车没房也没多少存款。但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公共交通工具很发达,打车也不算贵,租房也一样生活,她倒宁愿把钱花在自己的光鲜亮丽上。
她花枝招展地坐着空调十足的出租车到了维今门前,特意让车子停得靠后一点,这样就算维今在窗子旁边也不至于一眼就看见她。下了车,季朵溜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屋外的走廊上,贴着墙从花园拱门一样的落地窗往里探头,维今坐在桌前,摆弄着一台她完全没见过的机器,和老式缝纫机的上半部分差不多大小,但看起来动力极大,相当锋利,可以切割金属。维今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器,似乎在打磨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零部件,从季朵的方向居然什么都看不到,所幸阳光充足,还能看见一点飞沫。她不敢发出任何响动,怕惊到维今,会伤到他。
她就这样在外面站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维今停下手里的工作,开始清理卫生,她这才松了口气,早已热得脸通红,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季朵刚要敲门,就看见维今从抽屉里拿出了她的怀表,同时拿起了手机。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反应,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机就响了。她原本调的是振动,根本不会被发现,但她条件反射地惊慌,手一滑,手机直接就甩了出去。
窗外突然蹿过一个慌里慌张的身影,维今被吓了一跳,他走过去拉开落地窗的门,哭笑不得地看着蹲在外面捡手机的季朵,随手按掉手机上的拨号。季朵蹲在地上,转过身仰头看他,尴尬地笑着挥了挥手机:“嗨……”
“你走着来的吗?怎么热成这样?”
让季朵进了屋,维今给她倒了一杯冰箱里放着的矿泉水。她一口气喝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埋怨着:“你冰箱里就没点饮料吗?”
“我不喝碳酸饮料,果汁是有的,但很不巧,喝光了还没来得及补。”
“那你要去超市吗?我和你一起去?”季朵立刻来了精神。
维今完全无视她的神采飞扬,把怀表轻轻放在她的面前:“这才是正事。”
季朵打开看了一眼,确认表针又动了就塞进了包里,长舒了一口气:“这回不用被我爸杀掉了。对了,你刚刚用的那个大的机器是什么啊?修表用得着那么大的东西吗?”
话问出口之后,季朵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她撞上维今盯着她玩味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她进来之前维今已经把机器搬到楼上去了。季朵瞬间捂住了嘴,但早已来不及了,她疯狂地眨眼,羞愧地低下头去,心想自己这个藏不住事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吧,在外面站多久了?”
季朵抓了抓脸:“也没多久……”
“来了就敲门。”维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季朵听到他轻叹了一口气,“这种天气在外面傻站着,也不怕中暑。”
“我没那么娇气,我看你那么全神贯注,不想打扰你。”
“不是什么大事,那是个小型的精密机床,我试试拿它加工些零件,只是练习。”
“为什么要自己加工零件?”季朵确实是个好奇宝宝,有不明白的东西就一定要问,“修表的话,即便要换零件,也应该去向厂家买吧。”
维今嘴唇动了动,看起来是很想说,但最后又咽了回去。他摇了摇头道:“说了你也不会觉得有趣,算了。”
“别啊!”
季朵跑到他对面,维持着一个难受的半蹲的姿势站在桌子前面,双手托着腮,像朵向日葵似的正对着维今:“你说,我想听。”
在维今眼里,她的姿态特别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鸟。这个想象让维今的心瞬间就软了,他站起身朝季朵招了招手,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他开始给季朵这个完全的门外汉讲什么是制表师。
他极少在意别人的想法,也极少反驳别人,更不愿为人师表。但整个讲解的过程中季朵听得特别认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与怀疑,虽然中途她就忍不住开始抱沙发抱枕,盘起了腿,全然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可她聚精会神,甚至是有些向往的眼神始终在促使维今张口。
在国内说起制表师这个职业,太陌生了。大家对于钟表的认识,也就是在商场可以买到,之后就是修表师傅。但如果追根溯源,无论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表,还是像百达翡丽这种特级表,无论是石英表还是机械表,最初都是需要第一个设计和创造者的,那个人就叫作制表师。
而更高级的独立制表师,他的每一块表上的每一个零件都是自己设计加工的,他们的表通常不量产,公开售卖也经常是很低的【创建和谐家园】,有些真的是独一无二的。瑞士作为钟表巨头,诞生了很多优秀的独立制表师,然而在中国独立制表师却始终缺乏发展的土壤。但条件困难和没人关注并不能彻底让这一行业消失,总有愿意迎难而上的人,总有愿意为了热爱钻研一生的人。目前中国已经有一些在世界上受到关注的独立制表人了,近年也有被A.H.C.I钟表协会列为候选人的。单单想加入A.H.C.I都是很难的,必须是有资质的钟表师,还要在申请通过后才能成为候选人,而且之后要连续三年参加巴塞尔展,并且每年都要有一款自己独立制作的钟表作品通过协会认可,才能成为正式成员。而A.H.C.I全球认证会员现在也不超过四十位。
成为被世界承认的独立制表师的路就是升级打怪,以年,甚至以十年为计数,从最开始的学徒一步步打到困难模式、变态模式,最后通关,而通关后才会发现背后藏着更丰富的副本。
不是所有人都能通关的,大多数人会选择在不同的关卡删除游戏,而维今却还在一点一点地累积着经验,不停地向通关层发起冲击。
“也就是说,你的目标是做一个独立制表师。”季朵开始在脑袋里梳理听到的内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而独立制表师做一块表除了一些固有的零件之外,全部要自己去设计、去做,是这样吗?”
“大致如此。”
“可……我有个问题,你别生气。”季朵在沙发上团成了一个球,离维今越来越近,她眨巴着眼睛问,“这个职业,怎么赚钱?”
她问得特别认真,似乎真的在担心独立制表师们的温饱问题,维今低下头笑了一声:“想赚钱也并不难,把设计卖给表厂,接订单……但如果想往深处钻研,就必定需要时间,这个过程里或许付出和收获是不对等的,可一旦被认可,独立制表师做的表都是有市无价的,那个‘无价’要远超过你的想象。”
季朵把头靠在沙发背上,感叹着:“懂了。艺术家的想法嘛,就像画家啊、书法家啊,并不是把赚钱放在第一位的,而是把热爱放在第一位。”
不等维今说话,她又突然直起身子,双眼炯炯有神地说:“不过呢,只有这类人才可能做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所以我觉得你能行,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叫你修表的了,我要做你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