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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B独家】大叔有点帅-第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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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国后,维今开始大量阅读钟表相关的书籍,从发展史到机械理论,囫囵吞枣一样全部塞进脑子里。可他知道这样完全不够,他需要实践。于是维今找了一家非常小的修表铺子,无偿给师傅做学徒。这种铺子里是见不到什么好表的,但能遇见的问题倒是不少,而且不用过于战战兢兢,非常适合观察和练手。一年后,维今才报名了上海大学的海亚克钟表学院,那一年有一百多个报名者,但只招收15名学生。

      考试分面试和笔试两个环节,面试是交谈想法,观察报考人的性格和思维逻辑是否适合做一个钟表师,然后会有一系列的技能测试。允许报考人是一张白纸,所以不会涉及专业知识。但会考查动手能力和学习能力,从中看出报考人是否具有这方面的天赋。而笔试注重数学、逻辑,以及简单的英语,还有一些心理问题。

      可以说高中三年在这里毫无用处,这里考察的是你究竟适不适合钟表行业,能不能坚持做下去。没有天赋是坚持不下来的,没有十足的喜爱是坚持不下来的,没有坚毅的心和稳定的手也是坚持不下来的。在这个过程里,报考人内心也在博弈。他们很多人是冲着分配来的,是因为没考上本科线,想图一个上海大学的名头来的,而维今却是自愿放弃了一本线的分数来的。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疯子,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背后没有其他人那样为他们的未来担忧的父母,他是一个人,无须和谁报备。

      等真的入了行,维今才意识到对于一门手艺来说,三年太短了。但是入校第二年,也就是约定的第三年,维今作为学校的优等生,被派去瑞士的钟表学校学习半年。在那里,他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他做好了打不通的准备,谁知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不仅如此,电话对面的人还记得他。

      从那时起,维今拜了瑞士制表师丹尼尔为师——虽然丹尼尔本人对师徒一说不怎么感兴趣——他们更像是忘年交,像并肩作战的伙伴,像亲人。

      在瑞士有一条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弧形山谷,叫作汝拉山谷。它被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环绕着,山谷内却又是一片碧绿,松柏连绵,偶尔还有金黄的油菜花和成片的郁金香。错落有致的湖泊倒映着碧波如洗的天空。就在这条寂静的山谷里,藏着瑞士钟表的起源。散落在山谷中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石头房子,其实是赫赫有名的制表公司,宝玑、宝珀、百达翡丽……全部都在这里设有办公处和工厂,即使一些厂商搬离,也会留自己的标志在这里。

      山谷内一片清幽,时间在这里仿佛不起任何作用,百年来,工匠们日复一日地在这里专注于自己手下的小小机芯,他们引领了世界,却仿佛并不在意这些。那一年丹尼尔四十五岁,五年前从宝玑公司离职后开始独立制表,他没有离开汝拉山谷,而是住在更靠近雪山的一间只有百余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专心制表。他太太早亡,有一个女儿在美国念书,与他不太亲近,也适应不了他的生活方式。他的房子基本上就是一间工作室,除了一张床铺外,生活空间全部被制表机器填满。他去一次钟表展差不多可以接到之后五年的订单,当然,对于手工制表来说,一年至多做两三块。所以他认识每一个戴着他制的表的人,他们每一年都会给他寄明信片,他们之间的维系不仅仅是买与卖那么简单。

      对于丹尼尔而言,维今这个中国年轻人的出现,也是命运给予的难得的惊喜。维今在瑞士的半年几乎都生活在汝拉山谷里,陪伴在丹尼尔的身边。那时候他并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开启制表那扇门。他也不急,他一向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急于求成只会导致功败垂成。所以他只是观察,帮着打打下手,无论丹尼尔指使他去做什么不起眼的小事,他都毫无怨言。维今的勤勉谦卑,以及现代年轻人身上极少有的沉静自持,终于让丹尼尔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倾囊相授。

      山谷里的冬天干燥寒冷,都能把手冻开裂,雪光却能将屋子映得极亮。正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一百多年前的居民们才选择用静心钻研来挨过漫长冬日。虽然到如今人们的生活条件已经好了很多,但汝拉山谷的冬日仍是无限寂静的,从每一座房子前经过,都会看见钟表师在放大镜前专心劳作,窗外路过多少人,都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那个冬天大多数时间维今都和丹尼尔在一起,眼睛累的时候他们就往窗外看,白雪能给他们最好的调节。休息的时候他们去滑雪,去莱茵湖泛舟,夜晚在星空下喝啤酒聊天。无论何时回想起来,维今都觉得那一段日子是自己误入了桃花源。

      在异国他乡,在一个自己尊敬的长辈面前,维今没有丝毫隐瞒,他袒露了自己心中的隐匿、他的失落、他的不解、他的空洞。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被世界流放,他找不到根,也没有任何期待。

      “我想留在这里。”在接触了钟表之后,维今第一次想到了“一生”这个词,他觉得自己可以留下来,就在这个山谷里了此余生。

      谁料丹尼尔竟然拒绝了他:“你应该回到城市里去,你还年轻,如果此时就闭上眼睛不去看,你的人生不算真的开始过。钟表不应该成为你逃避世界的借口,我们这些人待在这里也并不代表我们不爱这个世界。等你再年长一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如果你还想来,到那时我会欢迎你的。”

      “那就说好了,到那时我一定也可以独立制表了,我们可以组成一个团队。”

      “就怕到时候你娶了个漂亮老婆,有了孩子,就寸步难行了。”丹尼尔并没有把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的话听进心里,随口打趣着。

      但家庭生活根本不在维今的考虑范围内,他也只是当作笑话听一听就过了。人在小时候总会设想将来要成为怎样的人,想做什么职业,想住在哪里,想拥有一个怎样的爱人,有几个小孩。长大后,维今才发觉自己和别人最大的不同是他设想过一切,却从未在自己的未来蓝图里预留爱情和家庭的位置,仿佛他的人生就不应该有这些。所以维今觉得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他一心期望着自己能够快点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匠人,然后就可以来到汝拉山谷,住在这个安静又干净的地方,待在一个信赖的长辈身边,过平静而有意义的一生。

      可以说维今最开始的所有努力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让丹尼尔认同他的能力,是为了能够长久地待在丹尼尔身边。

      他没意识到,他的内心其实仍然是个渴望爱的孩子。然而丹尼尔意识到了,所以他虽然认可维今的天赋,却不能留他在这里,否则他永远无法真正成熟起来。

      一个人可以孤独终老,可他不能从未爱过。若是一个人一生中都没感受过他人的爱,也没有付出过,那么他的生命就是有残缺的,而这份残缺也会体现在作品中。

      在瑞士的学习结束,回国前夕丹尼尔对维今说:“比起出类拔萃,我更希望你寻找到真正的快乐。但只要你想回来,我永远在这里。”

      维今也没想到,听到这样一句平平无奇的寄语,他居然会掉眼泪。或许是因为从来没人在意过他的快乐,更没有人试图等待他。

      所以从不习惯与人亲昵的维今,第一次主动拥抱了一个人。虽然在欧洲这只是朋友间最普通的举动,对维今来说却是他迈出的一大步。

      他朝这个花花世界走出的第一步,是丹尼尔推着他走的。

      后来维今回到国内,没毕业就已经和一家瑞士在华的钟表企业签了五年的劳动合同。那五年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月拿着三四千块的工资,工时却很长,并且工作内容极其枯燥,同一个问题修上成百上千次,任谁都会产生生理不适。很多年轻人坚持不下来,但维今毫无怨言,他实打实地在工厂里上了五年的班。表面上看这五年好像浪费了他最好的青春时光,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工厂里学到的东西、打下的根基是他孤身在外十年也学不到的。这里有他需要的一切——大量的资料、所有需要的机器与工具、无数前辈累积的经验,甚至还有国际和国内钟表行业的发展动向,想要长成单干的翅膀,这些都是他的羽毛。

      那五年维今只去过瑞士一次,但他和丹尼尔常常通电话,他习惯了有什么想法都去问丹尼尔的意见。只有在丹尼尔面前,维今才是个孩子,而且永远是个孩子。

      五年后合同到期,维今决定离开钟表厂。就在这时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国产腕表公司找到他,想要聘请他做技术顾问。因为他在工厂里的时候已经开始尝试去做全新的机芯,还申请了创意专利。他的才华,开始在国内钟表圈子里闪光。只是维今太年轻了,二十八岁的他,不符合世人心中对于“匠人”的固有印象。大家提到修表师傅,总会觉得是中年人,甚至老年人。而年轻在陈腐的价值观中就代表了浮躁、缺乏经验、不值得信赖,仿佛非熬要到七老八十才有资格去接受崇拜。尤其维今的外表俊朗得有些过分,完全看不出是在工厂里待过的,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这家生存困难的小公司找到了维今,他们愿意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崭新的希望。

      当时维今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是丹尼尔建议他可以答应看看。品牌可以将他的想法最快地转化为现实,能让他更快地发现自己的问题,也能让他更加了解市场。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接受技术顾问这份工作,他就有了经济保障。

      但维今骨子里是个清高到不食烟火的人,他不在乎经济,也不在乎市场,他不懂丹尼尔明明什么都明白,为何还是希望他去做。虽然不懂,维今还是听话。

      事实证明丹尼尔总是对的,维今统共给公司出了三款表的创意,那三款表卖得都不错,其中一款还成了爆款。那之后维今第一次知道了营销的作用、市场的困境、山寨的猖獗……更知道了想法付诸行动时,会遇到的各种技术层面和成本控制方面的难题。他就像一个武学奇才,却空有一身武艺,没有半点内功,甚至不懂自己能用这身武功做什么。直到此刻,他才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血液疯狂奔流,那些武功这才终于属于他了。

      后来当维今终于自立门户,回过头去审视之前学习工作的那些年,才更加清楚它们的意义非凡。如果没有那些年的积累,他就没有现在的底气。

      他更直观的感受是,一路走来都是丹尼尔在支持着他,帮他做对的选择,是丹尼尔让他觉得不再是一个人,甚至让他有了一种像其他人一样走在父母期许的路上的踏实感。

      维今的想法始终没有变,他想有朝一日能长久地陪伴在丹尼尔身边。开了工作室之后,维今每年都会飞瑞士一趟,在汝拉山谷住上十天半个月,丹尼尔不过六十几岁,除了头发胡子花白了,腰杆还很硬,仍能爬山钓鱼。维今自然以为时间还很长,所以他慢慢地筹备,想等到自己做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块独立制作的钟表,拿到A.H.C.I候选人的资格之后,就去给丹尼尔一个惊喜,就像孩子向家长交出满意的成绩单。

      然而今年他想飞瑞士的时候,丹尼尔制止了他,说他要去美国找女儿住一段日子,并未说何时回来。维今也没有多想,因为这期间他们仍旧有信息上的联络。他还是会将自己做表时遇到的难题和心得都发给丹尼尔,丹尼尔也会给予他建议和鼓励。

      所以当他接到丹尼尔女儿的电话,说丹尼尔在三天前过世时,他才会惊诧到大脑无法思考。他只觉得晕眩,像旋转着跌落无边的黑暗。连痛苦都被恐惧稀释了,接到死讯后的一整天,维今其实根本感受不到自己活着。

      直到那天晚上季朵出现了,他看到季朵同样心碎的眼神,他感觉自己咚地一下落了地,所有的痛感居然全部苏醒了。

      当然,这种细节维今并没有对季朵说。他全程就像讲别人的故事,一个好的老师、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对于一个迷茫的少年有些怎样的意义,就这么简单。他自觉没有透露太多的情绪,他甚至希望季朵已经睡着了。

      “他有留什么东西给你吗?”怎奈维今刚刚停顿了两秒,季朵就开口了。

      “有。他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给我,只是要他女儿在他离开后才帮他寄送。我也是在接到电话后才收到的。他已经病了一年多了,很坦然地接受病情,也很开心在人生最后的时间可以跟女儿重归于好。他不希望太多人为了告别劳神劳力,所以故意在下葬后才通知其他人。他说汝拉山谷里的那间房子会一直在那里,里面的机器和工具全都留给我,钥匙就在老地方,只要我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他在走之前将我的联络方式发给了拥有他的表的人,他希望如果那些人有朝一日需要维护、维修钟表,可以由我代劳。”

      说到这里,季朵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好像再表达什么都是徒劳的。虽然维今尽可能轻描淡写,她却还是听得出来丹尼尔对于维今的意义。他是维今走上制表师这条路的启蒙老师,是他一路坚持下来的目标,是始终支撑在生活里的那根虽然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承重柱。然而忽然间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就在维今还抱着轻松的心态,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达成目标时,噩耗却传来了。那一刻的不真实感,季朵能够明白。

      当初她车祸后醒来,她妈妈和她说过,最初的那段时间,无论是接到警察的消息,还是医院一次次下着病危通知,他们都没有哭。那个时候反应不过来,只是隐隐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劲,自己只是做了场梦。反倒是看到她活着出了手术室后,父母的眼泪才决了堤,才会想到如果她救不回来,要怎么办。

      虽然维今和丹尼尔没有血缘关系,说起来也不过是十几年的情谊,但季朵听得出来,维今始终不愿提起亲生父母,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在维今心里,丹尼尔的突然离世带来的伤痛无异于告别亲人。

      可当时季朵在干什么呢,她在吃醋,她在火上浇油。一想到这里,她就心如刀绞。

      “还有什么要听的吗?没有就睡吧。”一段时间的寂静后,维今开口。

      季朵真的希望他能多流露出一点情绪,他太克制了。究竟是什么环境长大的人,才会如此有意识地克制情绪呢,只有心连着心了,才能体会到他的疼。

      “我还不想睡。”季朵想再和他多说一点话,随便什么都好,“那、那、那……你最后去瑞士看他了吗?”

      “他的骨灰现在暂时在美国,他女儿那里,可能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安葬到瑞士去。不过签证下来后,我还是去了趟汝拉山谷,在房子里待了两天。”推算时间,也就是季朵后来偷偷跑去维今的工作室,看见外出公告的那几天。季朵忍不住想,当时维今一个人待在那间承载了美好回忆、承载了他的梦想的屋子里,会是什么状态呢,会……哭吗?

      “等到我去巴塞尔参加钟表展后,他应该也已经回去了,到时候再去看他吧,反正离得近。”维今说。

      “嗯,那样也好,他会很开心的。”

      “开心?”维今轻轻叹了口气,“你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吗?你相信离开的人还会看着自己吗?”

      季朵终于忍不住支起头来,撑在床头柜上看着维今,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也透着狡黠的光:“为什么不信呢?既然你认为不存在,那相信也没有什么坏处啊。”

      “说到底,都是活人编出来安慰自己的。”

      “安慰有什么不好的?”季朵有些迫切地回嘴,“人都是需要安慰的啊。”

      维今在枕头上微微偏头看着她,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注视了很久,季朵也没有任何躲闪,坦率地直视他的眼睛。现实中的每一秒其实都是很长的,所以维今真的疑惑,他凝视着季朵的那几秒空白,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大脑真的能一片空白,却又感觉无比安心呢?

      他听懂了季朵的言外之意,是在说他不能总拒绝别人的安慰。他不能吗?他明明这样过了三十几年啊。

      “或许吧……”这句话维今是发自内心地说的,只是听起来有些疲惫。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呀?我还以为……”

      “以为我要出家?”

      心思被戳中,季朵扑哧笑了出来。现在她也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很傻,可她真是应了那句疯起来自己都害怕。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痴迷于武术,然后我妈就把我送到寺里来拜师了。”维今不疾不徐地解释着,“一开始没有师父愿意收我,我妈就让我住在山下,每天天不亮就上去叩门,勤勤恳恳地帮着寺里挑水擦地,后来终于有师父收我当了俗家【创建和谐家园】。”

      “怪不得!你打陆海洋……”

      “我那是正当防卫。”

      “是是是……”季朵这样撑着脖子累,她不停地换着姿势,“你还学过什么啊?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维今忍不住笑了一下:“多了去啊,画画我就不如你啊!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还学过唱戏。”

      “唱……唱戏?!”

      季朵脑袋里出现的全都是旦角儿,什么霸王别姬啦、游园惊梦啦,然后再套上维今那张锋利的、略带异域气质的、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脸,违和感爆棚,让她脸上的笑就像是蠢蠢欲动的小怪兽一直不停地滚啊滚,却还拼命憋着。

      看她的模样维今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终于忍不住支起上半身,伸长手臂过来,修长的手指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无奈地说:“脑袋里想出什么画面了?我学的是老生。”

      “为什么想学唱戏?”

      “想不起来了,大概是觉得大多数小孩子都听不进去戏曲,我去学戏曲就特别酷吧。”在维今嘴里听到“酷”这个词,季朵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点,她没有打断维今的话,“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所以什么都想试一下。我妈对此毫无意见,她没什么时间照顾我,很乐意送我去上各种学校。所以我学了戏曲,学了武术,也零零散散地学了些乐器。我每次学的时候都很认真,上过电视,参加过比赛,得过名次……但兴趣总会退去,最后只剩下茫然。直到我遇见丹尼尔,我才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以前我学那些东西是希望它们能给我带来一些改变,我在利用它们。但真正的一生所爱是永无止境地探索,和无可取代的宁静和安全感,像天生就长在身上一样自然,不需要刻意去坚持,反而是放弃比较艰难。”

      “是陪伴。”季朵终于轻轻开了口。

      维今愣了一下,像有颗电火花在黑暗里闪了一闪,引得他喉咙发干,用力吞咽了一下说:“对,是陪伴。”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在季朵面前他的倾诉欲逐渐打开了,他的伪装一片片剥落,露出与常人无二的柔软的心。可季朵发现了,她不动声色地将一切都接下了,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头,当作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我困了……”季朵忽然打了个哈欠,慢慢缩回了被子里,“睡觉吧。”

      “好。”

      维今是真的打算睡觉,却看到季朵从对面床上伸出来一条胳膊,垂在中间,手指不停地抖动。他眯了眯眼睛,问:“你又要干什么啊?”

      季朵闭着眼睛,摆出要好好睡觉的样子,嘴上说的是:“把手给我。”

      “别闹了。”

      “没闹,不然我睡不着。”她使劲儿晃了晃耷拉在两床之间的那只手。

      一半是无奈,一半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维今还是伸出手去松松地扣住了她的手背。没想到季朵居然挣扎了一下,翻动手腕,反握住了维今的手。非常用力,非常坚定,带着股倔强。

      忽然间维今明白过来,这其实是季朵想给他的安慰。从那只纤细的手臂传过来的,是像月色一样无论有没有人注意到都永恒存在的清澈的温柔。

      “快把胳膊放回被子里,会着凉的。”即使拉着手,维今还是能感觉到季朵的手臂一点点变凉。

      “不要。”

      “听话。”

      “不要。”

      任性。可除了心里想想,维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样子他是没办法睡着的,他闭了会儿眼睛,注意力却全在手上。过了一会儿,他尝试着叫了季朵一声,却发现季朵已经睡着了。他轻轻起身,猫着腰半蹲在季朵的床边,小心地将她的胳膊塞回了被子里。季朵在睡梦里噘了噘嘴,好像有什么不乐意似的。

      “傻瓜。”

      轻笑着念了一句,维今俯身下去,在季朵的额角上极轻极轻地吻了一下。

      这不是一个思考过后的举动,以至于他直起身后,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对于季朵的爱意,就快要破土而出了,是他无法用理智控制的。

      维今没有对季朵说,丹尼尔留给他最后的信里写道:我最大的遗憾并不是没见到你最满意的作品,我知道你有能力,总有一天你会被人们所看到。我也知道,你追求的不是这个。我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你还是一个人,没有找到能激发你心中爱意的那个人,我总是期待有一天你会带着你的爱人过来,我想看看她是怎样的人。不要关闭心门,不要放弃寻找,我会在天堂注视着你的,不要让我失望。

      “也许,我找到了。”

      静静地看着季朵孩子似的睡颜,维今在心里对丹尼尔说。

      得知丹尼尔的死讯之后,这么多天里维今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平静,好似时间从归零的那一刹重新起步,他听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声嘀嗒。

      “妈,我出去了,晚饭您跟芸姐吃吧。”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吴瑛再一次在心里嫌弃狭小环境的不便,没有地方放大的鞋柜,她的鞋子每次只能拿出来两三双摆在外面,大部分都只能装进鞋盒放在床底下和柜子里。可没有办法,她家曾经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现在归银行所有。

      现在她和妈妈,还有保姆,只有住在一间普通的两居室里,这房子是她之前心血来潮为了来上海住得方便买的,原来也只想当个落脚点,比住酒店舒服些,谁承想现在却成了她们母女唯一的栖身之所。这房子在普通人眼里可能不算小了,买的时候吴瑛自己也挺满意的,可现在她却怎么看都不顺眼了。

      “你怎么又要出去啊?”吴瑛妈妈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电视,腿上盖着LV的羊绒毛毯。这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沙发是Fendi的,一万多,当时吴瑛拼命阻止都没用,妈妈非要买下来,把原先那套还很好的沙发丢掉了,“有新男朋友了?”

      “您就别管了。”

      吴瑛翻着白眼敷衍地答了句,抬步走了出去,麻利地关上了门。

      她或许还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可她至少是醒着的,她知道自己面临的困境是什么样的。而她的妈妈拒绝醒来,就像一盆任人搬来搬去的盆栽,明明阳光都没了,浇水的人都没了,还坚持着自己是名贵品种,应该被悉心呵护,所以不肯辞退保姆,更不肯考虑工作的事。吴瑛知道妈妈的想法,觉得只要等爸爸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吗?他们连银行的贷款都还不上,更没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一年前,她的父亲被警察从公司带走了。她和妈妈一直养尊处优,对爸爸挪用公司账面上的钱投资这种事一无所知。她爸爸就像鬼迷心窍一样,在错误的投资上一投再投,最后亏空大到抹不平,于是被董事会除名,家里的房子抵押给银行去补公司的窟窿,争取减轻刑罚。可即便如此,因为数额巨大,爸爸还是被判了两年半。她们母女赖以生存的就只有两人的私房钱,可惜的是,她们都没有存钱的意识,根本管不住手脚,看起来并不算少的钱在开始应付生活后就像流水一样迅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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