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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维今哑口无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米是打碎了再煮的,很软很糯,还加了点鸡肉,季朵本来毫无胃口,居然喝了两碗。这倒让维今放了心,能吃饭就证明病快好了。
话虽如此,但到了晚上,两个人还是有点尴尬。八点多维今就把门锁了,窗帘挂起来,房子就彻底变成了民居。
季朵坐在沙发上双手搓着脸,心莫名有点慌。往常这个时间是维今的私人时间,他会把一楼的灯调暗,去工作室专心鼓捣点东西。他现在已经在着手做机芯零件了,可那些细致活真的只适合一个人,他担心又会像上次一样最后把季朵的存在忘记。他清了清嗓子,问:“你看电视吗?”
季朵维持着捧脸的动作,歪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将一旁的书包拿起放在了膝盖上,叹了口气道:“算了,如果我在这里让你这么不自在,我还是回去吧。”
她站了起来,维今伸手在她的胳膊上拉了一下。
季朵低下头去看,他立刻松了手,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能自然地做点自己的事情,不吵我,我或许可以试着与你和谐共存……”
“我……”季朵撇了撇嘴角,露出个不太确信的笑容,“也得试试。”
“你待会儿困了就受点累爬上去,上面都是干净的。你睡在下面,我不方便上下。”路过卧室的时候维今随【创建和谐家园】代,然后就走进了工作室。一旦坐下来摆弄机件,他的世界立刻就清静了,季朵跟到门口,感觉自己真的看到了有一层防护膜以维今为中心展开了。
工作室里还是只有一把椅子,季朵扭头下楼,抄起一把沉重的木椅子呼哧呼哧扛上了楼。放在地上的时候没控制住力道,哐当一声,维今吓了一跳,周遭的防护膜立刻就破了。
他回过头,茫然不解地说:“你倒是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搬。”
“没事,小事一桩。”季朵女汉子似的叉着腰,“我这不是不想吵你嘛!”
“你这样已经很吵了……”维今无可奈何。
“你啊,就是需要点人气儿,懂不?”
季朵拖着椅子到维今的旁边,刚坐下又站起来,嘴里嘟囔着:“是不是太近了,会影响你吧,我再挪挪……”又往旁边拖了一块,坐在了桌角,开始发表她的见解,“这里是上海啊,是国际化大都市,在这里如果不吃喝玩乐,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你想清静,为什么不住在深山里呢……”
维今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腕表雏形上,一共是两部分,一半是机芯,一半是装饰机栝,各自都只完成了一部分。这是实验品,没有精心打磨过,所以看起来很粗糙。简易的陀飞轮他做过不止一次,但这次他要做的是飞行陀飞轮,并且会加入万年历和音乐功能,再加上前面的动态机栝,粗粗算一下,需要的功能钻就得30枚。动态机栝更难,要完全根据需要建模,光调整性能的时间花费就不容小觑。齿轮也比平时更繁复,齿轮的设计和安置是重中之重……虽然他还可以思考,但不代表他真的就听不见,一侧耳朵里还是被迫飞入季朵的话。
“做艺术说到底还是要以人为本,你也希望自己做的表将来会戴在懂的人手上对吧。人生在世,你总不能真的不和人接触吧,所以老天派我来拯救你啦。”
“老天不是派你来拯救我的!”维今戴上寸镜,用镊子夹起最小的一颗齿轮,放在掌心里就像一只蚂蚁宝宝,这枚小齿轮的尖头只有0.07毫米,比邮票还薄。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部件,其中一根锯齿角度不对,也会导致机芯运作不畅。制表是无限接近完美的过程,所以他喜欢。他从容地说:“它是用你来考验我的。”
“考验你能不能坐怀不乱吗?”季朵顺嘴说出来,才觉得不对味,她好像不是想说这个词。
果不其然维今偏头用单眼看她,一脸错愕:“我看出你文化课成绩不好了。”
季朵撇着嘴趴在桌角,强行转移话题,指着齿轮组问:“这些齿轮都有名字吗?”
“有。”维今用镊子指了指最靠后的一枚最小的圆形齿轮,锯齿是弧形的,“像这个,这叫擒纵轮,它决定的是手表计时的速度。”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有个别固定件不是。”维今知道一直解答下去,她会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终于扭头对她扬了扬眉说,“我现在有需要聚精会神的事要做。你就这样待着,安静,懂?”
季朵鼓起腮,有点不甘愿地点了头。
将小齿轮固定在光切显微镜上,维今开始透过显微镜做微小调整,这个操作完全是微观层面的,他要切割的是0.07 的千分之一。这在季朵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她真的什么都看不见,连碎屑都没有掉下来的。都是手工,首饰是不同,做首饰每一步的变化都是巨大的,极有成就感,不像钟表零件,变化细微到根本看不出来。所以她看着维今在那个巨大的仪器前坐了半个小时,上半身几乎一动不动,只有手指轻微转动手柄,她的心态直接就崩了。
“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她弱弱地举起手来。
幸好维今也做好了她会忍不住的准备,头也不抬地说:“说。”
“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这个?”
“嗯,”季朵起身凑过去,竖起食指,“就一眼,不然我总觉得你在做无实物表演。”
维今停下来,把头往一旁侧了侧,空出了测微目镜,朝她扬了扬下巴:“看吧。”
季朵毫不客气把眼睛贴了上去,这次算是看到了。但也实在称不上大,扩大了这么多,也不过到了正常可操作的大小,还有点模糊。那些磨下来的易切钢碎屑卷曲柔软,像烟灰一样堆成一团。
“你这也太费眼了……”季朵回过头对维今说。因为维今没有把椅子拉开,所以季朵是硬卡进去,半蹲下来看的,她忽然后仰加扭头,两个人的脸骤然拉近了,又是差不多平视的角度,她不自觉梗起脖子,狠狠地吞咽了一下。
“好奇心满足了?”维今清晰地看到她瞳孔放大,暗暗觉得好笑,“起来吧。”
季朵姿势有点狼狈地站直,倚着桌沿往边上挪了挪,摸着后脖子问:“你要喝水吗?”
维今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机器上,头也不抬地说:“好。”
“要不要喝茶?我可以帮你沏。”
“……”
“好,我知道了,水。”
她下楼端了两杯水上来,一杯放在维今身旁,顺带看了看桌子上的半成品。她对装饰组件的运作原理很感兴趣,伸手要摸,维今全然没有看她,却干脆利落地拍了她手背一下。
季朵吓了一跳,缩回手,叫道:“你是蜻蜓吗?你长着复眼吗?”
“联想力真强。”维今揉了揉眼睛。
“你这样不行的,要劳逸结合,不然眼睛会受不了的。”
“我知道,最多两个小时我会休息一下。”
“两个小时,我计时了哦。”说着季朵还真把手机计时器打开,摊在了桌子上。
对维今来说,两个小时是稍纵即逝的。手工做一只表是以年为单位的旅程,几个小时太短暂了。单是修整这一个小齿轮的误差,估计就需要花上七八个小时。如果没有规定时间,那么时间对他而言从不漫长,更谈不上难挨。或许季朵说得对,他不该选择这种一线城市,可不能否认的是这样的城市生活更便捷,也更能接触到爱表懂表的人群。更何况季朵不知道,中国内地唯一一家瑞士斯沃琪集团和瑞士WOSTEP钟表学校联合办学的钟表学校就在上海大学。在维今看来,中国的钟表行业缺的并不是人才,而是钟表教育。每一年海亚克钟表学校只招收10至20名学生,虽说包分配,但投入的精力物力和工资是完全不对等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要做这个选择并不容易。然而绝大多数感兴趣的孩子连想入行都摸不到门路,最后也只停留在想一想的阶段。
所以维今始终觉得上海是最适合目前他容身的地方,因为他还需要学习。但总有一天,他会搬到他真正喜欢的地方去,他在为那一天而努力。比起群居,他确实更喜欢独居,不过这不代表他社恐。相反维今并不反感和人接触,他从小就养成了习惯,无论身边怎样天翻地覆,他的心都能平静如常。上学时他学到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就想这境界到底有什么难的。
一点都不难。只要对这个世界看透了、烦透了,就能做到了。
还真是季朵的计时提醒了维今时间的流逝,他下意识地按掉了手机,认真确认了进度之后,揉了揉眼睛,靠向了椅背。
“表现不错,看来还是控制得了自己的。”维今转头去看季朵,还想夸她这段时间真的没动静,结果却发现季朵趴在桌角呼呼大睡,计时器的声音都没吵醒她。
明明无聊到会睡着,为什么还非得黏在这里?维今无奈得紧,慢慢滑动椅子,靠近了季朵一点,尝试着在她肩上拍了拍:“喂,醒醒……”
季朵只是抿了抿嘴,嘴角流下了口水。
在季朵胳膊下面压着一个速写本,是维今平时画图用的,都没注意她什么时候拿的。她是从后往前翻的,维今隐约能看出她好像是在给这里设计一块新招牌,但边上画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易拉罐、快递箱,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没画完就睡着了,铅笔在胳膊上画了一道。
维今的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弯腰小心翼翼地揽住她的膝盖,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季朵非常瘦,胳膊直上直下的细,但一个睡得死死的人,完全不懂配合的时候其实非常难抱,也会显得比平时重得多。正因为此,刚走到走廊上维今忽然觉得手感有了变化,就知道她醒了。
“别装了,”维今又好气又好笑,低头看着她抖动的睫毛,“醒了就自己走。”
“就两步了,别那么小气嘛。”季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伸手揽住了维今的肩膀,干脆耍赖到底了。
维今有一半的念头是真的想把她丢到地上,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可另一半却只是叹息着说没办法,软得像按下去就再弹不起来的泥巴,会永久地留下季朵耍赖的模样。最后维今还是不怎么温柔地把她丢在了卧室的床上,季朵顺势打了个滚,睁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谢谢啦。”
“你就在这儿睡吧,别爬来爬去的了。”
说完维今转身就要出去,手放在墙上的灯开关上。
季朵赶忙喊:“等下——”
维今回头,她问:“你呢?”
“我还要再等等。”
“年纪大了,别睡太晚哦。”
“多谢提醒。”维今没好气地说。
“我不脱衣服,而且我睡很沉的,”季朵拽了拽被子,“你不用在意我。”
“好。”
维今关了灯,刚要带上门,季朵又喊:“再等下——”
她到底有多少话要说啊,维今忍不住想。
“大叔,我忘了告诉你了,”关了灯之后,季朵的眼睛反倒显得特别亮,让维今想到了猫,她话里藏着笑声,“你还没把发卡还给我。”
经她这么一提醒,维今才想起这回事,伸手往头上一摸,果然,习惯了之后,就忘记了。天知道季朵这一晚上憋得多难受,非等到这时候才说。
他把发卡从头上拽下来,走进去放在了床头柜上,听见季朵压低了声音的偷笑,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季朵突然支起头来,正式地对他说了声:“晚安。”
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慌了一下,慌乱地应了一声“晚安”,快步走了出去。楼道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温差,他却觉得有风吹散了心头那不知从何而起的躁动。
不应该出现的躁动,没有一丝好处的躁动。
他回到工作室,站在窗前看了看外面的绿植,回到光切显微镜前继续做微调。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季朵抛在脑后了,卧室里有另一个人这件事压在他的脑海里,他必须多用一点力才能集中精神。
这一觉季朵睡得很踏实,以至于醒来时发现天亮了,有点不可思议。
在上海这个总有点潮湿的城市,维今的床单被子却都很干燥,同样带着一种淡淡的松香,让人觉得安逸。季朵习惯性地想摸手机,结果找不到,想起来大概是落在工作室里了。好在维今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表,看时间是最简单的事,才早上七点多。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伸了伸懒腰,就起身收拾了床铺。这个起床时间对于她这个年纪还没有全职工作的女孩可能太早了一点,不过季朵从来不赖床,大概是因为曾经险些长睡不醒,导致现在对久睡完全没有兴趣了。她站在楼梯下面往上面的洞口张望,只能看到阁楼顶上的木头梁柱。
维今醒了吗?季朵有心爬上去,像土拨鼠一样探下头,又觉得不太好。她在下面站了会儿,带着柔软的笑意,还是转身出去,想先去维今的工作室把手机拿出来。
工作室的门虚掩着,她以为没人,径直就推开了。屋内的窗帘还挂着,灯也还开着,笼着一层陈旧的暧昧,维今安静地趴在工作台上,背对着她。
季朵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半蹲在维今的椅子旁边,双手扒着桌边看着他。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头发弯弯地挡住了另半张脸,发丝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狭长的眼睛,睫毛非常长。
“你怎么睡在这里了呀……”季朵抬手想拍拍他,手悬在他的背上一寸的距离,却不舍得放下去。她跑到衣架上取了件衣服,极轻地披在了维今的肩上。
之后季朵去洗漱了,下楼去厨房翻了翻冰箱,煎了两个荷包蛋,切了点火腿,加在面包里,拿了两盒酸奶,回到了工作室里。她翻了翻手机,回复了一些工作上的内容,继续完成昨晚的设计稿。
这里的招牌被陆海洋毁了,季朵过意不去,她要重新给维今做一个。既然要做,就不能草草了事,她有一个很新颖的想法。
维今睁开眼睛,率先看到的就是略显灰暗的光线里季朵沉静的侧脸,一侧长发披散在肩上,有一缕黏在脸上,和铅笔头一起被咬着。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不真实,不清楚自己是梦是醒。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人,看起来竟然那么自然,这怎么可能?
“醒啦?”听到他喘气的声音,季朵偏过头来对他笑,“我做了点吃的,你凑合吃吧。”
维今睡得整个背都僵了,起身展了展臂,看到一旁放着的自制三明治。这也是个新闻,他很多年没吃过餐厅厨师以外的人给他准备的食物了。
不管他说不说话,季朵继续说:“你怎么在这儿睡啊?会着凉的。我都说了你不用在意我,我睡得很沉了。”
“我不是因为你。”维今起身活动了一下,将窗帘拉开了,光线涌进房间里,像展开新的一页,“我真的没注意就睡着了。”
“你这样可不行,得有个人监督你。”季朵拍了拍胸口,“我就勉为其难地承担这个艰巨的任务吧!”
维今揉着自己的头发,微微笑了笑。
等到收拾好自己,维今才算清醒过来,他其实没睡多久,一夜总想着再多做一点,不知不觉就做完了,然后也就四点了。他是故意趴在那儿休息的,是不是顾忌季朵,他说不清,也懒得想。毕竟不算年轻了,他平时的生活其实还是挺规律的,他认为合理规划时间,才能达到效率最大化,所以今天对他来说算破戒了。
生活就是这样的,当你对一个麻烦妥协了,接下去会有更多麻烦等着你妥协。维今想到季朵,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可他实在开不了口,说你再也别来了。让她伤心,他做不到。
在下面煮了咖啡,端着壶要上楼,走到一半维今却又折返,拿了装方糖的罐子。到了楼上季朵正拿裁纸刀把自己画的那两页纸切下来,维今把杯子放到她旁边,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扑在桌上,挡住纸上的内容。
“怎么,还不能给人看啊?”维今把糖罐放在她摊着的两条胳膊之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自己放。”
“做完再给你看实物嘛。”
“其实我出去订一块就好了。”
季朵不停地用小勺子剁着咖啡杯底的糖块,嘟囔着说:“那可不行,这是我道歉的诚意。”
“都说了不需要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