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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期十分喜欢看书，有空就讲故事给她听，其中最多的是鬼故事——并不是因为他对鬼故事情有独钟，而是因为听说她妈妈爸爸都死了，觉得用这个驱赶她最有效。

  晚上他披着白被单闯进房里吓她。

  哪知洛子依并没睡觉，而是定定地看着他。不管他什么时候偷袭，她都是同一种表情——呆呆楞楞的，仿佛没有灵魂的玩偶，反倒让他有些害怕。

  世界上真的有人不用睡觉么？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秘密——她大中午的竟然躲在柜子里，闭着眼急促地呼吸着，睫毛上粘满泪珠。

  “妈妈，妈妈。”

  虽然不记得父母怎么过世，但本能提醒洛子依晚上不能睡觉，不然就会被无情地丢弃。

  子期从没见过这样可

  怜的孩子，只觉得那题泪水滴进自己心里泛起波澜，从此倾尽全力地对她好。

  “司空，我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装傻、耍酷什么都用上了，才让她笑着叫我子期，把我爸妈当作亲生父母。那样很好，可是那样又糟糕透顶。你明白么？”不知不觉，子期脚下已经堆慢横七竖八的烟头，悲伤的烟圈，一串串地从他嘴里呼出。

  “我明白，比谁都明白。可惜，我们都帮不上忙。”司空用力地抱了下他的肩头，说话时带着惺惺相惜的苍凉，他将手中的烟扔到地上，狠狠踩灭，而后下了天台，“我去找那个能帮上忙的男人。”

  3

  司空开车到了游戏基地，正逢霍震坐车去机场。他立即将车子横转，挡住霍震的去路，而后下了车，一脚踢在对方车门上，收起往日的笑脸，冷冷地说道：“出来，事情还没解决，你倒是有闲心出去玩。”

  “你找死啊！谁玩了？赶时间呢！”司机愤愤地拉下车窗，警告司空赶紧离开，霍震却让他开车门锁。

  司机忍不住提醒他：“霍先生，航班……”

  霍钧霆本打算引进一款韩国游戏，但最近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就打算让妻子乐薇薇代劳。然而乐薇薇断然拒绝，说这个家是霍震的，产业只能由他接手。

  于是霍震便接受了替父出海的光荣任务，这些司机都是知道的。虽然能不能赶上飞机不管他事，但还

  是有些担心大生意做不成，霍家父子迁怒于自己……

  这年头小人物找工作不容易。虽然每月只有几千块，那可是一家人的口粮。

  已经成为二世祖的霍震，显然不理解贫民的心思，说句“大不了改签”就开门下车。他站在司空对面，不满地抬起头哼了一声：“娘娘腔，有何贵干？是来向我炫耀战果的么？”

  司空愣了：“战果？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霍震比他更惊讶：“知道什么？”

  司空无奈地扬起嘴角，转身走向蓝色骚包小跑：“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对她的事情压根不关心，我找你又有什么用。”

  霍震听到这话，压低眉毛，在司空进车之前，扭住他的肩膀：“你这是什么意思？赶紧说清楚了，洛子依怎么了？那天出了教堂，你带她去了哪里，对她做了什么……”

  “你的想象力真是匮乏，现实比想象麻烦多了。”司空把他推到一边，钻进车子，哪知霍震也跟了进去。他飞快地系好副座安全带，像是命令自己司机似的：“她人在哪里？现在就带我去！”

  “要不是有求于你，我现在好想把你扔出去，给车轮子当润滑油。”司空咧了咧嘴角，开往洛子依的公寓。

  一路上司空都盯着前面，好像车里只有他一个，霍震心里越发不安，不停地问些古怪问题，比如“洛子依是不是后悔当时没留下，以致对他相思成疾”，“洛子

  依见他突然变成有钱人，觉得没法接受，所以拿司空当挡箭牌”？

  最终司空忍无可忍，不管红灯绿灯，一律加速，把他运到公寓：“真不知道洛洛看上你哪点，别那么多废话了，去见见她吧，劝她出来吃饭、讲话……过正常人的生活。”

  霍震疑惑地上了楼，从雅弥嘴里得知事情经过后，眼睛都喷出火来：“没想到那小子恩将仇报，还模仿越狱那套，在咨询室的时候我应该杀了他。”

  司空提醒道：“他已经被货车碾死了。”

  “死得太晚了太轻松过了。”霍震说完用力敲洛子依的门。里面没有人答应，霍震便用最大的声音喊：“是我，开门。”

  洛子依听到他的声音，心噌噌地蹦到嗓子眼而后飞速下坠回原位，钻进被子里小声说：“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对我说过，走了就不要回来么？”

  “有你这么小心眼的么？抓着只言片语不放？跟我玩文字狱？”霍震听到肖曹做的那些事，本想好好安慰洛子依的，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转头恶狠狠地问雅弥。“钥匙呢？”

  雅弥还没来得及开口，司空就说，钥匙都在洛洛手里。

  霍震黑着脸点点头，一脚将房门踹开：“洛子依，就算我是过来喝茶聊天的，你也要拿出主人的模样，对我态度好点吧？躲在被窝里干什么？”

  室友们没想到霍震这么粗暴，一个个脸都绿了，尔闻冲过来抓起他的衣领

  ，使劲儿往外拖：“霍震，你真是大猩猩么？洛洛刚受了【创建和谐家园】，你把她吓到怎么办？”

  霍震把她甩到一边：“有什么好吓到的！难道我长得丑！依我看，她就是被你们给惯坏了。谁不会碰到点不开心的事？转移【创建和谐家园】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外的事情【创建和谐家园】她。这跟止痛一个道理，让伤口不痛的办法，就是制造更大的伤口。”

  说完这个只有鬼才相信的逻辑，他冲到洛子依床边，一把将被子掀开：“洛子依，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就是没事闲得找事！”

  洛子依就像只被剥了壳的小乌龟，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张白色的脸本来就很小，现在更是缩得跟巴掌一样大，水汪汪的眼睛下青黑一片，很明显是缺觉又缺食。

  霍震看得心尖尖痛，表面却越来越凶：“我问你，你打算吃喝拉撒都这样窝着？你自己闻闻，整个屋子都臭了……”说说

  洛子依缩成一团，不说话，显然很害怕。

  司空不悦地上前提醒霍震：“注意你的态度。”

  “你闭嘴。没用的东西。”霍震瞪他一眼，叫他滚一边去，“洛子依拿了钥匙，你连个门都进不了。你的腿你的手都是摆设么？”

  司空笑得双眼都充满怒气和杀气：“你别瞪着鼻子上脸，虽然我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两人说着说着眼见就要打起来，尔闻赶紧伸手，一手抵着一人的嘴巴，将他们分

  开：“都给我闭嘴！你们到底是不是来安慰洛洛的？”

  “谁说我来安慰她？”霍震说，“我就是过来……过来……”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竟然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耳朵也开始泛红：“【创建和谐家园】嘛要跟你们说这些？”

  “都什么时候了还傲娇？”雅弥摇着头叹气，“怪不得你们故事冗长，老没进展。”

  霍震恼了，往外推人：“我的事情要你管！都给我出去。”

  司空正想反驳，却被子期拦住——他在边上一直没有说话，还帮霍震把大家赶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带上门。

  霍震见场子空了，这才压低声音问洛子依：“我是来问你的，那天和司空走，你就没一丁点……想回头的意思？”

  洛子依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而后又怔怔地摇头：“回头？他说下辈子还……”

  霍震又是心痛又是急，抓住她的胳膊道：“还个屁，你只欠我的！你欠我个交代！你以为世界上不幸的就你一个么！”

  见对方表情那么凶，洛子依尖叫着推他。

  子期在外面听到声音，强忍着不去推门，也不许其他人有所行动。

  霍震不管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我知道，过去对你来说影响很大，但谁不没有过去！我比你好不了多少，我妈也走了！原因跟你家差不多，是三者插足！不同的是，我家老头比你爸更绝，是他亲口对我妈说离婚！”

  那时霍震在念中学，某次放学早归，无

  意中听到霍钧霆摊牌：“我们没有感情，不如放彼此一条活路。”

  “我怎么也不相信两人没感情，小时候，我跟他们一起去夜市摆小摊，每当卖出烧饼，妈便会体贴帮老头擦汗。两人的笑容是那么甜蜜，让周围所有人都羡慕。”霍震逐渐陷入回忆，忘了洛子依的存在，犹如自白般呢喃，“后来老头靠倒卖游戏光碟，挣了第一桶金，开个小公司独立运作，就变得不安分起来，在外面的应酬越来越多，有时候喝得烂醉如泥，身上还有女人香水味儿。

  “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我跟我妈说，不管怎样都站在她这边。但她太惯老头，还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每天都去摆小摊子卖烧饼——我不知道那是她追忆过去的方式，还是谋生的习惯。坚持了那么多年，她终于把我送进A大。”

  洛子依被他的故事吸引，涣散的眼神有了焦距。霍震的眼神却越来越淡。

  “大三那年她过世了，在来看我的路上，出了车祸。”

  洛子依低声说：“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顿了顿，又问：“那是你退学的原因么？”

  霍震摇头：“我退学是因为，我妈过世的那天，霍钧霆娶了我的同班同学乐薇薇。她是他的第四任妻子。”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攥紧的拳头在流血。

  “我本来想要报复，摧垮他值得骄傲的一切，可是知

  道他要死了，竟然不能继续恨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的高大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在轮椅上苟活的躯体，他所想要对抗的力量已经消失，报复只能让他产生虐待弱者的感觉。

  洛子依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对游戏执着，不禁觉得羞愧：自己真的是只看表面、乱下结论的笨蛋。他不知怎么安慰霍震，只能爬到他身边，学着司空，揉了揉对方的头：“没办法，血浓于水。”

  霍震低下头，用手挡住眼睛，悄悄落泪——

  他本来是要洛子依走出过去，哪知把自己陷了进去。

  洛子依学着过去妈妈哄她入睡的样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了勇气和毅力才淡淡一笑：“就这样吧，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们约好一起往前走。”

  说罢，她伸出手：“勾勾手。”

  霍震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平时的样子，狠狠白她一眼道：“洛子依你几岁？还玩这种把戏！”

  话是这样说，手却伸出去，跟着她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完成这幼稚园小朋友的动作，洛子依揉着咕咕叫的肚子下床：“霍震，我饿了，想吃你做的板栗鸡。”

  霍震故作生气状：“你什么意思？现在还当我是你【创建和谐家园】的VIP？每天只给十块钱？”

  洛子依赶紧满脸堆笑：“不是，这次你护主有功，给十五块吧。”

  “我就知道你的命不值钱。”霍震说罢，打开

  门。

  大家本来在外面偷听，见他突然出来，三个女孩打着哈哈走开。尔闻说，我好久没吃水煮鱼了；安吉拉说，我去看看股票有每上涨，涨了就叫个鲍鱼外卖；雅弥说：最近追的韩剧大结局应该出来了。见大盟友顷刻做鸟兽散，司空表情格外尴尬，也搂了子期的肩膀离开：“对了，你联系出国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霍震早就习惯众生相，也不看他们，直接下厨去了。

  4

  冰箱里堆满食物，都是尔闻买了，但没人愿意做的。

  霍震也就将就原料做了十个菜。肉末蒸蛋，荷叶莲子粥，蜜汁肉骨……洛子依很久没吃这么热乎营养的东西，一边吃一边掉泪。

  女孩子们毫不客气地围着餐桌坐好。

  司空离开放心洛子依，留下又不太好意思，便尴尬地看了眼霍震，霍震却不以为意地耸肩：“做的菜有多的。”却在他吃完后，立即发号司令：“娘娘腔你去洗碗。”

  洗碗本来不算什么，但他当着洛子依不给面子，司空便不高兴了，恨不得把食物都吐出来还给霍震：“那霍大厨你做什么？”

  霍震的回答理所当然：“我跟洛子依当然还有很多事情。你求我的时候不是就知道了么。”

  司空眉毛都竖立起来了。“不发飙你当我是病猫是吧”，话音未落，子期却站起来拉住他，对霍震点点头道：“那麻烦你了，我去洗碗。”

  尔闻见状赶紧帮擦桌子、收碗

  筷，还叫屋子里的姐妹一起动手：“子期哥，这种粗活哪能让你干。”在她眼里子期的基因是上品，虽不说对他有非分之想，绝对是敬佩有加，找到机会就拼命表现。

  洛子依觉得不好意思，也要往厨房跑，却被霍震一把抓住：“你今天是女主角，跟他们凑什么热闹，跟我去听音乐会。”

  洛子依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音乐会？霍震你是被外星人附身，还是另有图谋，比如听让我《黑色星期五》之类的。”

  霍震笑着骂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让你听《黑色星期五》抑郁而终？那我今天不是白忙乎了么？陪你聊天，陪你吃饭……比【创建和谐家园】还累。我图的什么呀我。”

  洛子依听到这话心里比吃了蜜还甜：“那听什么音乐？歌手的演唱会？台湾香港内地欧美日韩？”

  说实话，她对流行音乐没兴趣，不过跟霍震，那又是别有番体验。

  雅弥说过：“玩乐的快乐不在于玩乐本身，而在于跟你玩乐的同伴。”以前洛子依不明白，总觉得是她咬文嚼字，现在却体会到了：就算是漫无目的地压马路，只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会发自内心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