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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吃了药，只能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地清醒着。最后，他搬来黎沐笙的卧室了。

  枕头上，被子里，好像还有黎沐笙的味道。黎沐笙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与其说走，黎沐笙更像是抛弃了、逃离了这个地方，这个有靳寒汀的家。

  他被那些黎沐笙的味道安抚，能睡得着了，不过还是会做梦。

  他没再梦到黎沐笙最后离他而去的决绝背影，而是常常梦到他刚把黎沐笙带来身边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黎沐笙欢喜得不得了。

  成天哥哥哥哥地喊他。他出差回来，早就在玄关处候着的黎沐笙便会扑上来。而他那时怎么样呢？

  他对黎沐笙，似乎只有恶劣的哄骗。靳寒汀发现，无论他做的是哪个时期的梦，折磨的都是他自己。分别后与黎沐笙的这几次见面，叫他不得不去认清现实。

  阮荷的事叫他不住联想到自己。他只能万分难堪地制止自己去回想。

  他对黎沐笙做的那一切，和那位年近半百的人面兽心的院长，有什么不同？

  当年的监控还存在他的邮箱里，他却不敢再翻来看了。

  因为他会梦见小时候的黎沐笙被那个矮胖的女人虐打，梦见长大的黎沐笙被自己扇了一巴掌。

  其实黎沐笙向来乖巧。他知道的。黎沐笙那么乖，那么喜欢他，那么依赖他，甚至，黎沐笙还会胆怯又拙劣地哄他。

  而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靳寒汀缓缓抬手起来。他捂住了自己阖起来的眼睛。

  这时，靳母给他打了电话。

  “寒汀，你把阮荷带走了？”

  “嗯。”

  “那你得好好看着她。盛洋这次的事，我们非常被动。目前来看，我们得全力配合媒体和警方彻查它且表明我们的立场和我们无条件配合的决心。不过有华伟，我们也放心了。他……”

  靳寒汀打断了靳母的话：“哥打算怎么处理，您不必跟我说。”

  “寒汀？”

  “我相信哥有这个能力。”靳寒汀说，“至于阮荷，我不会苛待她的。不过，不是因为靳家。”

  “寒汀。”靳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语气温和下来，“你和你哥是向来不对付，我看得出来。我也不否认，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或许对你有些不公平，但他是你亲哥，你和你哥哥计较什么？你还是小孩子吗？现在闹出这种丑闻，我们应该一起商量出最优应对方案。”

  “我相信哥。”

  “寒……”

  靳寒汀挂了电话。他哥哥是受益者是被偏爱者，自然不必计较，而他，反倒落得个计较幼稚的罪名。

  不过如今，他早就不计较这些了。

  他的手背搁在一直阖着的眼睑上。他想，如果这时候，黎沐笙在他身边，见他这样，肯定能观察出他的心情。

  黎沐笙会过来轻轻摸他的手，问他哥哥你怎么了，或者是将脸蹭到他的眼前，小声喃道哥哥别难过了。

  翌日一早，原崇给靳寒汀打来电话。

  靳寒汀早有预想，也知是黎沐笙想和阮荷说话，沉默地将电话给了阮荷。

  阮荷长得漂亮，性格乖巧，再加之他特意嘱咐，故而陈阿姨对阮荷照顾得相当妥帖。

  阮荷在福利院哪能遇到这样温柔的阿姨，她黏陈阿姨得紧，不安的情绪也被陈阿姨安抚下大半。

  黎沐笙打电话过来，阮荷高兴极了。黎沐笙和她嘀嘀咕咕地交谈了近半个小时才结束通话。

  靳寒汀见阮荷一脸不舍地将手机递回来。

  他默了默，问：“阿笙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怎么样啦，在哪里，我看了什么动画片。”

  “阿笙，”靳寒汀摩挲着手机，似是随口般地问她，“提到我了吗？”

  阮荷想了想，忽然说：“有欸。”

  “阿笙问我，你有没有打我呢。”阮荷对靳寒汀说，她认真道，“我说，没有。我觉得你很好呀。”

  阮荷昨晚听到陈阿姨和她儿子的通话，学了新词语，叹了口气，说：“阿笙，太操心了！”

  几乎是阮荷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靳寒汀攥紧了冰凉的手机。

  他阖上眼睑，不过几秒，又睁开。

  他的牙齿艰难地碰到一起，抽动几下嘴唇，慢慢地说：“我不会打你。”

  他又重复说了一句：“我不会。”

  “嗯。我觉得，你不会的。”阮荷点点头。靳寒汀对她并不热情，她反而感到安心。她观察靳寒汀并没有看过来的眼睛，思索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问他，“啊，你是在跟我说吗？”

  第42章

  原崇带着黎沐笙回到家里。

  黎沐笙还不住担心地问：“阮荷姐姐怎么办呢？她被哥哥带走了。哥哥打她怎么办？她会哭的。”

  “不会的。”原崇说，“阮荷被靳家人带走，反而更加安全。”

  或许黎沐笙听不懂，但原崇还是给她解释：“这个节骨眼，靳家为了撇清关系，也不可能让阮荷出事，他们只会对阮荷好得不能再好。甚至，他们可能会……收养阮荷。”

  虽然媒体们都想挖出靳家和盛洋福利院这件丑闻之间的联系，但凭原崇对靳家的了解，靳家之前万不可能去趟这趟浑水。

  靳家人最是权衡利弊。靳氏和盛洋福利院挂钩，若福利院出了事，牵扯他们进来，得不偿失。

  只是，这也说明了，这么些年来，靳家明面上热衷于慈善救助，实际上压根没有花心思去探访这些受助儿童或家庭或福利院的情况。

  此次丑闻一出，靳家怕也得耗上几分心力去挽回他们苦心塑造了多年的社会形象。

  果然，黎沐笙是没怎么听懂的，但她相信原崇。

  既然原崇这样跟她说，她便稍稍放安了心。她还忧心忡忡，却没再继续追问个不停。

  原崇却想到了什么，问她：“你和阮荷，怎么认识的？”

  “啊……”黎沐笙想了半晌，有些懊恼地说，“我不记得了。太小了。但我记得，阮荷姐姐对我很好的。”

  “赵阿姨打我，阮荷姐姐会过来帮我，有时候，就会带着我躲到她的屋里去。”

  原崇问：“她有自己单独的屋子？”

  “嗯。”黎沐笙疑惑地说，“院长叔叔，会光着身子，阮荷姐姐也光着身子。”

  “我之前以为，院长叔叔，是喜欢阮荷姐姐的。因为，只有阮荷姐姐有自己的屋子，阮荷姐姐有好多新衣服和零食呢。阮荷姐姐说，院长叔叔不喜欢她的，是在欺负她。”

  所以……在靳寒汀哄骗她做这些事是源于喜欢她，是如此后哥哥便会对她更好，更喜欢她的时候，黎沐笙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

  因为她早就见过阮荷从这件事中获得的独一无二的优待。她年幼时不懂分辨善恶真假，以为院长那样便是喜欢阮荷，自然想着，靳寒汀和她那样做了后，也是要对她好，喜欢她的。

  原崇告诉黎沐笙：“阮荷说得没错。这不是喜欢，更不是对她好。”

  “你以前不懂，没关系。”原崇说，“以后，我慢慢教你。而且，有我在，你不会被人欺负。”

  翌日一早，黎沐笙才睁眼，便禁不住说：“原崇，我、我想给阮荷姐姐打电话。”

  原崇替她给靳寒汀打了电话。黎沐笙亲耳听到阮荷说她没什么大碍，总算放心。

  记者们狂热的围堵追问也将黎沐笙吓着了。即便没再过度紧张地担忧阮荷，她自己同样神情恹恹。

  原崇和她谈话，能察出她仍有些惊惶不安。

  前些天，原崇吩咐助理帮黎沐笙物色一位性格好的糕点师傅，本来约为这两日上门，不过恰逢昨天他们有事才耽搁了。现下原崇便通知了那位糕点师傅过来。

  请来的这位糕点师傅叫唐糖，她十几岁便去法国进修，去年学有所成归来，年纪轻轻，便是全国连锁高级烘培店的糕点师。

  原崇在一旁看她慢慢地教黎沐笙做蛋糕胚，没察觉什么异样，叫来李阿姨候看，自己便去二楼的书房处理文件。

  一个下午的时间，黎沐笙便能够独立做出蛋糕胚了。

  黎沐笙与唐糖告别，脸上的兴奋不褪：“谢、谢谢唐老师。”

  来之前，唐糖自是了解黎沐笙的情况，她本以为黎沐笙是孤僻的性子，没曾想性格可爱乖巧，相貌又这般精致。

  因此教黎沐笙时，她格外耐心温和。教学结束后，她笑着挥了挥手：“再见。下次来的时候，我就能教阿笙做奶油了哦。”

  黎沐笙以前只跟着方泽平学过知识，这天她居然做出了一个成型的蛋糕胚，激动坏了。

  唐糖刚离开，黎沐笙就立刻脱了围裙，欢呼雀跃地冲到原崇的书房外“砰砰”敲门。

  “我，我自己做了蛋糕胚。”她望着原崇，眨了眨眼睛。就跑了一层楼梯的功夫，她的脸蛋便红扑扑的。

  原崇说：“我去看看。”

  “嗯！”黎沐笙走在前头，“我加了一点点糖，而已。试试吧，好不好？”

  “你做的，我会吃。”

  原崇吃了一口，夸她：“一个下午，就能自己做得这么好吗？”

  “嗯呢！！”黎沐笙得了夸奖，语气明快起来，“是唐老师教我的。唐老师好厉害啊。”

  唐糖手把手教黎沐笙学会了做她最喜欢吃的蛋糕，这在黎沐笙眼里仿佛自带了巨大的光环。

  “唐老师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呢，她怎么这么厉害呀。她和阮姐姐一样，她好漂亮。她说话的声音也好好听。唐老师叫唐糖！！名字里有糖！我最喜欢的糖呢。”

  原崇本含笑看着黎沐笙的眼睛渐渐冷了下来。他垂眸看着黎沐笙泛着红的脸，若隐若现的酒窝，沉默不语地听黎沐笙诉说着对唐糖的喜爱。

  “我好喜欢唐老师啊，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想见到唐老师。”黎沐笙说，“可不可以呀。”

  和阮荷，万汐琳不一样，黎沐笙提到唐糖时，眼里有骤放的光，大大的酒窝凹在两颊。

  原崇走到沙发边，坐下。

  黎沐笙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没见原崇像往常那样应她好，噤了声。她敏感地察觉出原崇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她的声音低下来：“原崇，你怎么啦？”

  原崇没有应她。

  原崇兀自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耳边骤然响起的细微的啜泣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黎沐笙站在不远处，捂着眼睛，那双蓄满了泪的眼睛悄悄从指缝中看他，脸颊上也分明有了两道泪痕。

  见原崇终于看过来，黎沐笙忙忍住哭腔，瓮着鼻音，小心翼翼地说:“原崇，你怎么啦？我太烦了吗？我打扰你工作了吗？”

  在黎沐笙面前，原崇总下意识带着笑意，好叫黎沐笙不害怕。

  黎沐笙像往常一样拿眼觑了原崇几眼，都不见原崇看她，又见原崇面色不愉，便想起了那次他们去游艇玩，晚上原崇送她回来时，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

  她知道的，原崇是生她气了。

  黎沐笙的眼眶通红，她小声道:“别生我的气，原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