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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等待英国人手里决定性的一票。Nelson坐得很随意,手上把玩着钢笔,笔帽朝下,咚咚咚叩着桌面。会议室本来就静,这敲击忽然像叩在了晚江心上,让人没来由一阵紧张。
“我的选择是——”Nelson玩心跳似的卖了几秒关子,邪邪地笑,“麦田。”
Yes!
晚江被他故意制造的险情吓出一身冷汗,这下尘埃落定,她不禁握了握拳头。会议室热闹起来,其他两家公司的同行们前来恭喜,新奥副总也很是大度,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宝贵精神执行到底。Nelson远远地向着晚江他们鼓掌祝贺,晚江望着他秒杀人心的笑容,挥手致意。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各家收拾着自个儿的物件准备离场。落地窗外的天气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骇人,面积大到无法形容的乌云从那头紧逼过来,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凶悍之势。在如此高的楼层,无法得知那无形无状的风究竟有多大,只能看见斜飞过来的豆大雨滴“啪”一声打在玻璃上,撞个粉碎。还没离开会议室的人们目睹到这番光景,都开始抱怨这捉摸不透的鬼天气。于是没人注意到Audrey的主管经理神色变幻,他像是很失望,但仍然用一种较为轻松的口吻提问:“Nelson,麦田——的确是你考虑周全后,所做的选择吗?”
这问句像一剂强力胶,将所有人准备离去的脚步黏住。
什么情况?
四周的人都停下来,面面相觑,田恬的笑容都还挂在脸颊两旁,显然也为这情况感到莫名。Nelson转过身来,脸上也是清晰可见的困惑,他摊摊手:“Of course,why do you ask that?”
“会前我收到一个包裹……”主管经理突然拿出一只牛皮纸信封,十分厚重的样子,他在手里掂量着,“我想请麦田的陆晚江小姐看一看。”他将那只信封抛到会议桌上,“啪”的一声巨响,信封口子没有密封,一沓相片从里头扑出来,凌乱地散落在乌黑发亮的桌面上。
那些相片刚巧落在新奥副总手边,她率先拾起一张看了看,瞧不出什么特别:“恕我眼拙,依我看,这不过就是晚江和Nelson一起喝杯咖啡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吧?”
喝咖啡?
晚江心里打了个突,越过众人走到桌子前,眼下数不清多少张的相片,竟然全是那天她和Nelson见面所摄。这根本让人难以置信,她竟然没有发觉有人在暗处【创建和谐家园】,她竟然没有发觉。
那个卡座的位置原本就在角落,相片里她和Nelson都隔在珠帘之后,这样的遮挡使得视觉上更加隐晦。他们面对面闲聊时的那几张,正如新奥副总说的,不过是两人一起相约喝杯咖啡而已。但是远远不止,至少拍摄者希望人们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她向Nelson递去文件、她主动走到Nelson身边、她故意亲近Nelson交流、Nelson双唇贴在她耳畔默默耳语、两人暧昧不明的微笑、Nelson触摸她的嘴唇、她紧紧抓住Nelson的手……以及最后的握手和碰杯。拍摄者将每个瞬间都定格在Ta最需要表达某些信息的地方,作为当事人,晚江心里清楚没有任何疑点。但她不得不心凉地承认,这些精心制造的看点,一定会引发旁人的误读。
田恬已经走上前来,对眼前的东西感到讶然。晚江捏着那张Nelson对她耳语的相片,她几乎预料到了接下来,Audrey的主管经理会说出怎样的话。
大脑一下子空旷到不行,什么实感也没有。
“陆小姐,我想请问你,这相片里的女士是你本人吗?”
“是我。”
“好,你很诚实。”主管经理瞥了一眼满桌的照片,“如果没有它们,我或许还不知道,原来你们可以为了正常的工作竞争,做出一些有违职业操守的事情。”
何等委婉的说辞,但晚江还是觉得被甩到了一耳光,她极认真地和身旁良久不语的人说:“田姐,我没有。”
“我知道。”田恬的回复很果断。她抬起眼皮,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圈,末了对那言语不善的主管经理说,“恕我直言,光看这几张意义不明的相片,Audrey就对我的员工发表这样的评论,我认为有失偏颇。”
“田副总,这一切还不够一目了然?”主管经理回到原位,环顾四周,“企划展示前期双方负责人不宜单独私下相见,但陆小姐偏偏在方案展示会前几天,约见我方主要负责人之一的Nelson,并且举止暧昧。如果陆小姐非得说这是普通约会,希望和Nelson发展更为亲密的私人关系,我也无话可说。别以为刚才,我没有注意到你们二人之间的小心互动……”
“等等。”晚江出声打断他,“提出约见的是你们Audrey,Nelson在电话和短信里对我说,是分别和四家公司的人再碰头。”
晚江翻出自己的手机,记录能够为她证明。田恬在一旁问“怎么样”,半晌后,却听晚江寒意森森地说:“不见了。”
她的手机被人动过。
而Nelson的手机里,一样没有记录。
有嗤笑从别处传来,另外两家公司的人。原本已经领到“斩立决”的他们,现在简直像是听到了刑场上那声决定生死的“刀下留人”。
“呵,必然是不见了,谁会傻到留着被拿出来当证据。”
“就是。”另有人附和道,“还有,拜托你们麦田不要乱说话,我们可没有接到要求碰头的消息,不要做了肮脏的事情还琢磨着拉别人下水。”
晚江闭了闭眼,现在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可能只有Nelson了。但他从头到尾没有再说一句话,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她看向始终沉默的英国男人,平静地说:“Nelson,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你能够站出来为我正名。”
棕发蓝眼的男人似乎很是为难,他竟然不敢看晚江。从举止到神态,全然显现出一种事情败露的紧张感。晚江的一颗心,就这样被突然重化,沉沉地一路落下去,然后听到他用英文说出一个她最不想听见的单词:“Sorry。”
轰隆——
黑云翻墨,将白天渲染得犹如暗夜。相反,会议室里却明亮得仿佛白昼,那忽然炸起的一道惊雷,惊到了在场所有人。唯有晚江不为所动。
Sorry?她实在没忍住,几乎失态般笑出声:“Nelson,我不大明白你这声‘抱歉’的含义。”
“事到如今,我只能说‘抱歉’。”
事到如今?什么事到如今?她实在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何需要用到这个词。他知不知道他这一句“Sorry”,一句“事到如今”,几乎是一场变相的承认,就这样毫无责任地将她钉在了十字架上?
晚江的嘴唇渐渐失色:“没想到你是如此卑鄙的人。”
“卑鄙?”Nelson皱起浓眉,似乎对这个贬义形容十分不满,怒形于色,“陆小姐,看来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之间的交易。是谁承诺只要拿到Audrey的广告,就与我去酒店Check in的……”
“嘿,够了。”田恬甚至还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糟糕。这些难以入耳的指控,几乎要让人气炸,晚江完全不想再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下子失掉所有辩白的劲头,她要冷静,不能失控,那是旁观者最想看到的,她要冷静。
所谓人证物证俱在,她就这样被人拖进了一方百口莫辩的陷阱。或许从Nelson那一环节开始,或许在更早之前,或许Audrey此次的项目本身就是一个局?
“Nelson,你确定你所言都是事实?”
“是的经理。”
主管经理顿首:“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田副总,我想你也知道,Audrey从来不和心术不正的人合作。”
“不,这是蓄意陷害,我不认为在场所有的同行,看不出此事蹊跷。陆晚江不会也不可能做出这些事,如果只听信一面之词,这对我的员工和公司的名誉都是莫大的伤害!”业内认识田恬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看似娇小瘦弱,但是气魄从不亚于他人。
“哈!事情一穿帮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员工替公司背黑锅,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老板,指使他们出卖自身以换合同的?”说话者是新奥的人,而新奥副总似乎对手下的出言不逊,只是充耳不闻。
田恬倒是笑了,她弹了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原来这就是腹背受敌的窘境,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大家看着她整理好桌上所有的文件,将那些相片装回信封袋里,一切仿佛恢复到会议开始前的状态。
只是这窗外的天色,是早已不同了。
“既然如此,我想我们麦田是没有这个荣幸为贵公司效劳。”田恬惋惜地说完这句话,转身拍醒麦田众人,“走了,伙计们。”
这场比暴雨还要措手不及百倍的意外,很快传回了麦田。田恬他们还没踏进大厦,公司上下全知道了这件事。企划创意部一片死寂,天花板上一盏顶灯暗了亮,亮了暗,闪烁不停,反反复复好几次,弄得大灵越发烦躁。她按着桌沿借力使力,椅子唰一下倒退出座位,转了一个方向,很坚定地宣布:“我反正是不信,你们呢?”
很快,一条条胳膊从隔间里头举起来,表示力挺。这样的结果让人欣慰,至少保证了团队内部不会出现质疑和猜忌。有时候,往往自己人的落井下石,才是苦到极致。
前不久才遭到徐氏的恶意奚落,人家一次看似诚意十足实则不痛不痒的致歉之后,也就放过了,吃了这样的哑巴亏晚江也只能自认倒霉。这回不同,大灵再睁眼瞎,都晓得这回明摆着就是冲麦田来的,既精且准,一个浪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门口一阵骚动,该是田恬他们回来了。雨势过大,稍微来一阵风就能把人吹湿,大伙儿的裤脚皆是惨不忍睹。穿半身裙的田恬更甚,两条小腿像是刚从河里收上来。不过没人理会这些狼狈,吃了这样的败仗回来,谁还有心思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晚江抓着后脑勺湿成一把的头发回到办公室,今天陆戎家里有事请了一天假,不用被瞅见这般窘迫模样,真该感谢上苍。她找了一块干毛巾,坐在位置上擦拭从头到脚的雨水,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自顾自表演一出无声的剧目。
等到她一抬头,才发现全办公室的同事都在看着她。
大伙儿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满脸写着不爽。回程路上,田恬第一时间打给了麦祁,抑扬顿挫之气,是往她身上丢根火柴整个人就能“轰”一下熊熊燃起的状态。也有其他同事在发牢骚,车内一时之间是此起彼伏的愤愤不平。冲刷着整座城市的瓢泼大雨,仿佛透过厚实的车顶直接打在肉体之上,一直将人打进漆黑无光的地底去。晚江独自坐着,看似放空,实则在回想整件事情——包括那位引她入穴的Nelson。闭眼冥想,历历在目的场景,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再睁开眼时,对方许多故意为之的举动逐渐清晰。她甚至很快想明白,自己曾离开卡座借故去洗手间,那么消息记录不翼而飞,便有了解释。
毫不复杂,没有任何险要的迂回。但她太笨,在一帆风顺的职场里遇上太多友好,蠢得只记住了害人之心不可有,却渐渐忘记了这警示名言那至关重要的后半句。
有时候一件事情越简单明了,少于修饰,偏偏越叫旁人无故信服。敌人一定是笑看她入瓮的,想到这里,晚江一头磕在车窗玻璃上,悔恨地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坐在办公室里,她已经从最初的愤慨中缓过来。她没有百炼成钢,但也不是脆弱不堪。“都看着【创建和谐家园】吗?”
大灵动动腿走过来,趴在隔断上:“你没事儿?”
“当然有事儿,简直气得吐血,但咱也不能哭天抢地不是?”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我们,于是拿你下手!这么不顾礼义廉耻,迟早要遭报应!晚江你别怕,大家都在!老大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大灵说完豪言,扭头募得众人呼应。这场面,真像惨遭奸人陷害的爱国志士,受尽当局不公平待遇,却能得到人民群众的绝对信任和强烈拥护。
这一场雨,实时降雨量又创B市新高,直到傍晚下班也没有停止的征兆。只是不似先前那般猛烈,转为寻常中雨的程度。
晚江想单独再待一会儿,所以没有急着走。等最后一个同事离开,她关掉空调,将所有窗户都打开来。一扇一扇,如同支起一个个小小的屋檐。有风吹来,像有在水中浸过的纤纤细指,一下一下拨弄着她额前的刘海。
因为安静,于是那阵渐近的跑步声越发清晰。
“瞧把你急得,忘拿什么了……”晚江回首过来,向门口探了一眼。原本响在耳畔的萧萧雨落声,像受了干扰一样忽然消失,她脸上调侃的神情转成疑惑:“陆戎?”
“是我……”他还背着那只双肩包,一手扶住门框,急促地换气。脚下那块地毯,吸收了他裤腿处落下来的雨水,鲜艳的红渐渐变得更为深重。他浑身湿透,蹚过一路积水的白球鞋,黏着黑色沙砾和细碎的断枝残叶。
“怎么淋成这样,下雨天干吗不打伞?”晚江从柜子里取了条平时御寒用的毛巾毯,“你今天不是请假吗?现在跑公司来做什么?”
从地铁站出来,他狂奔了这一路,心跳都还没有及时平复。晚江又给他接了杯水,他一口气喝完,才终于找回说话的力气:“我在想,现在回来,也许能够见到师姐你。”
“见我?”
“嗯……”他停顿了一下,“我怕你不好。”
一起来麦田实习的七个同学里,有一个与陆戎同班。他今天请了一天假,午后接到那位同学的电话,事情原委说得有些粗略,但有一句话他是听明白的:“陆戎,带你的那位师姐,好像出事儿了。”
晚江把杯子从他手上抽回来,看来这小子是听说了,消息挺灵通的。
“没想到我这个老师还要学生替我担心,真惭愧。”她把陆戎招到身边,指了指座位,“坐。”
“会弄湿。”
晚江一把将他按进座椅里,陆戎只感觉眼前一晃,干净柔软的毯子就劈头覆下来。虽然隔着这层毯,但他知道晚江就站在自己跟前,被笼在光线以下,陆戎小心嗅了嗅包裹住自己的洗涤剂的芳香。师姐的双手正在替自己擦拭,他无从对比,但这动作与力道,在他的感知里,是何其的温柔。
他盲目自信了呢。
因为这一刻,他竟然没办法挽救,那突然汹涌而来的、从不渴求被正视的爱慕。
毯下面的人这般老实安静,倒令晚江觉得异样:“喂,你怎么好像比我还沮丧?”
“师姐,对不起。”
“嗯?”
“如果那天我没有和李姐走,如果我在你身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晚江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原来他竟为此感到自责:“你不许再这样想了,这不关你的事。他们若有心要害人,就算你在,也会另想法子。”晚江歪头随意想了想,“比如Nelson会佯装自己其实是Gay,于是我带了一个纯情少年讨他欢心,然后那英国佬调戏的对象就换成你了……”
陆戎被她这神奇的恶趣味逗笑,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愁闷。他是真的后悔,但又弱小的无可奈何。她受了委屈,却反过来宽慰自己,这或许就是成年人的方式。
晚江撤掉毛巾毯,展开来抖了抖,再重新包到陆戎身上:“你怎么就不会觉得,我其实是故意支开你,好一个人去做这见不得光的事儿呢?”
陆戎抬起头来,眼睛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晶亮。他看了晚江一眼,又低下头,抓着毯子的一角去渗衣领下面的湿渍。
“不会,师姐不会的。”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停雨,天空的阴霾逐渐被一只大手抹去,露出不再压抑人心的辽远,还给人间万里清明。凉丝丝的风一阵一阵卷进来,如果空气有颜色,那雨后一定是清新的草绿。
只是没料到第二天会那样被动。
晚江经过一夜辗转难眠,终于在日出之前睡过去一次。梦里也不安稳,三番五次梦见那人面兽心的Nelson。撑着发软无力的身子到公司,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听见有人骂骂咧咧。坐在门边的同事来不及护住电脑屏幕,就被刚好路过的晚江看个正着。
很熟悉的界面,是业内的一个著名论坛,经常有人匿名爆料行业内幕。眼前这帖子的标题起得很没水准但够博眼球——《“麦田”里的“赂”晚江》,一字点睛,她还没往下看正文,差不多就明白了大意。
被田恬收起来的那些照片,此时已经传上了网,配合文字,图文并茂地讲述自己为拿一个大单如何如何贿赂对方的不齿事实。晚江拿过鼠标,滑着滚轮,掠了几眼下面的跟帖。原本不明真相的群众部分转黑,一起加入了声讨行列,措辞粗鄙。
手机在振,晚江把鼠标还给同事,来电显示的,是广告协会的一位老师。她捏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接起来。果不其然,同一个圈子,不管好事儿坏事儿都能很快传开。这位老师一直很看重她,想必是一听说此事,就立马联系她了。不信任网上的传言,要让她亲口说清楚。
“我在这行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前景大好的年轻人,毁在不择手段上。但是你的品行我知道,绝不会糊涂到做这样的事儿。身正不怕影子歪,事情总会真相大白。”老师在挂掉电话之前,这样抚慰。
状态不好,稀里糊涂弄砸好多事,以至于后来有些活儿,她干脆拜托给陆戎做。午饭的时候,她没忍住,打开那论坛又瞧了一眼。于是陆戎替她买的那份盒饭,直到饭菜全部冷掉都没动过一口。
她以为自己已经想通,要重燃斗志,继续工作,只是没想到又被这样补上一刀。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
晚江来到麦祁办公室,田恬在里面来来【创建和谐家园】踱步。她又给公司惹了麻烦,只是这次不会那样幸运了,他们等不到那个上门道歉的人。
“田姐,我可不可以找Audrey的人谈谈。”
田恬一副“不可能”的样子:“人家可是冷艳高贵得很,甩着手里的破项目,以为人人都要舔他鞋尖儿。我们要谈,他可乐意?”
晚江只是不甘心,被田恬拉到身边:“我看你气色很差,昨天没睡好?”
“对不起,田姐。”她好像都还没有和她的老板们好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