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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章

  　　“没听过。”

  　　晏昇的手还抓着卫令姝的衣袖，说出的话气得老胡脸孔倏然涨红。

  　　“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你们也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找我回去？当初我娘死后，在棺材里生下我，他就把我丢在这义庄，二十八年不管不问，要死了才想起我，就是为了重聚天伦？”卫令姝冷笑，当她是三岁小孩呢？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生父想弥补下几十年前的遗憾，想补偿下你……”在那双清冷了然的目光的注视下，老胡声音越来越小，快要编不下去，只得再次强调了一句实话：“你生父他是真的病得要死了。”

  　　“那就赶紧死。”

  　　晏昇冷冷看着这两个人，瞎子也看得出他们不怀好意，是看阿姝一个人好欺负吗？

  　　“毕竟是亲生父亲……”老胡干笑着，敢怒不敢言，他已经认出了面前男子是何人，那绝对是涂家惹不起的人。

  　　没想到这个棺材女还有这样的造化。

  　　中年女人上前，妄图利用孝道拿捏卫令姝，有恃无恐的将实话倾倒了出来：“你亲生父亲得了重病，需要你帮个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还一点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说得不错，还一点什么？”卫令姝洗耳恭听。

  　　“你的一个肾！”

  　　这话一落下，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老胡狠狠拽了下那个没眼力见的老女人，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我们老爷得了重病，洋人医生说，换、换个肾可以续命……”

  　　卫令姝挑了挑眉：“他不止我一个女儿吧，就非我不可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女们都还一点回去，够他续命几次了。”

  　　老胡嗫嚅道：“其他少爷小姐都不太合适……”

  　　“老爷是给你个机会重新回到涂家，享受荣华富贵！”中年女人没看到老胡使的颜色，依旧颐指气使，傲慢无匹。

  　　仿佛摘掉一个肾也是给卫令姝天大的荣耀。

  　　明眼人一看就是涂老爷舍不得其他儿女，又或者那些儿女躲闪不及，这才想起那个早就被他抛弃的不祥的棺材女。

  　　晏昇也是才知道阿姝不是卫庚的亲生女儿，她的身世比他以为的更悲惨。

  　　那个涂家老头，都敢把主意打到阿姝身上了，看来是家业太稳当了？

  　　他正要开口让那两个助纣为虐的下人滚，就听到卫令姝笑道：“我可是天煞孤星，我克死了我娘，我连我两个孩子都克死了，我的肾，他也敢用吗？”

  　　带笑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往晏昇的心口捅去，痛得他挺拔的身躯晃了晃，俊美的面容瞬间白得像纸。

  　　“没有……你不是……”

  　　都是他的错，他不准她这么说自己！

  　　老胡和中年女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惶之色。

  　　棺材女带着笑说出自己克死孩子，还是两个，真是太晦气啊！

  　　跟她多待片刻，他们会不会也沾染霉运？

  　　两人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转身急匆匆的快步离开了。

  　　卫令姝的笑容渐渐扩大，眼里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扬声喊道：“你们跟涂老爷说，他咽气了，来找我入殓，不收钱。”

  　　当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她用力将自己被晏昇攥住的衣袖扯了回来。

  　　“阿姝……”

  　　她曾经很想很想听他叫自己一声“阿姝”的，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到死都没等到。

  　　这个称呼代表着亲昵，既然他觉得她不配，那她也不要了。

  　　那时候没有得到，现在叫再多次，心湖也激不起一点波澜。

  35.章

  36.章

  　　“阿姝，你还活着……”

  　　“嗯，最近才回的蓉城。”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阿姝，你是怎么……”

  　　“我命硬，我娘断气后，将我生在了棺材里；流产和杖打，这些伤换在别人身上，早就死过几次了；就连【创建和谐家园】，簪子在左胸插得那么深，我还是没死，因为我的身体与常人相反，心脏在右边。是不是像个怪物？”

  　　晏昇薄唇颤颤，想说什么又哑然无语。

  　　心脏像是被挖了个大洞，血流成河，有风呼呼的从洞中穿过，一呼一吸之间，都带着刺痛的寒意。

  　　半晌，他极力压抑下哭泣的冲动，笑了笑：“我真庆幸，你的心脏在右边。”

  　　卫令姝也笑着说：“所以你不用内疚了。”

  　　他是知道冤枉了自己，背负一条人命，心里不好受吧。

  　　晏昇眼眶泛起了红，摇摇头，声音带着一点哽咽：“不是内疚……”

  　　怎么可能是内疚？

  　　内疚不会让他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像是着了魔般，不受控制反复的回想着自己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翻来覆去的回想，才发觉两人之间的时光简直是少得可怜。

  　　一遍遍自虐般的想啊，想啊，直至那一帧帧画面深入了血肉骨骼。

  　　卫令姝不管是什么，都与她无关。

  　　“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走进屋里，继续开始未完的工作。

  　　晏昇跟着进去，扑面而来的异味让常人避之不及，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既然老天给了他机会重新来过，从现在开始了解她的生活，她的一切，还不晚。

  　　此刻卫令姝正专心配置着防腐的药水。

  　　这是万爷爷的独门秘方，比【创建和谐家园】效果还好。

  　　她没有理睬跟进来的晏昇，这个男人对自己已经没有影响。

  　　或者说一旦投入工作，她就心无旁骛，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这些不能落叶归根的孤家寡人们，饣并要是落到一般的入殓师手里，大多是草席一裹便随意掩埋的。

  　　他们更喜欢上门给死者入殓，尤其是大户人家。

  　　人啊，要想死得好看一点，还是要有钱。

  　　老万头却不是这么想，大约是他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对这些客死异乡和人和没人管的乞丐流浪汉，多少有点同病相怜。

  　　入殓这些人，每年政府机构就打发些微薄的补贴，谁会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呢？

  　　老万头就会细致的对待，像是对待那些付了钱叫他上门去入殓的尸首。

  　　“其实我更喜欢跟这些不会说话的家伙待在一起。他们不会看不起我们。”老万头常年不见光的脸上带着点让人悚然的阴气，眯眼磕了磕烟枪。

  　　多牛气、多呼风唤雨的人都免不了这一遭，皮肤青白、血肉僵硬地赤着躺在那里，甚至有的还残缺不全，在他们最看不起的晦气之人面前，没有尊严、丧失一切。

  　　小令姝坐在马扎上，“要是他们还活着，也会看不起我们。”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对着满屋子的尸首都习以为常了。

  　　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附近的小孩子骂她是个半鬼，才觉察出有什么不一样。

  　　明明谁都会死，都会需要用到入殓师，怎么就嫌弃起他们来了？

  　　天天接触死人又如何？哪个死人不是大喘气的活人变来的？谁还不会死来着？

  　　他们跟晦气的死人也就是一口气的区别罢了。

  　　“所以啊，很多人闭着嘴、闭着眼的样子，顺眼得多。”

  36.章

  37.章

  　　卫令姝对那些赤条条躺在那里的身体，一点羞意都没有，没人教过她这些，也没必要教。

  　　一般走掉的人，只需洗净沾满污垢的身体，换上老万头自掏腰包给买的寿衣寿鞋，并一口薄棺，入土为安。

  　　有的则比较惨烈，横死的那种，缺胳膊少腿，内脏被捅，肠子流出体外足足有六七米长。

  　　小令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被吓哭了，做了几晚的噩梦。

  　　老万头不会因为死人没有感觉就胡乱应付，而是小心翼翼的用防腐药水清洗干净，再细致的放回腹腔，缝合。

  　　小令姝惊讶的张大嘴，那么长的肠子，万爷爷居然全给收了回去，尸体的肚子还是平平的，真的好神奇！

  　　没人认领的尸体安葬了，义庄还停留着一些尸首，便是有些路过的外乡人猝死，同行的亲友不方便带走又绝不肯火化，便也放到义庄，给些钱，棺木在那里长久的停留着，约好时间再回来接走归故里。

  　　可是有的人超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没来接走尸体，却又没来“续费”，老万头便将他们葬入墓穴，仔细的记录好归属。

  　　老万头这样，使得自己常年入不敷出，还是卫庚靠当仵作的收入勉强养活一家三口。

  　　后来他率破奇案，巡捕房额外给的奖赏和受害者家属的感谢金，才让日子过得稍微宽裕了些。

  　　“咚咚咚”，指节叩打门板的声音打断了卫令姝的遐思，也终止了晏昇目不转睛的凝视。

  　　面容风尘仆仆显然是一路奔赴过来的青年笑问：“万爷爷在吗？”

  　　卫令姝打量着他，有些讶然又有些惊喜，Y.B独家整理眼眸里微光闪烁。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接连遇到故人。

  　　不过这位故人是她乐见的。

  　　在义庄保管的尸体里，卫令姝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某个难产死亡的孕妇，同样在棺材里生下了孩子。

  　　送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到底是什么支撑她咽气后还有这种力量？

  　　跟自己生父相反的是，死者的丈夫惊喜的接过失而复得的孩子，跪着给万爷爷道谢。

  　　那时候她就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脸上没有胎记，生父会要不要她吗？

  　　如果眼前哇哇啼哭的婴儿是个女孩，又长得丑陋，这位父亲还会要她吗？

  　　死者丈夫哭着点头：“我妻子拿命换来的骨肉，什么样我都要，都是我们的孩子啊！等他长大点我就告诉他，他娘是多爱他！”

  　　卫令姝那一刻对自己从棺材里出生真正释怀了。

  　　而眼前这位青年，正是当年那位死者的丈夫。

  　　她说：“万爷爷去世了。”

  　　“这样啊……我去给他老人家上柱香吧。”青年抿唇，眼底闪过悲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