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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桃讲到这儿，停下来转头问道：“你猜最后书生怎么样了？”
“乡里所有人都以为书生那么文弱，肯定早早就战死了，或者最多也就是在军中当个文书没什么出息。可多年以后，书生却成了极受大将军赏识的军师，衣锦还乡时，他找到那个恶霸道了句谢，因为如果没有恶霸逼得他当年逃出去，他到死都还会是那个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私塾先生……”
这个故事，时雾太熟悉了，那是当年他哥第一次给他介绍密室逃脱时讲过的故事。
时霁说过，密室逃脱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就在于能让人逃离生活中的定式，在另一段人生与故事里重新遇见自己，认识自己。
诚如书生的遭遇，很多故事，从逃出去那一刻起，才能迎来真正的开始。
话音落下，时雾迟疑片刻，才将小桃递来的钥匙接过，在她鼓励的目光下，将那把钥匙【创建和谐家园】了楼门的锁孔中。
“咔嚓。”
是锁开启的声音，也是时雾心里那块坚冰破碎的声音。
身边夏小桃的话音变得不太真切：“我八岁那年，家里来过一个大哥哥。他租下了我家这座闲置的小楼，说要设计成一种叫做真人密室逃脱的游戏，还给我讲了那个书生的故事……”
时雾瞳仁中的光剧烈震颤着，几乎已经不必她再往下说，他已经伸手将那扇门用力推开——
时光的痕迹在眼前疾速剥落，他仿佛能看到大学生打扮的时霁正盘坐在房间的地板上，专心地调试着某个用电路板做成的简易小机关，感到有人推门进来，便抬眼笑望过来。
“阿雾，你来啦……”
“哥——”
视线瞬间模糊，时雾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流泪，是父亲强行拉着自己进机场的那天。
十三岁的时雾哭着喊着，央求他父亲至少找到哥哥留给他的“礼物”再走，可他的父亲却熟视无睹，只是用一副冷漠的面孔告诉他，他们不会再回来，那份“礼物”也不可能再被找到了……
手突然被人握住，时雾才发觉自己的指尖竟在不自觉地发颤。
“这里面的所有设计都没有变过。”小桃握住他的手，没有使什么劲儿，却透着无言的坚定，“我陪你一起通关，好不好？”
“……好。”
时雾默然片刻，最终回握住她的手。
十几年前，实景密室游戏才刚刚在国内点燃星星之火，小圈子里的人很喜欢，圈外的人却可能闻所未闻，上了点年纪的人，还会把这当做幼稚的年轻在玩高级一点的过家家游戏。但外界的不理解，并没有让爱好者们却步，相反的，那一批人中的大多数不懂商业，也不会经营，只是单纯地热爱密室，享受完成一间密室设计的成就感和能与志同道合的伙伴分享心得的喜悦感。
那时候的密室不比现在，都很小，两三个房间可以做，一个房间也可以，没什么主题，就是几个谜题和小机关组合一下。如时霁那样，租一座二层小阁楼，隔断空间来设计一个完整主题密室的做法，已然算是很先进了。在理念上，可以说是初具了如今大中型主题密室的雏形，只不过硬件设施还差得远，各方面道具制作也没有现在这么成熟，都是些手工制作的简单机关和手写的字条，和现在的各种声控、光控和大型全机械设备等等是完全没法比的。
尽管夏小桃定时都会进来打扫，可很多当年留下的东西终究是免不了褪色，变得老旧。
翻开【创建和谐家园】具日记，里头最初的字迹是孩子的，随着记录年份的推移，才渐渐变成了大人的字迹。毫无疑问，前边是八岁的小桃配合着写的，后边则是时霁亲手写下的。
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密室的光源微弱，勾勒出时雾此刻异常柔和的侧脸轮廓。他深邃的目光流连在那纸面上，眷恋着那字迹的一笔一划。
比起现在层出不穷，难题不断提升的各种谜题，十四年前时霁留下的这些，可以说都是小儿科了。夏小桃是见识过时雾解题的速度的，可在这间以现在眼光来说简易到简陋的密室中，他却足足花了比正常时间多两三倍的工夫，才得出了通往阁楼间梯板上那把老式锁的密码。
自左向右，拨转出正确的密码后，时雾拆下了锁，却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从头到尾，小桃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陪着他。
她知道，时雾是在怀念，也是在决定告别。
一旦通关，一旦逃出这里，他就该与过去告别了……
大约是年代久远没有替换过，一楼唯一的光源，那个小小的灯管很快寿终正寝。没收了最后一点光亮后，四下一片漆黑，可小桃扭头望向时雾，却发现他的眼瞳里又有了光，正一点点在变亮。
下一瞬，时雾伸手将通往二楼阁楼间的梯板唰着一下打开。
“时雾……”这回却是小桃犹豫着拉住了他的胳膊。
“就像玩密室总要逃出去一样，人也总要和过去告别。”时雾似是喟叹地长出了一口气，回身，在黑暗里轻抚上她的脸颊，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沉坚定，“其实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却一直不敢承认。但这次，我不能再回避了。”
夏小桃不太确定问她：“你现在真的没有在勉强自己吗？”
轻笑一声，时雾没有立刻回答他，手顺势落下紧扣住她的，只是牵着她走上了阁楼间。
只有半层高的斜顶阁楼间本就并不宽敞，两人一进去更显得逼仄。
见时雾压根直不起腰来，小桃抿唇一笑，拉他挨着旧沙发边的地毯上靠坐下来，就那么静静依偎着，抬眸便是一扇天窗，窗外层云正好被风吹离，月光与星辰落进去，撒得一身霜雪，满室银晖。
“我哥以前，也这样坐在这里这样看过夜空吗？”不知过了多久，时雾突然低声问。
“嗯……看过的。”小桃略一回忆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有时候爸妈留他下来吃晚饭，他就会在饭后带我上这儿来。他说逃出密室以后，抬头就能望见这片星空，玩家的心情一定会很好。”
得到这个答案，仰头望着窗外的时雾唇边也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么平静过了。我没有什么勉强，相反，这一刻真的很好。”
“那你喜欢，我们就多呆一会儿，多久我都陪你。”
时雾闻言，将视线从夜空中移开，笔直地看进夏小桃此刻乘满星光的眼底。
这双眸子里所有的欢与喜，悲与愁，总是那么鲜活明亮，犹如一泓清澈的泉，涤荡过山间无数罅隙，却仍是最初的模样。
诚然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与感受，这是时雾难以做到，却十分渴求的。而这份勇气，对夏小桃来说，却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才会让他渐渐的不愿再移开视线。
“小桃，谢谢你……”
时雾凝视着她，想说很多话，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仍只剩这三字。
“我不想听这个。”小桃却把嘴一噘，故作气恼地别开头。
“那不说这个，还有很多。”时雾索性将屈起的一条腿放平，含笑地把她一揽，让她躺下枕在自己的腿上，“你累了就闭着眼睛听。”
于是夏小桃倒也不客气，仰面枕上去，却是不闭眼，直勾勾瞧着他：“那你说吧，我听着。”
“我会彻底走出来，走到你身边。”
“我不会再对你隐瞒任何一面，任何一种情绪。”
“我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喜欢你陪在我身边。”
“我——”
话音戛然而止，女孩纤细的胳膊缠上他的脖颈，微凉而柔软的唇轻轻一触，旋即离开。
时雾的眸光更深了几分，盯着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乖乖躺回去的夏小桃许久，久到她渐渐绯红了脸颊，两手把眼睛给捂住了。
窗外的云层再度聚拢，星月都黯淡了颜色，唯有眼前人是这世间最绚丽的色彩。
“我也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呢喃寄予唇间，恋人契合的影投在壁上，黎明之前，万籁俱寂。
第十一章 小时CP的官宣
1
阁楼间窗子正对着东边，第一道阳光斜射进来时，才早上六点。
一向浅眠的时雾醒得更早些，于是悄悄抬手替夏小桃挡住，好让她多睡一会儿。直到这晨光大片大片地撒进窗里，小桃才若有所觉地揉了揉脖子，大眼睛只睁开一条小缝儿，像只猫儿似的对时雾道了声糯糯的早安。
“早安。”时雾这才淡笑着收回手，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七点，回屋再睡会儿吧。”
“什么？！我昨天不是说六点半前得叫醒我的吗？！”
夏小桃震惊了，猛地弹坐起来，要不是时雾反应快往后仰了仰，现在她的脑瓜就得撞在他下颌上了。
“是有什么急事吗？我看你睡得很香……”
“完了完了！”夏小桃欲哭无泪，只后悔自己没和时雾说清楚，“我爸妈昨天去隔壁市的亲戚家串门，但又不想多打扰人家，所以当晚就回，按车次时间来算，七点左右他们就会回来的！我们现在这一出去不就被抓包了吗？！”
这就是夏小桃昨晚为什么能那么有恃无恐地开着院门，等着时雾，还放出豪言，说时雾想在阁楼里呆多久她就陪多久的真正原因……
“咳咳！”这下时雾也不由惊得呛到了，又怕被听见动静，只得边压着嗓子咳，边思索一会儿如果真被撞见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夏家二老相信，他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多做。
夏小桃则是起身，摸到天窗的最低处鬼鬼祟祟地往下方瞄，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免抱有了一丝侥幸。
“我们从梯子偷偷爬下去，然后你从西边绕一绕，先藏在杂物堆后头。我去探个路，他们要是还没回来，你就可以直接走了。要是回来了，等吃完饭，我再找个机会就给你开院门，你再走——”于是她回头给出了现下唯一可行的方案，毕竟他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再躲一天，肚子饿不说，其他人找不着他俩也不是回事儿。
“我先下去接着你。”
时雾没什么意见，身手敏捷地翻出窗外，发挥长腿优势，顺着搭在外边的梯子只踩了两脚，就轻松落地了。之后他一手扶住梯子，一手伸向小桃，对着上边低声道：“来，小心点儿。”
谁知夏小桃才探出个一条腿，却突然不动了。
“别怕，不会摔到……”时雾以为她是对这个高度有顾虑，让她安心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了一阵不太妙的响动。
“孩子他妈啊，我觉得安山风景真是不错啊，下次不如带上小桃一起去转转。”
“好啊，让小桃请个年假，就当去旅——”
“小桃你做什么？！危险，快下来！”
很不幸，悄悄溜走的计划失败，两人被正好推门进来的夏父夏母逮个了正着，尴尬无比。
夏母乍一眼才以为女儿要跳楼，吓得不轻，后来一阵兵荒马乱，小桃总算是从窗口缩了回去，老老实实走楼梯下楼，从正门挪了出来。
“先进屋吧。”
夏母发话了，时雾判断情势不明，但没被立刻赶走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遭，就二话不说地照做了，被安排在饭桌边坐着，然后等啊等，等到了早饭上桌。
“先吃饭吧。”夏母面无表情地把碗筷一摆。夏父则指着手机屏幕对女儿使眼色，示意他们网上的热搜他们也看到了。
夏小桃不愿见时雾为难，正想主动开口，时雾却已经果断站了起来，正色道：“伯父伯母，上次来家里拜访，我没有将我的全部经历和家中情况说出来，是因为我自己还不能面对当年的变故，所以你们对我心存疑虑是应该的。但请你们相信，真相绝不是网上说的那样，如果你们愿意听，我可以向你们一一解释清楚。这次的风波我会处理妥当，也向二老保证，无论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让小桃收到任何委屈与伤害。”
时雾的态度谦卑，脊梁却始终是直挺挺的，字字掷地有声。夏小桃也毫不犹豫地站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力挺：“爸，妈，我相信他！”
“哎……你们两个年轻人不饿，还不许我和你爸爸年纪大了，得先吃了饭再说啊？”夏母无奈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
“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夏父那是太了解自己妻子了，这么说就是有门儿，急忙插话进来劝人坐下，“小雾你尝尝看这粥合不合胃口。”
夏小桃见状，对时雾眨了眨左眼，后者心神领会，拉着她就一起坐下了。之后十几分钟里除了碗筷声，四人都没说话，饭后时雾又主动去厨房给夏母帮手，早餐就几个碗碟，两人愣是洗了半个多小时，一看就是又私下里说话了。
两人出来后，也还是谁都没提说了什么，只不过小桃看得出她妈妈的眼眶有些发红，对时雾的态度也转变许多，颇有些怜爱的意味在里头，还要给他削点饭后水果。
“孩子他妈，没听说早饭后吃饭后水果的啊？”夏父好笑地提醒。
“那水果什么时候不都能吃啊？我乐意削给他，你就没有！”
“哎，你这……”
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演变成了夏家二老的日常拌嘴，夏小桃递给时雾一个眼色，遂偷偷拉着他溜出了家门，赶往峰会现场。
按谢诚的话来说，时雾这人啊从前是心里那道坎总迈不过去，行事难免还有些避讳顾忌，现在一旦迈过去了，那手段就真是无敌了。
夏小桃和谢诚就站在台上，看着时雾借住峰会现场的众多媒体评断那条爆料中诸多不合逻辑之处，又将全部的真相娓娓道来，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进而公开指责了爆假聊的无良媒体人，声称将保留追责权利，交给法律裁决，态度虽不算强硬，但言语间的力度却是层层递进，很快就将现场媒体绝大多数的质疑声压了下去。
随即时雾又以因自己个人原因，给峰会带来诸多影响和不便为由，以峰会主办方总负责人身份向参会的业内公司与人士致歉，并宣布了一条重磅消息，Fogging将在全行业内共享Time的全部密室主题作品的文稿，且会就此举办一次研讨沙龙，欢迎无论是已成名的，还是新秀密室设计师前来参加，他本人也将在沙龙中毫无保留地深谈创作灵感来源及思路理念，良【创建和谐家园】流，促进密室行业整体主题设计水平的提升。
个人设计师就不提了，这项福利对许多新兴以及尚在发展中的密室品牌都是也可遇不可求的，对基本定型的成熟品牌来说，仍不失为一次很好的互惠机会，多少都能在定位和经营上的理念取到一些经，毕竟时雾除去Time这个曾经十分的神秘密室设计师身份外，更是密室行业传奇的领军人物，他的眼界与思维模式和一个单纯的设计师比起来必定有所不同。
“看吧，时雾这一波操作下来，个个儿都服服帖帖的。”谢诚双手抱在身前，歪过头，压低声音向夏小桃挤眉弄眼，“况且他在业内风评一贯都不错，再加上我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资源，再在网上公关一波，这事儿保管就过去了，没准还能因祸得福呢。”
“嗯，他决定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夏小桃一脸迷妹地盯着台上的时雾，目不转睛。
要知道，最初她只是把时雾当做Foggong创始人，觉得他白手起家，至少在商业领域很有过人之处，无论如何都推动了整个行业的发展，值得敬佩。后来时雾指导她修改《双生》，她又发现这位总裁也不完全只是个生意人，对密室是真有情怀在，在主题设计方面也相当有见地。再到现在，时雾直接就和她崇拜了多年的Time“合体”了，三重滤镜之下，那已经不是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以解释得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