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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突然提起，虽有袒露过才能更好放下的私心，但更多的也确实是想帮助她从过分紧绷的状态中跳出来。

  云择青都这么说了，夏小桃在这种情形下自然也没再多想多追究，只是深呼吸了好几回，又关注了一下手机里谢诚发来的消息，只是交代她如果找到时雾，也暂时别让其露面。他已经处理好了峰会现场的问题，正在赶回公司的路上，等公关团队把官方的正式回应推出去，挽回部分舆论阵营后再商量后续办法。

  等小桃给谢诚回完消息，心海公园已经在望。

  工作日的上午，公园里没有多少人，远远的，她就看在了喷泉前长椅上坐着的那个男人。他素来笔挺的脊背此刻半弓着，像是被什么压弯了，上身前倾，双手覆住了那张棱角锋利的面容。

  “停车！”

  夏小桃见过时雾的很多面，有锋芒锐利的，也有孤傲自持的，有意气风发的，也有坚硬冷漠到有些伤人的一面，却唯独没见过他这般狼狈颓唐。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朝他跑去，却又在长椅前害怕惊扰到他似的，骤然刹住脚步，蹲到他身侧，试探地唤了一声：“时雾？”

  听到她声音的时雾肩头一僵。

  “我们先回家吧，好不好？”

  小桃见他没回应，又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膝上，殊不知这一句“回家”，却令时雾再次陷入了不堪的记忆。

  三天前，时雾的手机来显上再次出现了一串来自国外的号码。

  这串号码没有被时雾存起注名，但他知道是谁。那天小桃被狗仔跟拍，送她回家后，这串号码就打来过一次电话，他没有接。

  之后陆续又打来过几次，时雾依旧没有接，却也没有将号码拉黑。他对他这个父亲，有过百思难解的困惑，有着不愿和解的怨怼，也有着仍存的一丝丝希冀。

  “家里有事找韩洛娜，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电话那头的时父似乎没料到电话真的会被接起，短暂停滞过后才踌躇着开口：“你有好几年都没回家过过年了，今年……”

  “回家？在你心里，哪里是家？又哪里有家？”

  时雾没有当着韩洛娜的面接电话，转而开车出去了，此刻他听到“回家”这两个字，眼神一变，手中方向盘猛打改了道，朝另一个方向加速驶去。

  “就算你不想见我，总也要回来见见洛娜的妈妈吧。她和洛娜一样，都是真心把你当做亲人。”时父像是已经习惯了儿子对待自己的这种尖锐态度，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那里我会找时间回去问候，和你没关系。”

  性情与遭遇使然，出国后的时雾并没有和自己的后妈建立起多么亲近的母子关系。但刚失去哥哥的那段日子，他无法谅解父亲的所作所为，更是难以在心中与自己和解，是韩洛娜拼命缠着他，给了他最多的陪伴。

  因此别看时雾如今和韩洛娜还是一副很不对付的冤家姐弟模样，心中却早已将她视为亲人。连带着，他对后妈虽不亲近，却也是很尊敬的。

  “……”

  之后是长达十分多钟的沉默，可双方却谁都没有挂断电话。直到时雾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说话时，时父艰涩的话音再度传来。

  “洛娜和我说，你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我以为……这么多年，你终于放下了——”

  而伴随话音响起的，是一声尖利的急刹车！

  “发生什么了？！”时父心中一惊，以为出事了，音调骤然拔高。

  但时雾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双唇紧抿地下车，疾步踏向公墓深处的某一处。

  也许是察觉到电话那头的周遭环境彻底静了下来，当时雾在一座墓前站定下来，时父突然若有所感地噤了声。

  这种噤声，在时雾看来几乎是等同于一种心虚。

  “我现在就在我哥的墓前，我问你，我能走，能和你一样把出国当做回家，那他呢？”时雾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语调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要怎么走？”

  “……阿霁他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时雾闻言，冷笑一声：“是啊，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希望哥哥泉下有知，因为我害怕，怕他知道，他一向崇拜的父亲，为了工作上的前途，在他离开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就急不可待地处理掉了原来家里的一切，什么痕迹和念想都没带走就出了国，把他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么多年，你究竟有什么办法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你还能有个家？！”

  终究是意难平，也终究只能宣诸于声嘶力竭的质问。

  “你怪我，我无话可说。但你已经为你哥哥做得够多了，十四年了，足够了，放过自己——”

  而声嘶力竭过后，时雾只感到浓浓的疲惫。他走上，低头伸手将落在墓碑上的一片树叶轻轻拂去，没有再往下听，只余挂断电话后的一声低喃。

  “其实我们谁都不能被放过……”

  那一日的时雾情绪激荡，根本没有注意到从开车出了别墅群开始，就跟了条“尾巴”，更不曾想到，那个狗仔会当真为了报复，日夜蹲点，终于“得偿所愿”跟着他拍到了那些照片，进而挖出了时霁的存在。

  时雾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被网上的舆论如何攻击，他只是恨自己为什么在十四年后，再次给他哥哥带来了伤害，让长眠者备受惊扰。

  从昨夜到今晨，时光仿佛倒流，时雾可悲地发现自己从未走出过自己心里的那片泥沼，只不过是凭着夏小桃带给他的那束光，做了个短暂的美梦罢了。

  当梦醒来，伤疤被揭开，他还是那个会躲进衣柜里，满怀戒备的少年。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静静地在时雾身边蹲了好一阵子，小桃好不容易等到他抬起脸来看向自己，却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底是黑沉沉的一片。

  他从不会拿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剧流失着。夏小桃没由来一阵心慌，只能强扯出一点难看的笑意：“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以后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时雾没有应她，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反而因为她这话，而把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事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谢诚已经在着手处理了，你应该了解他的能力，危机公关不在话下——而且就像之前《逃脱吧》热播的时候一样，会带来些热度，但每天新闻那么多，这种热度很快就会被其他消息刷下来的！”她认真地给他分析，语速比平时都要快上许多，像是这样会更有说服力，“那段爆料的逻辑根本站不住脚，等再过一段时间，没有那些水军故意抹黑，推波助澜，大家都冷静下来，也就都想明白了！”

  然而时雾却好像y b zheng li并不在意她说的这些：“你都知道了？”

  “嗯……洛娜姐都和我说了。”夏小桃心里更觉得没底，点点头又解释，“我知道应该等你告诉我，但出事昨晚以后——”

  “没什么。其实我原本也打算峰会以后告诉你。”时雾打断她，站起来，却并没有把夏小桃扶起来，像是划清界线一般，顺势与她隔开了一段距离。

  按在他膝上的手忽然落了个空，小桃一抿唇，也跟着起身，W A I B I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不知该怎么措辞。

  “既然你之前已经决定告诉我了，那你现在要是心里难受，也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面对……或许我还能帮上你，就算不能，说出来也会好受很多。”

  时雾听着，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车边等着的云择青，眉心一动。

  “夏小桃，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没有任何背负地活着，也不是每种困境都可以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解决。”

  “我、我没有轻视的意思！昨晚我刚刚知道的时候，也很难过……”夏小桃急忙解释，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我只是不想你一直憋在心里，也不想永远只看到你想让我看到的那一面……另一个你如果很难过，那让我陪你一起难过，好吗？很多心结都是因为——”

  “呵，你以为什么心结都只要轻飘飘几句倾诉，就能面对，就能放下吗？”时雾再次打断他，抬手指向路边的云择青，讥诮地挑起眉，“是不是他和你说的？他那些用来应付咨询人的说辞听起来一定很有道理吧？”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还要扯进旁人，为他担惊忧心了这么久的夏小桃又委屈又气愤，想起那日韩洛娜替他庆生，换来的也是如同触了逆鳞般无差别地伤人伤己，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你一定每次都要这样把关心你的人推开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

  可话音很快戛然而止，夏小桃话才出口就后悔了，时雾被揭开伤疤，受了这么严重的【创建和谐家园】，她才更要保持冷静啊。

  “很什么？很不可理喻？还是很让人厌恶？”可时雾却似乎并不想放过彼此，神色阴戾地逼近，迫得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所以你看啊，说什么要分担痛苦，其实不过是忍着心里的不舒服来故作姿态罢了。”

  “我没有。”夏小桃跌坐在长椅上，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倔强地仰头盯着他，一字一句，却还是止不住嗓音发颤。

  低头看着她，时雾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拳，青筋浮现。他默了几秒，眼底闪过一瞬动摇，正迟疑着要朝她伸出手时，斜刺里却见另一只手伸来，扶起夏小桃拉到身后。

  “时雾，你疯了！有气也不是撒在夏小桃身上！”

  “我和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对上云择青，时雾的眸光再次沉了下来，眯起眼冷冷道。

  “我没事……”夏小桃咬唇，对云择青摇了摇头，后者只得将手松开，看着她重新走向时雾，在他面前站定，用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坚定的语调问他，“时雾，你真的是这么想我的吗？”

  时雾撇开了视线，像是不愿看她：“我怎么想不重要。改变不了事实。”

  “……好，我知道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夏小桃什么都没再说，她的眼眶是极容易红的，可是里面的泪光却迟迟不肯坠落。她只是转身出了心海公园，没有让云择青送她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沿着街边往前走。

  走的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想到自己刚才忘了再留给时雾一个拥抱，她知道他在撒谎，在故意推开她，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择青当然不敢放夏小桃就这么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虽然她看起来还保持着相当高的理智，但少不得跟在身后不远处照看着，顺便电话通知了韩洛娜。

  等韩洛娜闻讯赶来时，夏小桃已经因为走累，随便找了处长椅坐了。她一张小脸皱着，倒也说不上来有多伤心难过，但愁苦二字是写得清清楚楚。

  “小桃子——”

  “哎？”听到韩洛娜的声音，夏小桃抬起脸，“洛娜姐，你怎么来了？你去心海公园找时雾了吗？”

  韩洛娜已经听云择青讲了个大概，一翻白眼，坐到她身边：“那个臭小子，我才不想把他捡过去闹心！你没事吧？我先替他给你道歉啊，你别为他伤心！”

  小桃很实诚地摇摇头：“一开始是有些难过，现在已经不会了，就是有些想不通。”

  “哎，你别看他平时都好好的，可心里那疤一直都在。要想彻底结痂，就要先把那疤撕开，他自己不敢这么做，自然也本能地抗拒所有想要靠近那个伤疤的人。”骂归骂，韩洛娜自然还是心疼自家弟弟的。

  “嗯，我知道，所以他生日那天凶我，我后来也没怪他……可是我原本以为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啊。”夏小桃瘪了瘪嘴，如果说她现在对时雾有什么气，那就是气两人都在一起了，他却还不肯彻底对自己卸下心防。

  但气了几秒，小桃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真是自己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深，并不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也从没真正理解过他的痛苦。

  于是她歪头沉吟了一会儿，转脸很严肃地问：“洛娜姐，你觉得，他现在做的一切，过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小桃子，你知道吗？你突然这么问，问得我都想哭了。”谁知此话一出，韩洛娜居然一脸感动，夸张地哽咽起来，“小雾能遇到你，他真的是太幸运了！”

  “……我、我也觉得遇到他很幸运啊。”夏小桃猝不及防，被她夸了个大红脸。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我觉得小雾他其实……怎么说呢，一直没有办【创建和谐家园】视自己对密室逃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或许他曾经很纯粹地喜欢过，可自从他哥死在了带他去密室的那一天，他就把一切责任都归咎在了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拥有什么热爱，他现在所做的全部都应该并且只能是在为他哥哥延续梦想。”

  韩洛娜平日里与人说话，总是调侃成分居多，少见这样正经。小桃听着，也深有触动地点了点头，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之前都陷在怎样的误区里。

  虽然时雾在公园说的那番话是故意气走她，但其实也有道理。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对所爱之人做的，也都只是用自以为是的陪伴与安慰去粉饰太平，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应该接受自己的好意，在这份好意中被逐渐治愈。

  “小桃，你的眼睛很亮，尤其是谈到和密室有关的事情时。小雾可能是从你身上看到了自己这么多年来都不敢去面对的那份率直的热爱吧……”韩洛娜见小桃一脸专注的模样，不由笑了，“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尤其是小雾那样的，只要有那么一次没能移开的目光，余生就都不会再舍得移开了。”

  随即她又话锋一转，绕回了这次的风波上：“总之，那些人拿时霁的死做文章，对他来说确实冲击太大了，才会一时失去理智。你让他自己待一会儿，等他缓过劲来，他肯定会后悔刚才那么对你，悔到肠子发青！等这个难关度过去，我再和你一起找他算账！”

  “等等——”小桃却突然打了个激灵，“洛娜姐，你刚才说他哥叫什么？”

  “时霁啊。这昨天那个爆料里不是都写了吗？”洛娜有些无奈，这个小桃子怎么不听重点呢。

  “是写了……可是突然被人喊出来……”脑海中的灵光转瞬即逝，办公室里那把老旧钥匙，书房里的那张江海市老地图，十四年前租用的老宅——

  所有在这场冲击之下被忽略的信息再次串联起来，夏小桃惊呼着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时霁？小纪哥哥？难道是我一直都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

  “洛娜姐，我先走了，回头再和你解释——”

  一辆空车的出租正巧驶过来，夏小桃急于想要验证心中的猜测，也顾不上韩洛娜，直接拦下那车钻了进去。

  “师傅，麻烦去Fogging公司总部！”

  3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夏小桃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干不出杀进顶层总裁办公室的壮举。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正在隔壁会议室开会部署公关的谢诚听到动静赶来，就看到她已经突破了重围，冲到办公桌边，把公司上下所有人都不敢碰的那个相框拿了起来。

  谢诚看得浑身一个哆嗦，三步并做两步拦住她：“小桃，小桃，你冷静啊！这钥匙对时雾来说意义非比寻常，真的不好随便碰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拿走。”夏小桃理直气壮地不搭理他，继续低头把相框拆了，取了钥匙攥在手里。

  “不是！”谢诚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熬了一宿给时雾善后，这会子又要劝住夏小桃，这心态快崩了，“你这是找到他了还是没找到？他怎么说的？你好端端的和这钥匙过不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