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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谁还不是初吻了
1
周六上午九点，坐落在江海市中心商圈万悦广场负一层的Fogging密室逃脱门店接待大厅中坐满了正在等待入场的玩家。Fogging作为国内密室品牌之最，每个周末的各大直营店的客流量都是如此。
与接待大厅相对而设的是一段用于拍照留念的主题长廊，廊壁上的概念海报会按门店推出的密室主题定期更换，方便玩家通关后打卡。
此时长廊上三四队玩家都是刚刚结束游戏，还穿着主题服装，轮流对着手机镜头凹出各种造型。其中一队尤其热闹，五六个玩家正有说有笑地把一名精灵女孩打扮的NPC围在中间合影。她身材娇小，扮相活泼俏皮，两只耳朵尖尖的，一身清新空灵的绿色短纱裙，缀着树叶与碎花的装饰，披肩的金发微卷，还簪了鹿角模样的发饰，笑时一双杏眼微弯，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站在以幽绿森林为背景的海报墙前，简直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头走出来的一般。
“小雾，你看那个精灵笑得好甜，好可爱啊！现在NPC颜值都这么高吗？”
接待大厅角落一处两人卡座里，韩洛娜咬着吸管，用力推了推身边似乎并不想搭理她的男人。
那男人二十七八岁左右，一身经典款的黑色衬衫，领口处解开了第一粒扣子，慵懒随意地叠腿靠坐着，闭目不语，很是低调。但早在他刚走进门店那会儿，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就几乎已经让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加之修长挺拔，腿长优越，更是让许多单身小姐姐心头霎时产生了抛弃同伴，上前拼团的冲动。
只可惜激动不过三秒，男人在店门口驻足，双手插兜半回身做了个短暂的等待后，就有一只女性的手挽住了他的臂弯。那女人妆容精致，一身成熟性感的暗红色连体裤，踩着优雅的镂空高跟鞋，只比男人矮半个头，身高和气场都很登对。
原来有女朋友了啊。几个大胆的小姐姐们暗暗感叹着又把已经迈出的一大步收了回去，不过看着两人在接待大厅里落座等待，她们衷心祝福上一场的玩家被困在密室里出不来。
当然了，毕竟是有正主的男人了，她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人家不放，只是时不时借着扫视，偷瞧一两眼。
可这轮番投来的一两眼多了，自然是逃不过“正主”的法眼，偶尔对上了，韩洛娜还会冲她们笑笑。这一笑，怕被逮住目光的几个小姐姐只好尴尬地扭回头去，直到听到韩洛娜叫的那一声——小雾。
男人像是已经习惯这个叫法，很无奈地睁开眼，低头看她。只是他眉眼干净清冷，总是习惯性微抿的薄唇不经意间就透出了疏离感——这称呼和气质实在不搭。
“是看那边——”
于是时雾顺着韩洛娜所指的方向随意地侧头瞥了一眼过去，目光在那个精灵女孩的双眸处滞了片刻，随即又如常地收回，点了点头。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就只能让你这么点一下头？”韩洛娜学着他高冷的模样把下颌微微抬起后一点。
时雾有些好笑地一挑眉，余光往长廊方向又瞥了眼，才又道：“形象、气质都和角色很贴合。店长招聘NPC时在这点上用心了。”
“……至少在陪我出来玩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暂时换一种思维模式？”韩洛娜表示很不满。
“我记得你打的名义可不是玩，是要帮我考察——”
见时雾单手一摊，试图纠正她，韩洛娜直接一句“excuseme”打断了他：“你非要这么拆我台吗？嘴甜一点，让我开心开心都不行！一点都不可爱！”
“你也快三十岁了，我以为你已经放弃十几岁时候的痴心妄想了。”时雾不在意地挑了挑嘴角。
哦，原来是姐弟恋，小狼狗啊，这设定就意外带感了。附近卡座从头听到这儿的玩家恍然大悟，如是想。
而韩洛娜则是气得直翻白眼，女人的年龄怎么能这样张口就说？她才要和时雾说道说道，穿着店员服装的年轻小伙子好巧不巧地走过来通知他们可以进场了。
时雾如获大赦，率先起身跟上去，韩洛娜也不好再发作，但还生着闷气，三两步超过他身边去与店员搭话：“刚才我看到合影廊那边有个精灵NPC，是哪个主题的啊？”
“啊，你说的是小桃吧？她在《奇遇森林》主题里当精灵专业户呢，上个月被店长招进来以后就专门演这个角色。”店员是个健谈的，韩洛娜只问了一句，他就和倒豆子似的说了一路，“她来了以后，《奇遇森林》就成了我们门店这个月翻台率最高的一个主题，走的是轻体验路线，游戏时长大概在一小时左右。很多组团来的玩家结束游戏后都会要求和她合影，有的甚至就是看了网上评论推荐，冲她这个‘江海最可爱密室精灵’来的，很受欢迎！”
“这样啊，早知道我也约《奇遇森林》了。”韩洛娜听了有些遗憾。
“《奇遇森林》是多人本，像你们这样的情侣一起来玩，还是《旧宅》这类恐怖双人本更合适享受二人世界，吓到了还能扑进男朋友怀里。我们后台监控的同事关键时候都会捂眼睛的，放心——”
店员说到最后，还露出了一个“我们都懂”的笑容，整个韩洛娜乐得直笑，夸他们服务理念先进，可太人性化了。时雾跟在后头也懒得解释，就这么一路听着到了换衣间。《旧宅》的故事背景是民国，两人按照角色身份换了一身当时留洋少爷与小姐的服饰后，就在店员的简单介绍引导下，蒙眼进了场。
光线、音效配合着阵阵凉风，恐怖氛围的烘托并不难，时雾摘下眼罩审视了一遍装潢和道具，发现韩洛娜已经一改进来之前的气场，猫起身子，藏了脑袋，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角，标准的闭眼玩家准备动作。
时雾叹气，胆子又小又喜欢玩恐怖题材的密室，真不知道韩洛娜是和自己过不去，还是和他过不去。
“啊——”
而五分钟后，当韩洛娜牢牢捂住自己耳朵，开始做音调反复陡转的尖叫训练时，时雾确信了这女人是在和他过不去……
2
员工休息室里，口干舌燥的夏小桃终于熬到了预约场次的空档，瘫坐在镜子前摘下头顶发饰和两对尖耳朵，拧了一瓶矿泉水直接往冒火的嗓子眼里倒。直到瓶里的水见了底，她才整个人往桌上一趴，强度正好的冷气从空调里温柔地吹送出来，散去了燥热，让她舒服到双眼半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总算能歇会儿了……”
昨晚她灵感爆棚，熬夜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密室主题设计初稿《双生》。凌晨两点半，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在某个眨眼的瞬间直接睡死过去的，等第二天醒来才发现电脑也没关，还停留在邮件发送成功的页面。
作为“江海最可爱密室精灵”，今年刚毕业的夏小桃其实怀揣着成为一名优秀密室剧本设计师的远大理想。而在她看来能让自己实现这份理想的沃土，就是Fogging设计部。那里汇聚了许多行业精英，独立设计师们都有成名作，助理设计师也都自出编剧专业。
但夏小桃一无经验，二非科班，应聘失败可想而知。不过她听说Fogging有设计竞选制度，所有员工不分部门，只要有兴趣有热情，都可以创作主题，直接投递到专用邮箱，由总裁亲自过目筛选潜力稿——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曲线救国”，凭借着与森林精灵极为贴合的外型气质，成了Fogging万悦广场门店的一名NPC。
竞稿制度每月一轮，昨天又是她在门店工作满一月的日子，她觉得会是个幸运日。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选中？当总裁应该很忙吧，还能抽出时间看吗？”夏小桃伸出一根手指，漫无目的摆弄着鹿角发饰，自言自语，“如果竞选稿很多，又忙不过来，那岂不是要等很久……”
糊里糊涂的，她也不知怎么就开始为总裁的时间管理发愁了。但还没愁出个所以然来，只听得身后门“砰”一声被打开，紧接着夏小桃眼前就是一黑——
“小桃！快，江湖救急！”
原来是副店长陈露冲进来，把演女鬼用的长长的假发一把套到了她的脑袋上。
“怎么了，陈姐？”夏小桃听她语气很急，忙直起身拨开假发看去。
“《旧宅》那场已经过半了，还有个剧情需要NPC进行引导提示，但小邹的胃病突然犯了，疼得厉害根本演不了。现在其他人都还在场里，只能你来顶一下了——”陈露是个干练的女人，服化出身，丢给夏小桃一张字条，边交代边手脚麻利地给她上妆，“台词你记下来，一会儿场控的人会带你进去，在位置上呆好，听提示让你出来再出来。时间匆促，你也不熟这个本子，做个贴脸杀，然后把台词说了，能进流程就行。”
“好，我明白了！”夏小桃也不推脱，接过字条就背。上面的台词并不长，主要意图就是把玩家引去旧宅的地下空间。
闭上眼睛又默背了几遍的工夫，等夏小桃再睁开眼，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是煞白一个脸，血红一张嘴了！
陈露感受到镜前的小桃猝不及防地缩了一下身子，不由好笑地按住她肩膀，也从镜里打量她：“被自己吓到了？我倒觉得你这女鬼还是太可爱了些！主要就是这眼睛——”
“准备得怎么样了？快点儿！那个长腿大帅哥解题速度逆天，进度好快，要不是有他女朋友一直在尖叫拖后腿。估计这会儿早就通关了。”
陈露的话音被探头进来的场控小哥打断，于是拉了夏小桃起身，把带血手印的白色长裙往从头往下一套，宽宽大大，阿飘专用。“没时间化眼妆了，到时候假发披着，密室里光线暗，也能凑合，别紧张。”她又叮嘱了句，就把夏小桃推给了门外等着的场控小哥。
“快，快，再不去开天窗了——”场控小哥拉起她就一路小跑，也没察觉她一脸出神的模样。
场控口中的逆天玩家，夏小桃是有印象的。她刚带完前一场和玩家出来时，那个男人正好从店门外走进来。也许是身高的关系，又或者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夏小桃觉得就算当时门店里的客人多十倍、百倍，那个男人都会被自己一眼望见。
后来和玩家拍照留念的时候，她隐约感到有一道很特别的目光朝自己投来过两次。并非感觉到被窥视，或是被冒犯，只是如同静水深流般，从她的面上淌过，连在心底激起的涟漪都是那么细微。
不知为何，夏小桃直觉那目光就属于那个男人。可当她终于决定朝那目光投来的方向望去时，卡座上却是空无一人。
思绪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在脑子里飘着，等夏小桃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跟着场控小哥从员工通道来到了既定位置。
平时负责演女鬼的邹月是个身高一米七多的女神，所以她踩上两级台阶，就完全可以达到女鬼从上方飘下的惊悚“贴脸杀”效果。而小桃呢，在大学最后一次体检里靠偷偷垫了一点点脚尖，才虚报出了一米六。
抱着长出一大截的拖地裙，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两级台阶，夏小桃忽然不太确定一会儿机关启动，座钟从内打开后，自己究竟能不能贴到那个男人的脸？也许只能够到脖子？又不是演伏地魔……
场控小哥似乎也从她这个动作中意会到了些什么，匆匆忙忙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苹果箱子，给她又往上垫了一截——夏小桃感觉底气登时足了二十公分！
“加油！你是最吓人的！”
场控小哥送上真挚的祝福后退场，夏小桃在座钟机关里温习了一遍台词，就听到房间门被嘎吱打开的声音。
“有没有恐怖的东西啊？你走慢点儿——”
“你拽着我，我根本就走不了。”
“那怎么办？”
“……松手，或者抬脚。”
夏小桃听着两人的对话声，暗自发笑地拨拨头发，往脸前面挡好。
按照设定，工作人员会控制钟声适时响起，玩家势必会循声靠近厅房中这座接近两人高的巨大座钟寻找线索。这时小桃再听对讲指令行事，从内打开机关，一只女阿飘就会伴随恐怖笑声，跟报时鸟似的从上往下给上前查看的玩家一个结结实实的“贴脸杀”，简直堪称这整个主题中挑大梁的正面暴击！
“咚——咚——咚——”
钟声幽幽响起、回荡，一声叠着一声，营造出了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哪、哪里的声音？”韩洛娜其实并不敢把眼睛完全闭起来走路，所以埋着头拿脑袋顶在时雾身后，紧张地问。
“从座钟那里传来的。”时雾转身看向墙边的座钟，尽管知道没什么用，但还是交代了句，“等会儿可能会从钟里出来什么吓人的东西，你不要反应太大。”
韩洛娜应着，像个尾巴一样跟着他转过方向：“哦……好。”
果然是深暗套路。夏小桃暗忖着，赶紧做了几个鬼脸来活动面部，不能出其不意，就只能靠丑出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音效响起的同时，视线隔挡消失，夏小桃迅速判断出了自己与那男人的“身高差”和距离，双手一张，想都没想就把脚尖一踮，探身往前下方实施“贴脸杀”——
“啊！啊！啊——”
惊叫声突破恐怖的背景音效贯穿耳膜，但夏小桃却觉得空气突然安静了……
她的脚尖还勾在苹果箱子的边沿，半个身子却靠着一双大掌的支撑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悬空了，双手按在男人肩头，唇上是温热的触感，黑暗中两道目光焦灼在一起——
“贴脸杀”变成了“贴脸吻”？！
时雾也花了好几秒时间还消化这一切，刚才电光石火间，他看这个NPC脚下似乎被绊了一下，就从半高的地方朝自己扑下来，本想退开一步伸手去扶。谁想到韩洛娜一边尖叫，还一边用脑袋死死顶住了他的腰！
所以人是伸手接住了，这唇却没躲过——
黑暗中，他与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对视。
人这一生，见过的眼眸岂止千百可计，无论是匆匆一瞥，抑或是朝夕对望，大多也都不过是浮光掠影，离了眼前，便是离了心间，转瞬模糊。
时雾并不觉得刚刚在大厅中的那一眼是惊鸿一瞥，却还是没由来地记住了这双眼睛，属于韩洛娜指给他看的那个“精灵女孩”。
那确实是一双仿佛精灵才会拥有的眼睛，算不得不谙世事，却简单纯粹到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欢喜难过都藏不住，也不必藏。而现在这双眼睛因为惊讶，瞪成了铜铃那么圆，眸底的光完全不受四周幽暗的影响，亮闪闪地映着他的眼，一时间竟也分不清是谁眼底起的波澜。
“小雾？高能结束了吗？我睁眼看了啊——”
夏小桃听到韩洛娜要睁眼了，猛地一惊，终于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有多尴尬——她居然当着女朋友的面吻了人家男朋友！
她急忙双手一撑想和男人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双脚蹬着箱子退不开，腰也被扶住了，只是嘴唇又徒劳地在他唇上碾了几下，更尴尬了！
时雾当然也知道小桃某种程度上是被卡在了他和机关之间，自己退后让她双脚得以落地是最好的法子，奈何韩洛娜简直是斗牛转世，死死顶住不松劲儿——
“小雾？你怎么不说话？我真睁开了啊？”韩洛娜也很纳闷，时雾怎么老试图往后退又不说话呢？这家伙也有怕的时候？不会吧？
“啪！”
大急之下，夏小桃双脚乱蹬一气，成功把苹果箱子揣歪，踩空之下失去卡点，整个人就又往下一坠，多亏时雾扶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带，她才平稳落地，没崴脚也没伤着。
“咝——”
于是倒抽一口冷气的就并不是夏小桃，而是韩洛娜了。
这是不用付费就可以看的吗？这是她在做梦以外能看到的吗？韩洛娜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倒退两步，然后开始笑得花枝乱颤。
时雾不仅被“女鬼”吻了，还愣是被吻成了“烈焰红唇”！
3
原本表演出现失误，还闹了个乌龙吻，夏小桃抬眼瞧见时雾嘴上沾的一大圈口红，心中是万分尴尬的，但韩洛娜持续了许久的魔性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反而让她觉得最该尴尬的人变成了时雾。
事实上，时雾现在也确实是太阳穴突突的疼，倒不是为了形象，而是预感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韩洛娜都会拿这件事来拿捏自己。
“韩洛娜，你最好有信心能靠你自己一个人这么笑着走完剩下的密室。”
随着他冷冷一瞥，韩洛娜噎住，不敢笑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还是需要时雾当“坦克”，出去再笑也来得及。
于是密室霎时陷入一片死寂，轮到夏小桃面临抉择了：是跳过剧情，直接交代提示，潦草收场闪人？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台词原样念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