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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凉风知她聪颖，却不曾想她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当下也有些诧异，含笑睇她道：“倒是我小看你了。”顿了顿，又问道：“圣上抄了你家，你怨吗?”
秋月不料他有此一问，茫然道：“我不敢怨......”见陆凉风神色不明，又讷讷补充道：“母亲在我8岁的时候走了，都是奶嬷嬷把我带大的，嬷嬷是外祖父的家生子，在大户人家呆久了她见识也远远高于别人，教的最多的话便是，要获多大利，就要担多大风险。”父亲铤而走险，把阖府上下几百条性命都填了进去，若说怨，要怨的人多了，九泉之下，也不知该找谁哭诉。
她出身卑微，没有进过宫，那九重宫阙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离得太远，反而是抄家那日的金吾卫给她带来的恐惧至深。只要想到那一幕，便要浑身抖一抖。
陆凉风见秋月害怕，不再多言，一面将她揽在怀里往屋里走，一面捡了无关紧要的话说：“你奶嬷嬷指点的倒是通透，只是可惜，她远在军营，我刚刚把你要过来不好再有动作，招人点眼。”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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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凉风方笑笑：“泉州商户么？这倒巧了，此间主人也是来自泉州......再与我说说你母亲的事，她是怎么嫁与你父亲的？”
“母亲去得早，没有多说此事，好像是父亲外放时偶然间遇上的。”
父亲贪爱新颜色，母亲初进府时很是得宠，便是后来得了别的美姬，新鲜感淡了，也没有彻底丢开手，还常来偏院小宿。
秋月印象里，母亲是个极开朗的人，父亲来时她也温柔小意，父亲不来她也并不悲切，自跳她的舞，唱她的曲。
她还时常将秋月抱在膝头，轻言絮语地教导她莫要指望男人，只有把自己活好了才能在世间立足。
最好的郎君不一定要有权有势，而是一生只认定你一个，不纳妾，不风流，不寻花问柳。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便已极好。
那时秋月年纪还小，却隐隐约约知道母亲并不是那么在意父亲。她的满目柔情，她的曲意奉承，全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来当初进府也不是她的本意。
若是母亲还在世，见了她如今的境遇，不知会做何想。
秋月出神间，已经被陆凉风拉牵着进了竹屋。
说是竹屋，其实也是精心布置过的，青灯素壁，疏帘半卷,极为清雅。
合着地步打就的条凳案几，上面放着熟悉的紫砂茶具，还有一套全新的藤编棋盒，想来承松已经先来安置过了。
里屋竹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屋侧又得一小门与后院相连，一泓温泉水冒着腾腾热气，从门口竹棚一直蜿蜒到院内，在盈月下荡着烟波。
秋月望着那温泉水颇为新奇：“这就是寿山的温泉吗？”
陆凉风哼了一声：“今日来的晚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泡过的，脏。咱们先在这儿小歇一下，再到前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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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想，大人这般好洁，外放时也不知是如何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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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说着，秋月却偎过来，软软环着他腰身，仰着脸望着他问：“大人小时候是什么样啊？”
“小时候？”陆凉风蹙眉，将怀里的少女抱高，自然而然揽在怀里，到门边竹椅上坐了，“我出生那日母亲梦见明月入怀，祖父说是吉兆，将我带在身边教养，稍长些便随着他四处游历。”
陆家是京城望族，他祖父陆秉霖亦是当时大儒，可惜生的几个儿子都不怎么出息。后来见这孙儿机敏伶俐，把一腔希望全寄托在了他身上。别人家的孩子五六岁才开蒙，他两三岁就被逼着背《声律启蒙》，什么“仁对义，让对恭，禹舜对羲农。雪花对云叶，芍药对芙蓉。陈后主，汉中宗，绣虎对雕龙......”小儿不明其意，背到后头难免出错，不知挨了多少板子。
秋月听了一阵肉疼：“三岁开蒙还要挨打，您祖父也未免太严厉了。”
少女体香幽幽，嗓音又娇又柔，陆凉风下巴抵在她鬓间，听她为自己不平，不禁笑道：“我一出生母亲便没有了，父亲也没续弦每日忙着也不太管我，除了奶大我的奶娘，偌大的族中也只有我的祖母心疼我，所以总是趁祖父出门时给我送这送那，祖父说我一身膏粱习气，全是祖母乘他不在纵出来的。因此待我稍长些，哪怕出远门也要带着我。出门游历不比家里，我那时年纪小吃不得苦，总想着偷偷溜回去，那时最大的志向，便是长大了横行乡里做个纨绔。”
秋月乍然听了大人的身世，没想到从小便失了母亲，这点和自己的年幼失母倒有些相似了，可能是觉得同病相怜，不知不觉收紧了搂着他的双手。
“没想到大人从小便这么厉害！”秋月娇声说着，一仰头，【创建和谐家园】的香腮磨在他下巴上，一点点胡茬磨在脸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大人哪里厉害？”陆凉风暧昧相问，狭长凤眸尾线微挑，墨色眼眸带了一点邪气，明显的不怀好意。
“哪里都厉害......”秋月在他目光中昏昏低喃，盈盈如醉，眼睁睁看他偏过头，将唇轻轻覆在自己唇上。到底是动了心，被他这般温柔以待，从身子到心里都令人迷醉。
少女人香香的，唇也香香的。她如今和他是越来越有默契，柔荑搭在他脸侧大胆的捏着他的耳垂。
“马车上还求饶来着，这会儿还来撩拨我？”
“不是的......我就看你的耳朵好看.....”小声音里居然还透着一点委屈。
陆凉风低哼，拉小她的小手恶狠狠的道：“娇滴滴的坏东西，回到府里你就等着哭吧！”
说着将秋月从竹椅上抱起，拉了拉她揉皱的外袍，“走吧，时候不早了，带你去看看什么是纸醉金迷销金之所！”
小院竹篱外居然候着几名健壮的轿夫，地上放着两竿滑轿，还有提着灯的美貌侍女，见了他们屈膝道：“请客人上轿。”
秋月见那几名轿夫孔武，莫名有些畏缩，陆凉风拍拍她头顶，“不碍的，我在你旁边。”
小院往主楼的路极为平稳，几名轿夫健步如飞，一路分花穿林，不消多时，就见碧瓦朱甍，近在眼前。
这主楼格局甚为奇特，像是放大的八宝琉璃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八面明间开门，三交六椀菱花。梁枋下挑着一溜水晶灯，大红的穗子随着夜风飞舞。
侍女开了一扇门，挑灯在前面领路，原来每扇门后都有一个独立的楼梯，直接通往定好的客间。有的客人注重私隐，如此一来也不怕跟谁打个照面。
跟刚才的竹屋不同，这主楼极奢华，卧室内也是檀木作梁，珍珠为幕，地铺织锦毯，绣着朵朵金莲，花瓣鲜活玲珑，丝丝花蕊细腻可辨。秋月不忍相踏，褪了鞋只着罗袜进屋，只觉脚下柔软非常，忍不住踩着打了个旋。
陆凉风抱臂笑道：“早知卿卿喜欢，家里也该全换了毯子才对。”
秋月听了摇头：“大人辛辛苦苦赚的饷银，怎能如此靡费。”
“原以为得了败家子，原来是个贤惠的。”陆凉风笑罢，拉着秋月往窗边走，窗边悬着鲛绡帷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旁边矮榻足有六尺宽，上设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
上了榻往窗外看，才发现自己置身在八角形的宝塔楼内，这楼足有四层高，每层都是豪华的包厢，楼中中空搭着高台，华灯璀璨，仙乐飘飘，一名披着轻纱的侍女高举金盘跪在台上，金盘里放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旁边有个披着鹤麾的俊美少年朗声介绍，说那是来自西洋的法琅掐丝自鸣钟。
那少年口齿极伶俐，将那钟夸得天上少见地上少有，不多时便有人挑开包厢帷幔，在窗边挂上或粉或绿的灯笼。
秋月见自己窗边也有一个高高的檀木悬灯架，上面五色灯笼俱全，喎哔问陆凉风：“大人，为什么大家都往外放灯笼？”
秋月悠然望着窗外：“灯笼替代了银两，你若看上什么，也可把灯笼挂出去竞价。”
秋月好奇，凑过去看那灯笼，果然上面都写着数额，最低的也要佰金，不由咋舌俏皮道：“这也太贵了！若我挂了灯大人不肯付钞怎么办？”
“怎么办？把你典在此间，【创建和谐家园】抵债！”
楼下的拍卖甚为热闹，那自鸣钟卖了五百金，其后又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古玩孤本，也有海外奇珍。
陆凉风见多识广，基本上每样都能说得出点来历，秋月先还不觉，听着听着蹙起了眉：“我朝海禁多年，为何还有这许多域外之物流入？”
“你自己也说过，要获多少利，便要冒多大险。朝廷若都能令行禁止，也不至于在海防上砸这么多银子。”
陆凉风淡淡说着，从榻边高几上取了酒壶自斟了一杯。
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无为而无不为”，可是大齐内忧外患，若再讲究无为而治，怕是撑不过几年。
他少年时走马章台，只求自身快意，十七岁宫墙折柳，栽了平生第一个大跟头。十多年沉沦下潦，见多了民生艰难，才真正把祖父当年带着他游历四海的苦心看了个明白。
然而这滔滔浊世，岂是他一个人能力挽狂澜！
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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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见陆凉风神色不明，慢悠悠又喝了一杯，不由有些担心：“大人，空腹不宜多饮，秋月去叫些下酒菜好么？“
陆凉风唇角微勾，“卿卿在此秀色可餐，要什么下酒菜？”
又向她伸出手，凤眸暗沉沉的：“过来！”
秋月虽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心神仍是一阵荡漾，乖巧的偎到他身边，她对别人的情绪极敏感，本能地知道陆凉风心里藏着事，不痛快。她想了想，小大人似地环住陆凉风肩膀，素手纤纤，一下一下地抚过他胸口。
“你这鬼灵精！”陆凉风捉住她小手塞到嘴巴，惩罚似地咬了一口，那点不愉也很快淡了。
此时楼下飘来弦乐声，拍卖过后，又有好戏要开锣了。
台上的侍者穿梭不停，几儿案儿凳儿，不消会儿就摆成个戏台似模似样，台下放着丝弦器乐。
秋月祖母生辰也曾请过戏班，见这架势是要唱曲儿，她还有些孩子心性，见有热闹就伸长脖颈，一双水杏眼瞪得溜溜圆。
爱瞧热闹的客人不止她一个，渐渐就有客人拥着美姬迈着醉步到台下条案上坐了，体态丰饶的侍女们高举着银盘，将西域瓜果、酥酪点心、葡萄美酒流水般奉上。
那些侍女皆是赤足，腰系银铃，走动间铃音脆脆招得客人忍不住伸手去扯铃铛，她们又娇笑着旋身躲开，一时间大厅里如笑语鼎沸好不热闹。
有些雅间的客人虽未下楼，却也像秋月这般半挽了窗帷探身来看。
秋月见了这情形有些畏缩连忙缩了回来，怕被人隔着帷幔看出她是个女儿身，这里的客人都是有权有势的贵客，又是放浪不羁肆无忌惮，若是不小心把她当成花楼的奴儿，那就真的完蛋了。
陆凉风少年时玩惯了，再热闹的场景他也能泰然处之，反而是秋月又羞又怕又好奇的小模样落在眼里还惹得他心痒痒。
他惯忖人心，知道秋月担心什么，伸手抚了抚她后背：“别怕，隔着帘幕，你穿的又是男装，谁也不不敢把你怎么样。”
秋月还是有些怯，手肘半撑在绣垫上，转回头嘟嘴抱怨道：“大人是不是很喜欢来这种地方？”
“食色性也。”陆凉风见她话里隐隐有些醋意，也懒得解释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他斜倚在堆得高高的云枕上，坐得惬意而舒展：“其实不光是男子如此，前朝时多有贵女养面首的，端太后不是还和太监寻欢么？”
秋月没听过端太后的事，一时反应呆呆的：“大人又要哄我，和太监如何寻欢？”
“这个嘛......”
他刚拖长声音起个头，秋月忽地反应过来，一叠声摇头道：“别，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她如今学乖了，知道他在床事上头最执着，指不定激起他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最后又是她吃苦头，赶紧往外翻了个身装作看戏再不理他。
台上花旦已经粉墨登场唱开了。
——唱的是小姐游园思春，恨如花美眷负似水流年。
那小姐生得眉若翠羽目似横波，服色容冶极为妩媚。不消时书生跳墙，两人夜会，沿着高台拉拉扯扯，将一众看客勾得心痒难耐，渐渐起哄呱燥起来。
秋月瞧着不对，只好重新翻了个身转回来，正对上陆凉风沉沉如凝一双眼，脱口而出的抱怨忽地气短：“大人，我不想看了..........”
“为何不看？”陆凉风握住她一截皓腕，食指在凝玉般的手腕上轻轻搔了一下。
秋月心儿一颤，含糊道：“我，我总觉得这些不正经......”
陆凉风唇角微扬，她的教养是按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来教导的，从小按部就班、规规矩矩，与他游历四海、见多识广的人生大相径庭。正是因为两人的境遇不同，总是想着把她变成跟他相同的人。
他比她年长很多，又生性放浪不羁，慢慢的让她见识自己的本性，再带着她习惯自己的生活点滴，眼界高了胃口叼了，纵然以后遇上比他更好的人，怕也入不了她的眼。
这点私心让陆凉风执着的可怕，是以明知道她怕羞又文静，总是忍不住挑战她的底线，
大手一挥将秋月揽入怀中，他才饮了半壶杏花春，吐息间酒意芬芳装作无意中问道：“那你喜欢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
秋月蹙着眉毛仔细的想着，一时也没有答话。
陆凉风心里隐隐有些慌，生怕她说喜欢的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他欲伸手端酒掩饰自己的神色。
此时秋月却一本正经的转过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诚实的回答：“大人有时候正经，有时候不正经，可是秋月都喜欢。”
一颗提起来的心听到这句话霎时归位，整个人像捞出的鱼儿丢回水里游曳，畅快无比。
忍不住笑起来，在她额上亲了亲，“那卿卿也要与我一般无二，该正经的时候正经，在某些时候，不必正经。来，不正经的戏来了。”
说着又将她转回去，拉着她小手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一起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