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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马车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卧间和坐间。坐间在最外面，占整个马车面积的三分之一。从推拉的木门进到马车后，便可见一张狭窄的矮几被竖着固定在坐间中央，靠近墙壁的两侧则被放上了茶色戏禽坐垫。
坐垫下的地板被分为了若干大小相等的方格，只要拿起坐垫移开木板便能从方格里拿取物品，既方便又不占地。
内间和外间被用四面雕花镂空推拉门隔开，内间的储物的箱笼被安在了马车后壁的墙面上，呈半圆形，分上下两层，因此地板比外间低上不少，里面铺着秋香色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同色漳绒素面大迎枕头和浅茜色桃实纹丝被则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储物箱笼的下面。
透气的窗户被开在了外间，两壁各有一面，随时都可以打开通风。因着阻隔内外间的推拉门并不直达车顶，车顶上的夜明珠便可以同时照亮内外间，就像现在，虽然是夜间，依然能看清马车里的布置。
设计这辆马车的人真是心思玲珑，秋月心里暗暗赞赏。
只因实在无事可做，秋月东翻翻西摸摸打量一番后便觉得没劲儿，坐在窗边掀开帘子不时看看外面的夜景。
拉车的三匹马虽行走稳健，秋月悉悉索索的动静还是吵醒了陆凉风。
车厢里自成一个世界，纱笼明珠光色昏摇，沉水香的味道隐隐萦绕鼻端。少女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笑靥盈盈，眉目婉然，抬手间袖管下滑，露出一截皓腕盈盈玉玉煞是招人。
陆凉风唇角微勾，朝秋月伸出了手，秋月见他醒了乖巧的过来卧在他的怀里，再不疾不徐地将剩下的半盏茶递与他喝。
喝完茶水以后，陆凉风将玉环搁置在她的手上，冰凉的玉环【创建和谐家园】的她打了个冷战。
“卿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敢胡乱选取......”男人的眼里带着莫测的笑意，拿着半轮玉环贴着她柔软的小手滚动。
“什么？”秋月一脸茫然。
“此物名为悬玉环，早在《素女经》中便有记载。”陆凉风像个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附在她耳畔细细描述这东西用途，“这是断袖之人行房时所用的东西，男男互用........“
秋月大窘，红着小脸语无伦次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又见陆凉风翻来覆去玩着那玉环，忽地响起刚刚那掌柜看他们的眼神，不由的起了鸡皮疙瘩，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忙攀着他肩膀讨饶道：“大人谦谦君子，玉树临风，怎会是那不耻的龙阳之好？根本用不上这玩意！“
”什么乱七八糟！”陆凉风哭笑不得，在她腰上拍了一记，这些日子养得好，小姑娘长了些肉手感也好了些，暗巷里压下去的邪火重新烧了起来，当下也不顾她求饶，将她扑倒一顿调戏。
“别，别，外面有人.”秋月一想到外面的车夫就跟他们隔着一扇小门，什么动静都听的一清二楚脸上就燥得慌。
一把搂过咬了咬她【创建和谐家园】的小手换来她的一句痛呼，他才心满意足拉开点距离，倚着榻儿懒懒地着看她：“出门前一次，巷子里一次，加上现在这次总共三次，晚上回去一并讨回。”
男人朗目隽朗，再懒散的姿态也掩不住他勃勃的英气，光被他这么看着秋月便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秋月被他一顿恐吓吓得六神无主，葱白的手指拽着衣角，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颤声哀求：“大人，你饶了我吧......”
今天晚上又是看花灯又是逛街，累的惨兮兮，晚上还要折腾她哪里抵受得住！
跟了陆凉风这些日子，秋月已经知道他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是极拧的，想要做的事根本容不得人违违逆。巷子里他已经放了她一马，晚上她根本没有勇气再拂他的意，不如趁他现在心情好好好的顺顺毛，讠兑不定能忘了这事呢。
秋月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仿佛没听到见似的，正张着手指将那玉环套在手上把玩呢，一想到是此物的用途，秋月胃里一顿翻腾差点吐了出来。
“大人......”秋月吓得声音都有些颤。
“这东西挺好，正好堵了那些人的嘴。”陆凉风的眉间微微蹙了一下，这是他不高兴的征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还是被秋月扑捉到了。
她有些不明白，呐呐的问：“大人要堵谁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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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人人传闻我得了个美婢，藏在府里无人窥见，有几位大人想借你去玩几天。”
这些话犹如有破空而来的冰箭纷纷刺入她的身体，整个人浑身冰冷失了温度，秋月呆呆的如石化般坐着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心里跳得厉害，声音虚得发飘：“大人，我.....我......”
看她这般慌张，刚刚的被挑起来没有灭掉火气莫名的散了些，神色不动，嗓音却含了笑意：
”我让夏华凌放了些风声出去，说我得了隐疾不近女色，那些人才作罢。“
“大人……”秋月长睫微抬，漂亮的水眸掠过一丝愕然，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下子就扑过来抱着感动的哭了起来。
”怎地又哭了？”秋月的身子如水般软软的靠在怀里让他心猿意马，目光沉沉，垂下手掌包覆住她的手，指掌相缠。
“别哭了，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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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凉风耳尖，还是听到了一些，什么”做牛做马报答“”不值得“之类的话。
陆凉风起初只是想告诉她这环作何用，到底也不会真的去外面传自己是断袖，再者秋月现在已经不是官妓，不用再顾忌什么。谁知她知道以后竟哭成这样，见她梨花带雨娇态堪怜，一时起了惜花之意，搂着细细的安抚。
等秋月慢慢缓过来，意识到自己一晚上哭了几次，怔然片刻，耻得伏在陆凉风怀中不肯抬头。
陆凉风先还不明所以，忽地明白过来，不由有些好笑。好在他知道小姑娘面皮薄，此时取笑不得，便搂了怀中娇软的小身子耐心哄道：“值得不值得，我心里有数。一点小事你便哭一场，那以后岂不是要哭瞎了眼睛？”
被他附在耳畔哄了半晌，这才娇羞的探头，车中光线幽暗还是看到他的衣裳留着自己的口水，还来不及取了帕子来擦，便被他低头堵住檀口，直吻的气息不稳后才不放开她。
秋月又要躲起来，陆凉风却不让了，贴着她耳畔道：“你且瞧瞧外面，莫要辜负了美景。”
秋月疑心陆凉风又在哄她，不曾想他“哗啦”拉开帘子，满坑满谷的杏花撞入眼帘，夜风拂过树林，远方星河倒悬，薄纱般的红云如烟似雾，从身边一直延绵到天穹。
马车早就到了目的地，只是团在陆凉风怀里哭的一团糟，连马车速度减缓都不浑然不知。
秋月从未看过这般景色，不由瞪大了眼，看得呆了。
陆凉风怕秋月着凉，从榻上拽过貂绒披风，将她细细密密裹了。两人搂在一处，倚着窗口看外头景致，一时俱是寂然无话，只有长长短短的虫鸣声在杏林中响起。
半晌秋月才舒了口气，怕惊了虫鸣似的喃喃问道：“知有杏园无路入，马前惆怅满枝红......这，这是何处？我竟不知京郊还有如此美景。”
她缠绵的嗓音还透着沙哑，脸上泪痕未干，眼尾胭脂薄红，犹如染了林间杏花。
她贪看林中风景，浑然不知身后人正懒懒看她。
“这里是杏花坞，城中最大的花楼。”陆凉风漫声道：“知有杏园无路入——此处却只要出得起价，便即寻芳有路。”
秋月虽然单纯，却不是个傻的，闻言偏回脸来看他，惊疑不定：“此处竟是青楼？”
陆凉风顺手将她散乱的长发捋到一侧，挑眉道：“是青楼，但风景如画想带着卿卿来看看。”
知道是青楼颇为不安，勾着光溜溜的脚丫又往他怀里缩紧了些，小脸贴着他胸口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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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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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行了一段，秋月倒是回过味儿来，其实这杏花坞并不甚大，只是借着山势高低起伏，看起来便格外宏阔。
等再过一重山门，眼前景致越发精致，各株树形都是精心修剪过的，蜿蜿蜒蜒留出一条路来，堪堪供马车行过。远处花树间悬着点点灯笼火烛，影影绰绰便似星河闪烁，近了才发现是几个闺秀提着花灯在道旁杏树间穿梭游玩。
赶车的想也慕色，见了美人儿便自行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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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凉风兴致缺缺心如铁石，单手敲窗，冷冷道：“过。”
秋月被陆凉风拢回怀里，倚窗回望，见那一行动人身姿渐渐隐入林中。心中大为纳罕：何方闺秀会赍夜游园？
听大人口气，这里恐怕也不是良家女子该来的地方。可是若说青楼女子，方才那几个看着又都不像。秋月想不明白，便问了陆凉风。
陆凉风也不解释，湛然一笑：“卿卿便当遇仙了吧！”
不曾想这一路“遇仙”还颇频繁。
马车刚一转弯，便见一披斗篷的女子倚在道旁树上琮琮岑岑地弹着琵琶，她身畔有穿胡服的侍女高提着灯笼，荧荧灯光下，美人媚眉轻蹙，琴音满是缠绵思乡之意。
秋月母亲喜好歌舞诗词，从小耳濡目染音律，听那琵琶曲知她扮的是昭君出塞，心下已经恍然，知道这些女子不是什么好来路。
陆凉风见秋月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愈发要逗弄她，靠在耳边低声道：“林中这些女子，大多才华横溢，秀外慧中，卿卿要是仰慕可以叫上来请教一二.......”
花楼里的才华横溢必不是什么好词，秋月心知肚明又羞又恼：“我学这个做什么！”
陆凉风知她性子极害羞内敛，含笑道：“学到老活到老，卿卿应该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秋月更加不安，羞愤交加挣脱他的怀抱趴回到窗口吹夜风。
再往前越发新奇，有年轻男女身穿戏服扮作牛郎织女携手搂腰调情，如水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却有几分神仙伴侣的感觉，只是夜风拂过露出女子的面庞，许是看到贵客望过来，竟然拥在花树间旁若无人的拥吻。
秋月猜想那些是花楼里专门表演名家典故的艺妓，只是那样唯美的故事被搬来吸引眼球，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连忙回过头不敢再看。
陆凉风又是一笑，这才搂着怀中羞涩的小人儿细细解释。原来杏花坞这几年声名鹊起，全靠主人另辟蹊径。凡是林中女子都是花楼的奴儿，只要客人瞧上了，皆可带回去。
为了迎合那些喜欢新鲜的客人，又特意着人扮作大家闺秀，神话典故，若是你下车追逐，她们便四散奔逃，捉住了方可带走。
这花楼主人虽是做着不入流的名声，可此处风景堪堪是诗人笔下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峨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带着她走一走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还有花楼深处一处温泉，许久没来有些想了，今日到了此处顺便去泡泡温泉。
花楼的泉水是城郊五里外寿山山中最好的温泉，花楼主人花费大量人力、财力每日清晨从城郊用木桶运进城里，然后在池子地下烧了些银炭保持温泉正常的温度，木炭昂贵，尤其用的是昂贵的无烟无异味的银炭，整日下来房中的泉水如从山中刚刚运来原汁原味，城里贵人崇拜奢靡，对此处的温泉趋之若鹜，一入夜大大小小的汤池早早就被人订满。
承松素来有眼色，早早在温泉歇宿的地方等着，他们的马车姗姗来迟便在马车前置了踏脚凳，静心侯了片刻，才听见帘子响动，见主子用斗篷携了美人出来。
秋月原对歇宿的温泉地方有些好奇，结果一出来就看到马车旁候着的承松，想到自己扮作男子来逛花楼，登时羞得把身子藏陆凉风的身后不敢露头。
陆凉风示意承松都退远些不必跟着了，自己拉着秋月的小手往小院里的竹屋走，同时缓缓道：“杏花坞的温泉水极是养人，咱们先在这儿小憩一下，再到主楼用些宵夜。”
秋月含糊应了一声，偷眼看前面，见小院里也是花树错落，掩着二三精舍，隔着院墙再往外看，杏花深处灯火璀璨，有高楼拔地而起，朱红檐角翻飞作舞，宝石妆成宛若飞星，远远望去直如仙宫一般，想必便是陆凉风说的主楼！
秋月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偏着头问陆凉风：“都说朝中力行节俭，为何京城还有如此奢靡之所?”
大齐国库空虚，人尽皆知。
武帝初登基时，本欲乘胜追击，一气攻入北蛮王都。奈何后方不稳，军费不足，此事一拖再拖，让北蛮各部熬过了酷冬，失了反扑的时机。
如今北蛮乞颜氏一统各部，势力如日中天，早晚又是大齐的心腹大患。好在武帝当初采纳了陆凉风的建议，让黑甲军在边关就地屯田，如今两相对峙，谁也奈何不得谁。
据说武帝每每想到此处便夙夜难寐，朝堂上多次暗示要重修鱼鳞册、革新税制。奈何内阁一帮老狐狸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提祖宗家法，一会儿说从长计议，终于逼得武帝失了耐心，连处置了好几位老臣，这才有人按捺不住想拱四皇子上位，闹出了岁末谋逆之祸。
“朝廷崇俭，也不能将商户全部禁绝，杀鸡取卵非智者所为。”陆凉风今日倒是话多，不同往日的闭口不谈。一一耐心回答秋月的问题，只是神色始终淡淡的。
这么说，是为了收取商税么？
本朝最大的难题其实还在田赋。
太祖开国时为了争取世家望族的支持，允诺了他们减田赋的特权，朝中百官也能根据品阶不同减免赋税，许多旁支便把自家田地挂到能免赋的本家名下。
逢到灾年，百姓交不起田税，甚至有献田自请为奴的，只求有片瓦遮头、粒米果腹。一年年下来，哪个世家望族不是良田千顷富贵泼天？各地书院都是他们捐建的，要说革新，谁肯牵这个头，担这份干系？便是秋月父亲获罪前，家里的田产也是不少的，更别说那些前来挂田投靠的亲戚的了。
陆凉风见秋月稚气的面庞挂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吟神色，不由有些莞尔：“想到些什么？但说无妨。”
“我在想商税有限，只怕于事无补。”
“还有呢？”
“税改不易......内阁，还有几大书院都曾就此事发过驳论......”秋月目露迷惘之色，越说声音越低，忽地想到一点，浑身一震，抬头看着陆凉风道：“那个裴大人，他、他，莫非......”
裴含章是江南仕林的领军人物，江南富庶，离得北蛮又远，未曾受过战乱之苦，是最为反对税制革新的。江南书院那帮腐儒一天到晚都在说什么恪旧复礼，你跟他谈时弊，他跟你打太极。裴含章跟江南书院关系紧密，偏偏他就出了事，还倒在读书人最不耻的【创建和谐家园】丑事上，让人想帮他说话都难，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秋月终究胆子小，不敢说下去，只用手指了指房顶，暗示那是否出自皇上的意思，又提醒他谨防隔墙有耳。
陆凉风知她聪颖，却不曾想她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当下也有些诧异，含笑睇她道：“倒是我小看你了。”顿了顿，又问道：“圣上抄了你家，你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