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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慧闭着眼,默默地流泪。
郑林紧紧地抱着她,想要将爱连同温暖一起传递给她。他一再对苏慧承诺、保证,日后定会加倍对她好。
苏慧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深知郑林为难,也知道出了这种事是她的命。从陆琪服药【创建和谐家园】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命了。她日子过得好不好,她都无所谓,她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她的尔白那么好,不该跟她一起过苦日子。
郑林的出现就像死灰中燃起的一把火,又点燃了她的希望。像她这样孤苦的女人,面对温柔的郑林,说没有情是不可能的。可她就算是对郑林有情,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女人。若不是为了给儿子好一点的生活,她也不会给人去当后妈。
郑昼景骂得没错,她是图郑林的钱。因为有钱才能生活,有钱她才能供儿子上大学,才能让陆尔白不被人看不起。
可是进了郑家以后,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她只想到了自己要给尔白什么,却没有想过陆尔白要不要。她想让儿子过好日子,结果儿子却为了她过好日子受尽了委屈。
之前有了孩子,她心里还高兴着在郑家的日子终于好过了,可现在觉得这孩子没了也好。不然孩子生下来,尔白在这个家的地位就更低了。
女人都是自私的,苏慧也不例外,在流掉的孩子与陆尔白之间,她的心是更偏向陆尔白的。毕竟那是她一手带大,且相依为命的儿子啊。
看开了,苏慧也就释然了,她没有问郑林要任何补偿,也没有让郑林去责罚郑昼景,她唯一的请求只是让郑林以后把陆尔白当成是他的亲生儿子。
郑林含泪抱着她,拼命点头,说苏慧啊苏慧,我定不辜负你。
【2】
郑昼景从别墅出来后,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创建和谐家园】钱包都被他放在书包里没带出来。
他一个人在马路上晃荡着,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最后,他来到了一个旧小区门口,走到一幢楼的楼下,望着三楼灯火通明的住户中唯一黑暗的那户出神。
这个小区是郑林发家以前住的,那会儿郑林工作忙,都没工夫照顾他们,平素郑昼景他们都是由奶奶带着。
郑昼景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郑奶奶去街上买菜,他跟冬至两个人在小区的游乐场玩。看到其他孩子在玩“老鹰抓小鸡”,冬至也想玩,他就牵着她的小手去找他们,要求一起玩。
那些孩子非但不愿意他们加入,还骂他们。有人嚷嚷他们是没妈的孩子,是坏孩子;有人说他们的妈妈有神经病,他们也有神经病,会咬人,大家小心别被他们咬到,是会传染的。
冬至被吓得大哭,他气不过,挥拳冲了上去,逮着喊得最响的那个孩子就是一顿暴打。其他孩子都拥了上来,一个个压在他的身上,逼着他求饶。
他犟,不愿意低头,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冬至机灵,回家牵了他们家的妞妞出来,让妞妞咬他们。
妞妞是他们家养的法国斗牛犬,是条老母狗,还是郑母没嫁人之前就养的。结婚后,她把狗当嫁妆,也带了过来。
郑昼景虽然对母亲的印象不深,但一直坚信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看她对一条狗都能如此有情,那必定是个好人,只是好人都不长命。
妞妞已经十多岁了,很老了,牙齿都掉没了,根本不会咬人,但那些孩子一见它还是吓得屁滚尿流,全跑了。
郑冬至牵着妞妞去看趴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哥哥,那会儿她不过五六岁大,小小的身子都没妞妞的个头大。
郑昼景睁开眼,就看到一人一狗蹲在自己的身旁。
冬至伸着小手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给郑昼景擦,嘟着嘴说:“哥哥不哭,冬至也不哭。”
郑昼景心疼地抱着妹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冬至,哥去给咱们买个妈。”
说完,他拉着冬至,冬至牵着妞妞,三个身影歪歪扭扭地走回家。
他砸烂了自己的小猪储蓄罐,把里面存的压岁钱全拿了出来。
郑冬至见状,也要砸自己的储蓄罐,却被他给拦住了。
郑冬至很难过,觉得她哥不让她出力。郑昼景安慰她,说先用哥的钱买一个妈,要是不好的话,再用她的钱换一个,郑冬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郑昼景把妞妞留在家里,带着郑冬至出门,径直敲开了对门的面。
一个和蔼的女人开了门,看到他们俩,脸上堆满了笑容,疼爱地抱起冬至,拉着昼景的手让他进屋。
郑昼景摊开手,将手心里的钱全都给了那个女人,认真地说:“徐阿姨,我要买你做我们的妈妈。”
徐帆哭笑不得,她女儿陈昭言正好在旁边,听到这话,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冰激凌砸到郑昼景的头上,气呼呼地说:“我妈妈不卖,我妈妈有我的爸爸。”
事后,徐帆把这事告诉给了郑林,郑林气得把郑昼景打了一顿,拎着他到妻子的遗像前,让他跪下,对郑昼景说:“这是你妈,你妈只有一个,再多钱都买不到。”
“这是你妈,你妈只有一个。”
郑昼景一直记得那句话,是郑林告诉他的,他妈妈只有一个,就是遗像上那个已故的女人。
可也是郑林让他知道,他妈妈还可以有其他人。
他不止会有新的妈妈,还有新的哥哥,甚至是……新的弟弟妹妹……
郑昼景静静地站在楼下望着灯光出神,精致的脸上伤痕累累,漂亮的双眸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如果人永远能像小时候那么天真就好了。
【3】
苏慧流产的第二天,郑昼景没有去学校。
郑冬至问遍了郑昼景在学校的所有狐朋【创建和谐家园】,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听说郑昼景离家出走了,大家都很震惊。
有人好奇地问郑冬至昨晚他们家怎么了,说郑昼景回家时还好好的,搜刮了他们一堆“珍藏”回去的。也有人说是不是你们家那后妈又在你爸耳边吹枕头风了,这女的可真厚脸皮,她儿子就在我们学校,要不要把他喊出来揍一顿给昼景出出气。
郑冬至没有回他们的话,她又不傻,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郑冬至是最后去找的陈昭言,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去找她。
陈昭言跟郑家兄妹俩是青梅竹马,早年,他们没搬进紫园别墅之前就住在一栋楼里,还是门对门的邻居。陈昭言的母亲是个很不错的人,看郑冬至他们从小没妈便很心疼,时常把两个孩子叫去自己家玩,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喊上他们俩。
郑冬至他们在陈家的日子其实要比在自己家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家养了三个孩子。
按理说陈妈妈这么好的人,郑冬至不该对陈昭言有什么意见,若不是郑昼景喜欢上陈昭言的话。
郑昼景从小就对陈昭言有意思,在他的眼里,陈昭言跟其他女孩都不一样。其他女生都为了漂亮爱留长发,但陈昭言总是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其他女生喜欢聊八卦,陈昭言喜欢抱着一本书躲着看老半天;其他女生老爱叽叽喳喳的,但陈昭言不爱多言,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老练得像个大人。
郑昼景算男孩中长得好看的,女生缘一向很好。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收到过女生给他写的情书,初中就更别提了,一个班几乎大部分女生都暗恋他。因为他有钱又会玩,还长得帅,简直就是玛丽苏小说中的男主标配人设。所有女孩都爱黏着他,只有陈昭言对他爱搭不理的,老说他幼稚,不够成熟。
何为成熟?对于郑昼景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成熟本就是个很苛刻的要求。男生素来比女生成熟得晚,像郑昼景这种好出身,又从未受过什么磨难挫折的男生更是成熟得晚,所以郑昼景根本不会理解陈昭言老说的成熟是什么样的。他单纯地以为,只要打扮得像个大人,出门威风凛凛有人跟随,出去玩出手阔绰就是成熟。殊不知他这些在陈昭言眼里就像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极其幼稚可笑。
成熟的陈昭言自然看不上幼稚的郑昼景,所以不管郑昼景明追暗示多少次,陈昭言都没有接受他。而她越不接受,郑昼景就越不放弃。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求之不得的感觉。忽然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很特别的人,却怎么也追求不到,这种感觉既让他感到新鲜,又难受,又兴奋,好像无聊的人生有了新的冲锋点。
陈昭言就像一座高塔,攻下她成了他人生的一大目标。
郑冬至不喜欢陈昭言,一是她抢走了她哥对她的关注,二是她实在不喜欢陈昭言那副清高的嘴脸。仿佛在她眼里,郑冬至这种傲娇任性的大小姐就跟个脑残没什么两样。
她最讨厌的就是陈昭言的那句“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郑冬至觉得她哥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欢陈昭言。人家都不喜欢他,他还缠着不放干什么,都没自尊心的吗?他不觉得丢人,她却替他觉得丢脸。
所以,若不是走投无路,郑冬至根本就不会去找陈昭言;若陈昭言知道昨晚的事,指不定又要怎么嫌弃郑昼景。但是她也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知道郑昼景所在,那么这个人就是陈昭言。因为郑昼景最喜欢陈昭言了,这个“最”,包括了她郑冬至。
晚自习前,郑冬至去了陈昭言的教室。陈昭言不在,她班上的同学说她在六楼的空教室。学校里所有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的同学今晚的自习都在那儿上,由他们学校最好的化学老师郭萍给他们单独补习。
郑冬至话没听完就上了六楼,很容易就找到了陈昭言。
陈昭言正在跟后座的人讲话,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却一直偷瞄着西北角落,那里坐着陆尔白。
陈昭言早就认识陆尔白,他们这个竞赛班刚组成的时候,她就见过他。当时他们班的神童苏遇还没被清华提前录取,还在跟着他们一起补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遇的身上,只有她在看陆尔白。
穿着简朴寒酸的陆尔白在学生中真的毫不起眼,陈昭言之所以关注他,原因是有一次她上体育课掉了个MP3,正好被陆尔白捡到,他还她的时候随口对她说了句:“他们的歌很好听。”
“他们”,对的,没错,陈昭言也是西城男孩的粉。她跟陆尔白一样,MP3里只放他们的歌。
在2000年,高中生喜欢听英文歌的人很少,陈昭言一直把这当成成熟的标志。她觉得成熟的女生不会跟人瞎打瞎闹;不会沉迷于没有营养的电视剧;不会喜欢上一个不学无术的男孩子……她觉得成熟的女生就如同那高贵的白天鹅,她的眼光要独特,喜好要高端,杜绝肤浅,所以她这样的人很少看得上谁,很少与人亲近,自然也少朋友,常有人会觉得她太装。
同样招女生讨厌的还有郑冬至这类女孩,家境好,长得漂亮,又有个宠她到极致的万人迷哥哥,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在她们眼里,郑冬至的成绩不好不重要,如果她们是郑冬至,也宁愿自己成绩不好。
郑冬至一出现在六楼,原本安静的教室突然就躁动了起来,大家都对着她议论纷纷。
郑冬至没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见老师不在,直接就进了教室,喊了声:“陈昭言,你出来一下。”
看到郑冬至,陈昭言显然很震惊,她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起身出了教室。
郑冬至直截了当地问陈昭言:“我哥在哪儿?”
陈昭言很不喜欢郑冬至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即使她知道郑昼景在哪儿,她也不想告诉她。何况是郑昼景叮嘱过她让她谁也别说的。
她自认为这个“谁”也包含了郑冬至,所以她扯开话题对着郑冬至笑着说:“冬至,我看你脸色不大好,都快期末了,你可要注意身体呀,别生病了。”
见她不说,郑冬至只当她真不知道,也没心情跟陈昭言继续闲聊下去,转身就走了。
她刚走,在空教室补习的那堆人全都拥到了门口,八卦地对着陈昭言问这问那。得知郑冬至是来找她哥的,众人忍不住纷纷嗤之以鼻——
“听说她今天找了郑昼景一天了,好像是郑昼景离家出走了。你们说他为什么要出走啊?郑家出什么事了?”
“会不会是因为陆尔白和他妈呀,我听说前不久郑昼景还带人揍了陆尔白,似乎是不接受他妈嫁过去。”
“那肯定啊,换了谁都不愿意接受啊!带这么大一个拖油瓶,关键郑昼景还这么浑,日后被分家产都说不定。”
“你们怎么只说郑昼景不说说郑冬至啊,哎我听说啊她跟郑昼景不是亲兄妹,看他们俩关系那么好,郑昼景消失一天,郑冬至都快急疯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啊!”
“你瞎说什么呢?从哪儿听到说他们俩不是亲兄妹的?”
“真的,你不信问陈昭言,她以前跟他们住一起的。”
绕来绕去,众人又把矛头指向了陈昭言。而陈昭言早不在门口了,她去了教室西北角,在跟陆尔白搭话。
陆尔白看似在聚精会神地做题,可他的心思早在郑冬至出现的时候就被搅乱了。外面那么吵,大家说什么其实他都听到了,只是不想掺和罢了。自从学校里的人知道他是郑林的继子后,他没少听到这样的言论。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陈昭言,眼里闪过些许讶异。
他并不认识陈昭言。
“还记得我吗?”陈昭言笑着主动跟陆尔白说话。
陆尔白没有回答,除了在补习课上见过陈昭言,他对她没有其他印象。
堆在门口的那些人像是嗅到什么八卦的味道,目光都朝他们看过来。趁着他们没有冲上来围着他咋呼之前,陆尔白忽地站起身来,对着陈昭言说了声“麻烦让让”,然后拿着自己的东西出了教室。
陆尔白跑了,其他人也不好去追,眼看就到上晚自习的时间点了,众人想着陆尔白就算躲,也还是要回来上课的。
陆尔白原本也只是不想被烦,想躲开一下,直到他下楼的时候看到了独自坐在楼梯上抹眼泪的郑冬至。
冬日皎洁冷凝的月光自楼梯口洒落在她的身上,映衬得她满是泪痕的发白的小脸很是楚楚可怜。
陆尔白停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她很久,却见她没有想走的意思。他眼神黯淡了一下,抬脚走下了楼梯,在她坐着的那级台阶上停了下来。
感觉到身旁有人,郑冬至将头从臂弯里抬起来,红着双眼,呆呆地看着陆尔白,没说话,也没动身让他走的意思。
陆尔白也没走,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地出声:“你不用上课吗?”
郑冬至是艺术生,没人管的,谁都知道她考不上常规的大学。要不是郑林给学校捐了钱,她这样的学生早就被老师赶走了。至于郑昼景,别看他不学无术,但成绩倒是不差,在班上也能挺进个前二十。虽然郑林一直不相信他的成绩,觉得他是【创建和谐家园】得来的,但郑冬至却很为她哥骄傲,觉得他是遗传了他爸的高智商。
不过这些话郑冬至当然不可能告诉陆尔白,不然被他知道,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他们兄妹俩。亲生儿女还不如继子聪明,传出去,她是郑林的话也会觉得丢脸。
“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也不用上课吗?”郑冬至反问了他一句。
陆尔白蹙了蹙眉头,良久才道:“我题做完了。”
郑冬至被呛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有些懊恼,见陆尔白还在看自己,回瞪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双眸很黑、很深邃,里面像有星光在闪烁,璀璨得如同那晚的夜空。
郑冬至恍惚了一下,良久,她听到陆尔白对她说了一声:“郑冬至,我们回家吧。”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