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2】
灯被关了,寝室里暗了下来。郑冬至安静地躺在陆尔白的床上,陆尔白睡在对面他同学的床上。黑暗中,两个人各自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谁也没有睡意,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陆尔白能清楚地听到郑冬至在被子里轻轻的呜咽声,而郑冬至也能听到他因为睡不着而不停翻身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冬至停止了哭泣。陆尔白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然后看到郑冬至光着脚走到了他的床前。
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窗户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影笼罩在薄薄的月色之下,一张脸被映衬得格外苍白。她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眼里还含着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陆尔白。
陆尔白被她吓了一跳,准备坐起身来。郑冬至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整个人紧紧偎依着他,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仿佛陆尔白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
陆尔白浑身战栗,慌忙地伸手抓住郑冬至的手,声音沙哑地制止道:“别闹了。”
她的手很软,也很冷,她的拥抱却很热烈,像一团炙热的火苗,将陆尔白灼烧着。陆尔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红着脸挣扎道:“郑冬至!够了!别闹了。”
她依旧不听,抬头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有欲望在燃烧。陆尔白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她,满是痛苦地望着她,流着泪摇头:“我不可以这样做。”
他的眼泪掉在她的脸上,浇灭了郑冬至内心最后的一簇火焰。
都这样了,他都不要她了,她还能用什么挽留住他。
她哭了,见她要继续纠缠上来,陆尔白猛地一把推开她,狼狈地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离开了寝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陆尔白似乎听到了郑冬至崩溃的哭声,他皱着眉头咬了咬唇,狠下心,跑了。
陆尔白围着学校操场跑了无数圈,直到体力被耗尽,他才筋疲力尽地倒在塑胶跑道上,脑袋放空地望着头顶的夜空,伸手想要抓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十八岁的陆尔白突然发现,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是多么渺小,又是多么自不量力。他左右不了这个世界,甚至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第一次有了想逃避的念头。
草丛里传来蟋蟀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夜莺的鸣叫,陆尔白静静地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直到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他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离开了操场。
天际的东方,鱼肚白隐现,春日凉薄的日光带着丝丝冷意照射在他的身上,地上清晨的朝露润湿了他清瘦的脊背。
等到他再度回到男生寝室的时候,郑冬至已经离开了。
寝室的灯依旧暗着,他床上的被子被叠得好好的,虽然不够方整,却也能看出来那人的努力。床单上整齐地放着他之前申请香港大学提前招生的那些获奖证书,那张录取通知书被捏得皱皱的放在一旁,没有被撕掉,这让陆尔白很是震惊。以郑冬至的性子,他本以为她会把他的寝室砸个稀巴烂,但没想到会是这副景象。
郑冬至表现得越是懂事,陆尔白的心里就越是难受。他宁愿她又哭又闹,也好过现在不吵不闹地离开。
天刚蒙蒙亮,郑冬至穿过奶白色的晨雾,回到了紫园。
王婶已经起床了,正要出门去早市买菜,看到从铁门那儿走进来的郑冬至时,她震惊得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后,她立刻朝郑冬至走了过去。她瞥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衬衫,看着她被晨雾浇湿的头发跟衣服,连忙拉着她进门,帮她搓着冰冷的小手心疼地问道:“冬至,你怎么会在外面,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你怎么出去的啊?我就睡在楼下,怎么没听到你开门的声音?”
王婶一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郑冬至都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地抬头看了王婶一眼,眼眶通红,眼神很是空洞。
王婶担忧地喊了她一声:“冬至?”
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推开王婶的手,朝前走去,没走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冬至!”王婶惊叫一声,朝着郑冬至扑了过去,一把抱起昏倒在地上的她,急着喊人来帮忙。
郑林跟苏慧一晚上本就没怎么安稳地睡着过,一听到楼下王婶的喊叫,便赶紧起床出了卧室。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儿时,郑林当即变了脸色,冲下楼,从王婶手里接过郑冬至,又催促王婶打电话喊医生,自己则抱着郑冬至上了三楼她的房间。
苏慧紧跟着过去,看到郑冬至卧室窗户旁遗留的窗帘布时,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底蔓延开来。
郑林伸手触摸了一下郑冬至的额头,烫得他缩回了手。苏慧顾不得多想,赶紧去浴室弄了点热水出来给她擦身子。
郑冬至又一次发起了高烧,体温一直在四十度左右。她一直昏睡着,偶尔醒来,王婶喂了她一点营养粥,她没吃几口就不吃了,又继续睡。
等她退烧已经是三天后了。郑冬至醒来的时候,就她哥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
见她睁开眼,郑昼景赶紧去倒了杯热水给她喝。
郑冬至喝了一点,然后把水杯放下,起皮的嘴唇微张,朝郑昼景喊了一声:“哥。”
她的声音都哑了,但郑昼景还是听清了,对着她点点头。
“什么时候了?”郑冬至问。
郑昼景扶着她坐起来,淡淡地说:“你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了?这么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子虚弱地要起床。
郑昼景拦住了她,问她要什么。她摇摇头,苦笑道:“我还要去跟陈昭言道歉啊!爸不是要我去道歉吗?”
“不用了,陈昭言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徐阿姨带着她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听学校的人说,她好像被大学提前录取了。学校里的人还不知道她出事,我也就没怎么多问。”郑昼景耐心地解释道,眼神黯淡。
“对不起,哥,我知道错了,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么做。”郑冬至拉着郑昼景的手,声音嘶哑,却还在竭力为自己辩解。
郑昼景笑了笑,无所谓地道:“陈昭言都走了,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吧。”
郑冬至还想说点什么,但看郑昼景难看的脸色,她还是止了声。
卧室内一片安静,兄妹俩各怀心事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望着窗外明亮的天色,郑冬至还是忍不住问郑昼景:“哥,你说我睡了三天,那今天不是得上课吗?你怎么没去学校?”
郑昼景抬头看了她一眼,疲惫地道:“你这几天烧得很厉害,爸的厂里出了很大的问题,他现在焦头烂额,实在没时间照顾你。苏慧又因为陆尔白的事跟爸大吵了一架,现在都没回过家。王婶年纪大了,独自照顾你太吃力,所以我跟学校请了一天假。”
郑冬至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本来想问郑林的厂出什么问题了,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先问起了陆尔白:“苏阿姨为什么会因为陆尔白跟爸爸吵架?”
郑昼景漠然地看着她,沉默良久,自嘲地苦笑一下,反问道:“为什么?冬至你心里不清楚吗?”
郑冬至被他说得心“咯噔”了一下,面对哥哥犀利的目光,说不出话来。
“你发烧回来的当晚,陆尔白回过家。他来看过你,王婶说他在你的床边站了很久,但什么话也没说。苏慧说他是回来拿行李的,说是他被什么香港大学提前录取了,这还没开学,他就准备先去香港了。爸的厂破产了,欠了一【创建和谐家园】债,但他没有跟家里人说起过,还是把陆尔白叫进了书房,给了他一点钱,好方便他去香港生活。陆尔白没拿钱,跪在了咱爸面前,坦白了你跟他的事,他说要带你一起走。爸很生气,指责他不该瞒着大家跟你交往,不该喜欢你,也不该让你喜欢他。一气之下,爸失手打了陆尔白。苏慧因此跟爸大吵,说是你故意接近陆尔白在先,以此来维护她的儿子。爸一时大怒,把他们赶出了家。苏慧哭着连夜收拾行李,带着陆尔白走了。他们一走,爸就被派出所的人给带走了。王婶说爸是故意赶苏慧他们走的,是不想拖累他们。不仅是苏慧母子,爸把王婶也给辞退了。王婶舍不得你,硬是要等你烧退了才走。很快,我们也要搬走了,这栋别墅将被拿去还债。冬至,以后你就再也不是千金大小姐了,你该长大了。”
郑昼景十分平静地说完这一切,郑冬至早已泪流满面。
郑昼景没有像以前一样安慰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拿着热水壶离开了她的房间。
“冬至,你还是背叛哥哥了。”临走的时候,郑冬至听到郑昼景对她说道。
她的眼泪再次掉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觉醒来,郑冬至失去了所有,原本美好的家庭,富裕的生活,喜欢的人,还有最爱的哥哥。
郑冬至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挽回这一切,没有人告诉她,也没有人来教她。她很无助,也很迷惘。
【3】
郑冬至醒来的那天下午,郑林被派出所的人放了出来。当天晚上,王婶给他们做了最后一顿饭,然后拎着行李离开了紫园。
郑冬至哭着要去追王婶,却被郑林拽住了。
“郑冬至,把眼泪逼回去,以后不准你再哭了!”郑林冲着女儿威吓道。
迫于父亲的威严,郑冬至听话地伸手擦了眼泪,嘴唇紧抿着,强忍着不哭了。
郑昼景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去厨房清洗。
纨绔少爷何曾做过这等粗活?洗碗的时候,他摔碎了一个碗,锋利的裂口割伤了他的手,血汩汩地流出来。
郑昼景像是没感觉似的继续洗碗,任由血混杂着清水一同流逝。
对某些人来说,有时候疼痛是让人快速成长的最好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郑冬至一早就起来了,学着王婶的样子在厨房里捣鼓。
郑昼景背着书包从楼上下来,郑冬至听到脚步声,拿着汤勺走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问:“哥,要吃早餐吗?”
郑昼景扫了一眼她身上不合身的围裙,目光最后停留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快迟到了。网上有新手菜谱,你可以搜索一下。”
说完,他再也没有看妹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别墅暂时还没有被收掉,郑冬至还可以利用这剩余的时间上网。郑昼景走后,她回厨房把火给关了,然后上楼开电脑查菜谱,顺便查了一下她的艺考成绩有没有出来。出来了几所公立学校的录取名单,但都没有她。
郑冬至失望地关了网页,拿着抄着菜谱的本子从房间走出来。来到楼下,她看到郑林已经起来了,正坐在餐桌旁吃饭。
郑冬至手捧着本子,朝着父亲走了过去。当她看到郑林在吃她煮烂的面条时,赶紧出声阻止道:“爸,那面糊了,不能吃了。”
郑林不以为意地又吃了一口,看似心情很好地调侃道:“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吃到女儿做的饭。”
只一句话就把郑冬至给说哭了。
她鼻子酸得不得了,走过去抱着郑林流泪道:“爸爸,你别说这样的话,是冬至不好,是我以前太任性,太不懂事,我会改的。我以后会好好学做饭,会好好照顾好爸爸跟哥哥。我们一家人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郑林抬头看天,眼眶通红,忍着眼泪不掉下来。他轻轻地拍着郑冬至的小手,长叹一口气,怅然道:“冬至,你走吧。”
郑冬至震惊地抬起头,一脸困惑地望着郑林,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郑林将手边的港澳通行证跟飞机票递给了郑冬至,里面还夹了两千块钱,那钱是郑林身上最后一点现金。
“冬至,以后爸爸跟哥哥都不能再保护你了。你一个人要学会坚强勇敢,无论生活有多难,都不要忘记善良。爸不求你做个多好的人,但一定不要做个恶人。这是去香港的机票,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陆尔白也是今天走,苏慧给陆尔白订的也是这趟航班,你赶紧收拾东西去机场找他吧。这孩子我看了两年,话不多,但有责任心,你去找他,他总是会照顾你的。不过冬至,爸要你明白一点,陆尔白是被香港大学提前录取的,以他的成绩,参加六月份的高考,清华、北大不成问题。爸知道他一直想走,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想留他,但是你不同,你一旦跟他去了香港,你在那儿是无法继续学业的。因为你没有钱,爸也给不了你更多的钱了。以后你会吃很多很多的苦,但一定不能放弃。”郑林语重心长地叮嘱女儿。
郑冬至紧紧地抱住郑林,哭着摇头:“我不走,我不要陆尔白了,爸,你别赶我走。我要跟你还有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去香港,我不要。”
郑林一巴掌用力打在郑冬至的脸上,瞪着眼睛骂道:“胡闹,你留在这儿能干什么?你什么都不会,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有能力赚半毛钱!你留下来,除了拖累我们外,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你还是走吧。还有,郑冬至,我不是已经说过,不准你再哭了吗?”
郑冬至明白郑林说的不是真心话,他让她走,那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安排。
“我走了,我哥怎么办?”郑冬至抽噎着问郑林。
“你哥能照顾他自己。”郑林闭着眼睛说道。
郑冬至的眼泪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落在郑林的手背上。
郑林伸手给女儿擦了把脸,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冷声道:“冬至,走了就不要再回紫园了,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若在外面混不出个名堂,就不要再回内地了,爸爸不喜欢看到没用的女儿。”
郑冬至拼命点头,再三允诺道:“爸,我会争气的,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在郑林的陪送之下,郑冬至拎着行李箱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她走得匆忙,都来不及跟哥哥郑昼景告个别。
在车上,她回头望向郑宅,那栋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别墅,被包裹在清晨的水雾之中,若隐若现,最后完全被吞没。
那是郑冬至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郑宅,此后,她的生命中再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她成了无脚的鸟儿,余生都在拼尽全力地飞翔,不再为任何人停留,直至死亡。
【4】
从出租车上下来,郑冬至付了钱,焦急地推着行李进了机场。
郑林给她订的航班是八点四十的,她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八点半了。
还好以前郑林没少带他们兄妹俩坐飞机旅游,所以她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等候室,一路寻找着陆尔白的身影,完全不敢去想万一陆尔白不是这次航班,万一他已经走了怎么办。
现在,任何一个万一都可以把她打垮。
所幸,老天爷怜悯她。
在最后一排靠后的两个位子,郑冬至终于看到了在低着头看书的陆尔白。她一阵惊喜,拎着行李,刚打算跑过去喊他,然而没等她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跃入她的眼帘。
是陈昭言。
她微笑着拍了一下陆尔白的肩膀,然后自然地从他身旁接过自己的行李,道了声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