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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桐生所有自欺欺人的适应感都在见到郑荟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他无法忍受自己此刻戴着手铐;无法忍受他被狱警押着过来;无法忍受他再见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时,隔着厚重的铁栏杆。
他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掏空,四处都在漏风,他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愣怔地看着外面穿着一条红色连衣裙的漂亮姑娘。
那红色鲜艳得如同当时他眼中无处不在的血迹,灼人眼球。
他坐到了位子上,狱警将他锁在椅子上,他的双手突然颤抖了起来,万幸郑荟当时在低头写字,没有看见,他几乎把指骨握碎,才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
他在她开口的时候,将自己全部的懦弱和不堪快速地掩盖了起来,他表现得冷硬而又不讲道理:“我不需要律师。”
他像是悬尸在城门口的罪大恶极之徒,肉体毫无尊严地任人唾弃,他的灵魂飘浮在空中,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他毫不在意。可是等到那个姑娘抬起头看向他时,他却开始无措而惊慌起来,他拼了命地想要她离开。
他可以忍受整个世界对自己的谩骂和苛责,可是他不想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他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慢慢地搁下签字笔,改成了双手环胸的姿势,白皙的手臂挡在胸前,是一副防御而又心怀不满的模样。
他心中绝望,嘴巴里仿佛被灌了无数的黄连,苦不堪言,他几次想要说什么,可是无论是哪一句,都让他觉得难堪。
她还是那副样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最后他还是开了口,他不愿提及自己,只是谈及了他的姐姐:“你把钱还给她吧,她过得不容易。”
他找了一个最稳妥的借口,真心实意的借口。
郑荟卸下了防备的姿态,原本垂着的眼皮突然抬起,弧度优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知道她有话要说,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句叹息:“不是我,你姐姐也会请其他律师。你姐姐很着急,急需知道你的情况。”
他知道,他姐肯定急疯了,肯定在外面无措而又自责着,寻找着每一个能够了解他情况的机会。
今日她找了郑荟,以郑荟的人品,至少不会骗她,他该庆幸,他姐在走投无路之时,至少遇到了一个好人。
“如果你对我不满意,我可以回去和你姐姐解除委托,原封不动地把钱还给她。”
郑荟比他先开口,然后他认命地接受命运这份像是玩笑似的安排:“不用了。”
郑荟来得不算太勤,大概两三个礼拜来一趟,总是例行公事似的问宋桐生需不需给他姐带话,需不需要他姐给他送东西,问他钱够不够用。
除了希望他姐和陈维赶紧离婚,他似乎对外面的整个世界都没什么期待,他在里面几乎用不到什么钱,他姐给他送过一次衣服,他也觉得够用,所以每次在她问完之后,他都会摇头以对。
除却这件刑事案子,他们总是在讨论他姐的离婚问题,宋桐生对他能不能取保候审、能不能判缓刑、能不能少判一点儿,都保持着漠不关心的状态。
于是郑荟告诉他,他姐和陈维的离婚案件,【创建和谐家园】已经立案了,她说承办案件的是一个女法官,姓于,她去找于法官沟通过,办案经验丰富的法官表示很为难,希望她能够多寻找一些陈维家暴的证据。
“那辛苦郑律师了。”
宋桐生的话不多,感谢的话更少,但他每次都在感谢郑荟对于他姐的帮助。
侦查阶段最后一次讯问时,李警官对郑荟表示出了赞赏和头疼:“你请的什么律师啊,烦人得要死,天天给我打电话讨论案情,还去派出所找我,跟我念叨法条,我都说了不能取保不能取保,她就是听不进去,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烦起来跟我妈似的。”
面无表情的宋桐生,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想象着个子不高的小姑娘站在李警官面前据理力争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在感动之余,又有点小小的喜感。
那可是当年为了不被太阳晒到,连开学典礼代表新生发言都能三言两语带过的姑娘啊,如今为了他,倒是成了他人口中的小话痨。
“宋桐生,你真的不考虑让陈维写谅解书吗?我估计郑律师也跟你说了,到时候他可以刑事附带民事【创建和谐家园】你的,该还的,比如医药费什么的,你也是需要还的。”
郑荟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把回复郑荟的话原封不动地回复给了李警官:“李警官,你不了解陈维,陈维这个人贪得无厌,只要我姐去跟他谈,他势必会狮子大开口,而以我姐的性格,为了我,肯定会卖房【创建和谐家园】卖任何能卖的东西,去寻求陈维的那张谅解书。”
李警官不耐烦地转着笔,半晌才吐出一句:“行,反正案子我也要移交检察院了,不管你了,到时候让你那个小律师去烦批捕科的人吧。”
案子到了检察院之后,郑荟去阅了卷,然后过来见宋桐生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检察院那边还是不同意取保候审,无论她怎么解释宋桐生没有“社会危害性”,检察院那边依旧表示宋桐生的这种情况,不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
郑荟整个人都显得很烦躁,握笔在纸上写字时,笔尖差点就划破了笔录纸。
“没事的。”宋桐生笨拙地安慰着她,“我并没有多想出去,有时候我想,既然是我做错了事情,就该有点惩罚,我在这里面待着,也算是静思己过。”
郑荟再抬起头时,眼眶微红,他害怕下一秒郑荟就会哭出来,于是立刻闭了嘴。
可是郑荟没有,照例像念经一样快速询问:“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宋姐的吗?需要宋姐给你送什么东西进来吗?卡里的钱还够吗?”
他依旧摇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创建和谐家园】开庭前,郑荟又来了一次,进来依旧说抱歉:“我跟法官沟通了一下,她也不认可缓刑。”
不过在宋桐生开口之前,郑荟已经抢先说话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肯定说没关系,你接受【创建和谐家园】对你的任何判决。”
小姑娘的嘴啊,又快又利索,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偶尔会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宋桐生的目光透过一道道栏杆看向她,看她的脸,看她的眼,看她的鼻尖,看她的嘴唇,看她尽心尽力地为他奔波,看她真情实感地道歉,看她转而故作洒脱地自问自答。
看她越发优秀,看她将他衬得越发阴暗和不堪。
开庭的时候,宋桐生在旁听席上看到了他姐,他姐瘦了很多,两颊凹陷,眼眶通红,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看过去。
郑荟坐在审判席的左侧,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律师袍,衬得她整个人瘦削而又单薄,她不断地用左手挤按眉心,然后右手在纸上写个不停。
法槌嘭的一声敲下,把宋桐生的思绪拉回到庭审中,法官细细地核对着他的身份,他认真地听、认真地答,不紧张,也不猖狂。
整个流程在他看来井然有序,法官说话声音刚正、响亮,中气十足,引导着整个庭审过程。
宣读【创建和谐家园】书的检察官相对比较年轻,声音却没有什么活力,一份【创建和谐家园】书读下来,如同老和尚念经,毫无波澜。
倒是陈维请的代理律师在宣读民事诉状时,表演欲极其强烈,读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仿佛自视为正义使者的化身。
宋桐生平静地看着他们,他不是浮于表面的平静,而是发自内心的平静,他把这种平静归功于现在神情严肃的郑荟,尽管郑荟到现在为止,基本还没有讲过什么话,但是她在,他就觉得心安。
郑荟并不知道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待着就对宋桐生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她只是认认真真地参与这场庭审。
她和法官沟通过很多次,法官是一个严谨的老头,很欣赏郑荟这种“磨人”的韧劲,不过欣赏归欣赏,缓刑那块儿他还是摇头不松口。
“缓刑不缓刑也没多大意义了,扣掉先前羁押的日子,他真正关在里面的日子也就几个月。”
“你好好应对那个民事赔偿吧,这个糨糊律师提的都是什么赔偿范围,瞎搞。”
所以郑荟对宋桐生的刑事辩护意见四平八稳、规规矩矩,并不见得特别出彩,只是在附带民事赔偿那一块,在陈维的律师提交证据时,郑荟就对诸多票据提出了异议,在辩论之时,更是将“主张过高”“主张没有法律依据”和“我方不予认可”作为主打词汇,惹得底下陈维那泼妇样的老母亲差点暴走。
陈维的律师似乎还想补救几句,但最后还是法官非常利落地宣布了“辩论结束”。
法官朗声询问:“根据法律规定,民事赔偿可以进行调解,双方可有调解意向?”
陈维聘请的律师急忙摇头:“没有,我们不调解。”
宋桐生和郑荟都懒得与陈维一方再多费口舌,一听不调解,都乐得清闲。
法官也懒得再多说,直接开口:“既然原告一方不同意调解,那本庭就不再组织调解,本案附带民事赔偿将同刑事部分一并判决。接下来,就由被告人宋桐生进行最后陈述。”
宋桐生看了一眼郑荟,郑荟的目光恰好也转到了他的身上,她朝着他轻轻一笑,满怀鼓励。
他记得庭审前她来进行最后一次会见,临走前,她说:“宋桐生,无论过两天的庭审如何,无论最后的判决如何,你都不是一个坏人。”
他不是一个坏人,可他终究是一个犯了罪的人。
“尊敬的法官:我是宋桐生,我对于自己所犯的故意伤害事实供认不讳,我不该使用武力解决问题,不该不信任法律而妄图用私权去侵害他人的健康权,我对自己的伤人行为感到抱歉,我保证以后一定吸取教训,不再做出类似的暴力行为。”
他对于自己的冲动行为做出了诚恳道歉,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向陈维道歉。
他愧对天、愧对地、愧对逝去的父母、愧对长姐、愧对自己,可是他独独不愧对陈维。
宋桐生被判了七个月,除去已经羁押的那些日子,他大概还要在监狱里待三个月。
他在里面过得不错,他向来是一个自律的人,早睡早起,认真工作,都市人身上的一身毛病,他都没有,所以他根本无须适应期。
他在里面认识了高栋,高栋看出了他一身的本事,也看出了他低调不愿惹事的性子,所以凡是能替他挡着就替他挡着。因为高栋的这层关系,他在里面没有吃过任何苦头。
放风的时候,宋桐生问高栋:“你为什么会罩着我?”
高栋向上斜飞的眼角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带着一股阴森森的邪气:“你这一看就是练家子,脑子也挺灵光,这些在这儿没用,出去就有用了,老子手底下有好几家夜总会,正巧缺个人帮我管理……”
宋桐生立马打断了高栋的话:“我不会去的,如果你乐意,现在可以打我一顿,我保证不还手,到时候我会跟管教说,是我自己摔的。”
高栋被逗乐了,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宋桐生:“我又不是不给你工资,不是白使唤你,你怎么拒绝得这么快?”
“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干。”宋桐生拒绝得干脆,“我答应过一个人,做一个好人。”
她说,你不是坏人,可是他也不是一个好人。他想,她应该是想让他做一个好人的。
高栋像听见了一个大笑话似的,笑个不停,眼角的细纹都笑了出来,倒是让他整个人的阴鸷气息消散了一大半:“当个好人?进了这里,你还能当个好人?”
“也许吧……”
宋桐生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他不知道高栋有没有听见,他也不在乎高栋有没有听见,他只是想说给自己听而已。
高栋说这个监狱里要么是傻子,要么是变态,只有宋桐生看着正常一点,所以他有事没事总爱招惹宋桐生。
宋桐生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他不怎么搭理高栋,不过高栋倒是挺能自得其乐,有时候被他在言语上刺几下,也没多大反应。
“我真的怀疑你是因为话多被关进来的。”
高栋冷笑一声,但是并没有发火:“你的嘴皮子这么溜,你以为自己是律师啊?”
说到律师,高栋的话匣子又打开了:“话说你这事请律师了吗?我这次请的律师是我家的远房表哥,隔了好几代了,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关系挺好的,后来他家搬走了,我们就断了联系,哪知道这次我犯事进来了,我家老头子居然还给我找到了他,他进来就像跟小时候一样,把我臭骂了一顿,不过骂归骂,他的业务水平是真好,我以为自己犯的那些事起码得判十年以上,结果他本事大,我就判了三年。”
宋桐生依旧没有过多的反应,冷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高栋也没指望他能答话,可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开了口:“我的律师,也很厉害。”
听上去只是平平淡淡地陈述,可是高栋觉得他的耳朵出了问题,竟然在宋桐生的话里听出了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可是等到他想去套话时,宋桐生的嘴巴早已紧闭,怎么撬都撬不开。
群居的地方一般免不了会出现恃强凌弱的现象,监狱里虽然有人看管着,但到底人数众多,总有些角角落落看管不到,于是一些恶意【创建和谐家园】就开始蔓延滋生。
经常被欺负的胖子叫赵元,原本是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大厨,脾气温和,工作认真,一心想着多赚钱,让老婆过上好日子,哪想他老婆耐不住寂寞,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他老婆因为瞧着他软弱可欺,便越发肆无忌惮,【创建和谐家园】就敢带着姘头上门来,他也是被欺压久了,终于忍不住爆发一回,操起菜刀就把姘头的命根子给剁了。
宋桐生见他被欺负狠了,有时候便会悄悄帮衬一下,众人见他后面有高栋,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高栋总爱嗤笑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就任高栋笑,木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反应。
“你要做好人好事就做周全一点,瞧瞧那边,看到没有,那个傻瓜要被弄死了。”
高栋手指的那人,宋桐生是看不上的,年纪不大,却是一个十足的坏坯子,原本在商务楼里小偷小摸不成,居然趁着停电,门禁失效,进入一家公司把加班的女白领给【创建和谐家园】了。
如果这小子对他所犯的罪名闭口不提,大概也没人会去找他什么麻烦,可这小子吃错了药,竟然像炫耀一般把这事给抖了出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着实是看着欠扁。
关在里面的人很多都不是什么好人,可不少都是有血性的汉子,家中有妻有女,对于这种欺辱女人还自鸣得意的男人天生就看不上眼,所以这人也就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
宋桐生的姐姐就是被陈维糟践的,看到这种【创建和谐家园】犯,他心里尤为厌恶,不过他只想快点服刑完毕,不想横生枝节,所以在高栋提及这人时,只是嫌恶地瞥了一眼,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能看到你有一点儿反应真不容易。”
宋桐生立马又变成了一副“棺材脸”:“想让你闭嘴一会儿也真不容易。”
高栋在宋桐生之前半个月出了狱,然后是赵元,宋桐生在春节前两天也被放了出来。
他站在隆冬的寒风里,被风吹得差点失去知觉,直到段林带着他姐过来,把他塞进车里时,他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他姐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扔进火盆里一股脑烧了个干净。
等到他焕然一新地从浴室里出来时,丫丫抱着他又哭又笑。小姑娘年纪不算很大,可是因为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父亲,所以一直很懂事。
郑荟不仅帮他姐离了婚,还争取到了丫丫的抚养权,他在出狱的第一天,就开始疯狂地想念郑荟。
可是这种想念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喜悦,只是将他好不容易有了些热气的心脏重新推进了冰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