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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朋友，朋友。”
从公司大门走到工作间，章辰辉不厌其烦地跟人解释了十来次“是朋友”，尤琪安失笑：“你这么害怕别人认错你女朋友？会挨打吗？”
章辰辉挠了挠头：“怕你介意，我不能占人便宜。”
最后一个跟他们打招呼的，是个面皮白净的年轻小胖子，正在工作室里忙忙碌碌地打扫收拾，这是章辰辉的实习助手兼小徒弟，绰号“沈小胖”，约摸20来岁，还是个面带稚气的大男孩，但脑子很活络，小嘴儿也十分灵巧，紧跟在尤琪安身后屁颠屁颠地献殷勤：“小姐姐，一会儿师父开工，这里气味就很难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一会吧。”
沈小胖自告奋勇带她转了一圈，参观了整个自行车训练基地，也介绍了章辰辉的生平。
“我师父，人老实，活儿地道，业界内是有名的！咱们机械师虽然是蓝领阶层，但这个职业非常受人尊敬，你知道吧！”沈小胖的语气带点吹嘘，一脸与有荣焉的得意劲儿，“虽然，我国目前还没有专门针对自行车机械师的技能等级资格认证，但是，整个行业内部都自发认定了，我师父他就是高级……不，应该是首席！头牌！机械师！”
“小胖，你跟着他实习多久了？”
“有两个多月了！”
“那你认识尹蓝蓝吗？”
“谁？”沈小胖扭过头来，一脸狐疑，“伊莲？我应该认识这个人吗？不过我小时候倒是听过一首英文歌叫伊莲，还挺好听的！伊莲，是卖包的伊莲……”
他唱得陶醉，尤琪安一脸嫌弃：
“那是法语歌！”
回到工作室时，章辰辉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工作服，正蹲在一辆喷涂酷炫的自行车前，手持若干工具，细心地做检查。旁边站了个衣着考究的中年女性，指手划脚大发脾气，声音尖利：“成心骗小孩儿是吧？这车根本就不是新的，很明显是旧车翻新，骑着比走路还费劲呢！”
章辰辉慢吞吞地抬起脸：“大姐，这车不是我们家的。”
大姐食指差点儿戳到他头上：“我儿子说了，就在你们这儿买的！花了一万多块钱呢！我还以为卖得贵就是好东西，结果问了楼下修车店的师傅才知道是个二手货！怎么着，现在想不认账？你们店大欺客是吧？！”
章辰辉依然耐心地笑着：“大姐，我们店的成品整车都要经过专业调试，确保达到出货标准，不可能有旧车翻新的现象。”
那位大姐不依不饶，揪住他袖子不放，抖着购车发票要跟他对质。
章辰辉幸亏长得壮实，才没被她拽趴下，苦笑着分辩：“我是俱乐部的机械师，最多能帮您鉴定一下，买卖不归我管。您要是怀疑有假货，可以去展厅前台咨询投诉，别动手动脚的，行吗？”
“老娘对你动手动脚？我呸！想得美！”大姐啐他一口，“一个臭修车匠，下九流的东西，你也配——”
尤琪安忍无可忍，开口打断她：“大姐，您儿子平时撒谎吗？”
那大姐一愣，断然否认：“不可能！我儿子13岁，已经上七年级了，上法庭说话都是有份量的！”
“13岁又怎么样？您看我们章师傅，他都快30岁了，还活得像个缺心眼儿呢！明明一拳能打穿承重墙，却依然被您欺负成这个熊样，是吧？”
尤琪安表面笑吟吟的，瞥向章辰辉的目光却满是怒其不争。
后者挠着头，好一阵赔笑。
售后部门有一位工作人员闻讯赶来，迅速而熟悉地处理了这一事件，连连道歉。
然而，是向章辰辉道歉，并不是那位大姐。
“她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客户，发票明显是伪造的，手法太幼稚了，像这种人一般在前台就被拦下来了！章师傅，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今天是长假后第一天上班，我们忙得有点乱，一时疏忽，不小心把她漏到您这里来了，真是对不起！”
大姐打了个电话，连珠炮般一通追问，挂掉电话之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混账小子！给他那么多钱，就买了这么一个废品，还浪费老娘时间！”她恨恨地对着自行车踢了一脚，转身要走。
尤琪安故意提高嗓门，在她背后大声说：“章师傅，你不是问过我，我家以前养的那条二哈有多蠢吗？我告诉你啊，真正的蠢狗，都喜欢惹事生非而且无所畏惧，别说跟人吵架了，就算碰见复兴号它都跃跃欲试想跟对方打一架。”
大姐蹦回来，伸手指着尤琪安，面色凶狠：
“小丫头，你指桑骂槐的骂谁呢？”
尤琪安面带笑容，语态端庄温和，看起来简直彬彬有礼：“大姐，我不是骂人，但您的一言一行真的很像个呆笔，抱歉，没有骂人，这个是形容词。”
大姐气疯了，手舞足蹈想上来撕人，章辰辉立刻抓住她，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提到门外。
尤琪安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判断——“让坏人先动手”，这是她和章辰辉相处中领悟到的真谛。
他决不会使用武力，但假如对方先动手，他一定会护她周全。
章辰辉不顾这大姐仍在破口大骂，憨笑着提议：“大姐，这车小孩骑上路不安全，我帮你修一下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免费的。”
大姐意外地张了张嘴，看着章师傅忙碌的高大身影，竟然说不下去了。
沈小胖一直憋着气，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悻悻地讥讽对方：“幸亏你碰见我们章师傅，就您这破车，只要摔一下立马全盘散架，到时候变成一堆零件，你捡都捡不回去！”
尤琪安都被这傻子气笑了，耐心等着，直到他闲下来一阵子，才把憋了很久的疑问说出来：
“你的亲朋好友，包括所有同事，有谁见过尹蓝蓝吗？”
“没有，她比较低调，不喜欢秀恩爱。”
“那你看过她身份证吗？”
“身份证？”章辰辉非常震惊，一脸困惑地反问她：“我为什么要看别人身份证？”
——当然因为你是个大笨蛋啊！
尤琪安差点儿脱口迸出这么一句实话来，想想有些伤感情，只好黯然摇头。罢了，罢了，既然碰到一个热血笨蛋，那就只能认命地每天在骂他和夸他之间两头奔波了吧。
第十三章 恶人还须我来做
“那个尹蓝蓝，我怀疑她名字、年龄和籍贯全都是假的！”
尤琪安打给卜青禾，劈头就这么说。
虽然她和章辰辉女友只见过一面，但出于女性独有的敏感，还是能从对方的衣着打扮和言行举止中观察出一种成熟、世故而且对人不屑的风尘气息，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只是个20出头并患有严重社恐的低调女孩。
卜青禾爽快地应了声：“我早怀疑了！”
沉吟片刻，她迅速想出了对策：“我待会儿打给辉哥，邀请他带女朋友来参加婚礼，订票是需要提供身份证号的，如果她不敢来就是心中有鬼，你等我消息吧！”
“行！”
尤琪安挂了电话，专心处理一天工作。
为了参观章辰辉的公司，她强行请了上午半天假，现在领导脸色已经很臭了，老远就从对方的面部表情嗅出一股热翔味儿，甚至能分析出他国庆节这几天吃得不怎么健康。
章辰辉的回复很快传达到尤琪安耳中，果然不出卜主任所料。
“她没时间，也不准我去。”
收到这条截图时，尤琪安正在立晨舞社吃晚饭，杯子里的豆浆突然就不好喝了，千挑万挑的小裙子也突然不好看了。
下课后，她故意拖堂，和舞团成员一起排了段新舞。
慢腾腾洗完了澡，换好衣服，走出来一看，章辰辉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门边等她下班。明明接到了尤琪安的喜悦和雀跃溢于眉梢，可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还是极其朴实的叮嘱：“你多穿点吧，今天外面降温了。”
“没事，外面风再冷，也比不上我心寒哪。”
“怎么了，姑娘，有烦心事？”
“你猜。”
“这你可难住我了，我脑子不太行啊。”章辰辉一脸讪笑，绕到外侧，试图为她挡住一点冷风，“反正，我每次一不开心，就希望别人都开心。”
“那你现在开心吗？”
“还行吧。”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尤珙安看他满脸坦诚，毫无遮掩，没来由地憋了一肚子火。
十月第一场雨后，气温骤降10度以上，确实冷了。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走到露天停车场，尤琪安仰天打了个喷嚏，章辰辉仿佛接到命令，麻利地把外套脱给她穿，自己上半身只剩一件洗成了咸菜色的老头背心。
尤琪安接过外套，随口客气了一句：“你不冷吗？”
“皮糙肉厚的，不怕冷。”
章辰辉亮了亮肌肉，结实得像几条大鱼在皮肤之下游动。
在担任车队的机械师之前，他也曾是一名冲刺型公路车手，拥有傲人的肌肉爆发力，如今虽然退役了，但仍然热爱健身和户外运动，还给自己全身的每一坨肌肉都取了个名字，并牢记它们的来历——“这两块肱二头肌，分别叫大蔡和二蔡，是在老蔡家健身房撸铁撸出来的；这四块腹肌就叫中、国、青、年，是在全国青运会训练基地练出来的……”
当时尤琪安赞赏地点头：“幸亏没叫青运基地，否则第三块腹肌的名字就尴尬了。”
“我们都喜欢把体脂率称为瘦肉率，需要自律来维持，除此之外，衡量一个车手水平的指标还有很多。比如说VO2max，这表示一个人的每分钟最大摄氧量，理论上讲，一分钟内摄入的氧气越多，就能为肌肉提供越多燃料，一个正常男性的最大摄氧量在30~40之间，业余车友能达到50，而职业车手在暴力爬坡时，最大摄氧量可以达到85以上。然后还有功率输出，爬升状态平均做功在500Ｗ以上就是顶尖的专业水准了，许多冲刺车手的瞬间最大功率可以达到1500W以上……”
章二哈谈起与自己专业相关的事情来，十分投入，尤琪安想插一句嘴恐怕得先把他打昏了才行。
聊起工作滔滔不绝，谈情说爱笨嘴拙舌，是典型直男无疑了。
尤琪安觉得自己既辛苦，又纠结，自己已经是被迫分手的受害者了，现在却在蓄意拆散别人的恋情，也不知是造孽还是造福，关键还没有实锤，无法直接戳穿尹蓝蓝的真面目，而跟章辰辉沟通感情问题的难度又不亚于在教一只哈士奇做人。
唉，花开堪折直须折，恶人还须我来做！
尤琪安叹了口气，一边开着车，一边语重心长地对章辰辉说：“章师傅，你知道吗，有些人出现在你的世界，就是为了来告诉你一声，你真好骗！”
听了这话，章辰辉突然福至心灵，冒出一句疑问来：“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你了？”
“嗯？”
“因为卜主任结婚，我不能去，就没法接你了，是吧？”
“呃……”
“那要不然，我再去申请一下？”
“嗯？”
“17号我先送你去参加婚礼，如果蓝蓝有事，我随时赶回来，无非就是来回奔波，男子汉答应过的话必须算数！”
“呃……”
尤琪安忍俊不禁，使劲憋住一口气才没有笑出声来，目光瞟过他认真的脸庞，又不禁肃然起敬。
章师傅，您这番话，宛如一个渣男啊！
为了去参加卜青禾的婚礼，章辰辉这个糙汉还特意理了发、刮了脸。尤琪安见他眉毛浓得快跟鬓角连到一块儿了，特意带了把新刀片，等到舞社下课后，勒令他坐好别动，打开最亮的灯，用柔软修长的手指按着他的脸庞和额头，细心帮他修眉。
刀片刮过眉头，有些疼，但她动作轻柔眼神专注，还香喷喷的，章辰辉发觉自己非但一点也不讨厌身体接触，甚至还有几分陶醉。
“修好了，你照照镜子，还满意吗？”
尤琪安忽然低下头，与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章辰辉忙不迭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慌慌乱乱投向别处，狼狈地连声应道：“满意满意，非常满意。”
“你看，这么收拾一下，帅多了！”
章辰辉头一次听她口中说出帅字，莫名涨红了脸，只是讪笑不敢回音。
尤琪安从他闪躲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受惊吓般的诚惶诚恐，不由得略感怅然与揪心。据说，童年时期极度缺爱的孩子，长大以后，很容易会形成两种迥异的性格，一种是“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请你离我远点，我绝不会给你伤害我的机会”；另一种则是“我一定会特别听话特别乖，求求你带我走，求求你陪我玩！”
帮他挑选正装时，他多瞧了几眼的一套小工具箱，尤琪安顺手买下来送给他，居然把这铁打的汉子感动得眼泪汪汪。
所以，章辰辉应该是第二种人吧。
恰逢商场在举办重阳节活动，尤琪安掐指默算半天，精明地选择了付两次款，结果费了老鼻子劲，一毛钱也没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