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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结婚有什么好处？”

  尤琪安十分不解。

  “我不知道有没有好处，这不重要。我只想对别人介绍，你是我的妻子，而不是永远都是女朋友。”

  在非机械专业的问题上，章辰辉向来不擅长讲道理，所以辩论打法全无逻辑，可偏是这句剑走偏锋、角度清奇的木讷表白落入对方辩友耳中，显得格外真诚，又情致缠绵，竟让尤琪安不由得一阵怦然心动，喃喃道：“这倒算是个好理由。”

  “不过，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说了，反正女朋友也很好，我很满足。”

  章辰辉不敢正视她凝望自己的眼睛，觉得一阵羞耻涌上心头。

  他很清楚，在尤琪安面前，自己始终处于一个感情饥渴的状态，总是想不停确认和索求，同时却也对此充满羞耻感，拼命克制。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当一个人，尤其是人格不健全的人，全身心地依赖于另一个人时，如果对方的态度突然发生改变，例如冷淡、暴力、欺骗、劈腿、提出分手……那些时刻，对这个人来说，是充满了致命羞耻感的，他往往会为自己居然对别人抱有不切实际的信任和期待而感到自我厌恶。

  ——简单来说，倘若被爱人欺骗，大多数人肯定能想明白，是自己爱错人了。

  ——可另一些人，会觉得自己是【创建和谐家园】，世上绝无仅有的大【创建和谐家园】。

  总想索取更多，固然是章辰辉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而尤琪安下意识抵触婚姻，又何尝不是出自于一种潜在恐惧呢？为了应对随时会终止的感情投入。

  “那你要不要试试看？”尤琪安歪着头问。

  “什么？”这回轮到章辰辉反应不过来了。

  “找个机会，向我求婚吧，给我一个正面回应你的机会。”

  “好，但是如果你不喜欢，务必要拒绝，继续保持你的聪明智慧，无论你答不答应都完全不会影响我喜欢你。”章辰辉还没有开始正式求婚，已经开始郑重交代后事了，听起来多少有点丧气，却极诚恳，“不理智的你，不会对理智的你着想；可是理智的你，必须要为不理智的你负责。”

  正说着，代驾匆匆赶到现场。

  “大哥大姐，下午好！”

  一声洪亮的招呼，及时终止了章辰辉的花式作死，尤琪安正似笑非笑地酝酿着一记手刀，差点儿就狠狠斩落在他的颈动脉上了。

  第八十二章 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接下来的这几天，章辰辉去上厕所蹲得稍久一点，尤琪安都以为他在精心准备一个和屎有关的求婚惊喜。

  有次，两人肩并肩走在路上，突然章辰辉一转身，面朝着她，单膝跪下。

  “莫不是求婚？”

  尤琪安暗想，心脏怦怦跳，禁不住后退一小步。

  “别动啊，你鞋带松了。”

  章辰辉蹲在地上，头一抬，露出憨厚的笑容，嘴咧得好像皮鞋绽线一样，说完，又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系好她的鞋带还工工整整地打了个蝴蝶结。

  尤琪安误会了人家，脸上火烧火燎的，想生气吧，可他毕竟是做好事，拉不下脸。

  见他依旧是每天不急不躁，温温吞吞的模样，若非对他淳朴赤诚的个性有足够信心，尤琪安真怀疑他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这货到底啥时候能准备好？

  ——胆战心惊地等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要不她主动求婚算了？

  尤琪安开车行驶在下班的路上，由于堵车，开得很慢，天黑得越来越早了，还落着小雨。这季节的气温还不算太冷，街边行人即便没有撑伞，也都慢悠悠地在雨幕里散着步。车子停驻在红灯前，忙碌的雨刮器稍稍歇息片刻，前挡风玻璃便笼起细细密密的一层水珠，要等待好几秒才会凝成水珠，向下滑落，纵横交错的水痕倒映着前方两侧楼面霓虹，雾蒙蒙的，有种印象派的色彩之美，格外好看。

  路上虽堵，但想到家里饭有人做，孩子有人接，胸中始终怀有暖意。

  林安琪报了两个课外兴趣班，都是五点半放学，章辰辉要赶时间去接孩子，就没有空再来接女朋友。好在尤琪安已经很久没有再带晚上的课了，作为“云舞力”的门面兼总教头，如无意外，七点之前她便可以离开舞社。

  下车时，她感受到了风雨连绵的情意，灯火漫长的期盼，甚至能闻到家里传出的饭香味。

  人生最美好、最安祥的时刻，不过如此。

  而这些，只和爱有关，和结婚领证并不相干。

  那些明晃晃亮堂堂的爱，想捂都捂不住，谁看不见啊？

  步入十一月下旬，两个人的工作都陡然忙了起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尤琪安要赶去南京出差一周，接着是章辰辉得到通知，今年继续让他去云南冬训营。对俱乐部的这个安排，尤琪安还有些顾虑：“前几个月的工作都不怎么让你插手，现在突然让你随队去保障比赛，万一那总监想坑你，就像去年一样，不是很容易得逞吗？”

  “这是工作任务，车队需要我。”章辰辉知道她担心什么，肘子一弯把她搂进怀里摩擦，“不过你放心，我会提防着她的。”

  他手臂坚如铁硬如钢，尤琪安挣不脱，徒劳怒吼：“发型乱了！！放开老子！”

  “别动，让我再多搓一会儿。”

  章辰辉嘻皮笑脸，继续用力揉着她的头。

  “干嘛？”尤琪安努力躲避他的大手。

  “安琪今天有科学课，这单元学的就是静电现象，我先把你磨擦起电了，一会儿把试验结果展示给她看看。”章辰辉伸出双手，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把尺子和一把碎纸来，并兴致勃勃地给她表演，如何用静电吸附小纸片。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导体？”

  尤琪安披头散发，冷冷一笑，干脆利落地摆出决斗姿势：“拔刀！受死吧！”

  章辰辉开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见势不妙，抱着作死道具拔腿就跑：“感谢为了科学献身的伟大女性尤琪安同志，我先去教孩子了，再见……”

  尤琪安忍着笑，叹了一口气：

  “唉，你给我离安琪远点，那孩子现在得到你真传了，一举一动都有点傻里傻气的。”

  没人搭理她，父女俩研究家庭作业去了。

  擅长手工的章辰辉，沉湎于小学家庭作业不可自拔，缝沙包、粘灯笼、捏小动物、做三明治，还为学校的各项户外活动充当免费顾问，在亲子运动会上也稳稳斩获了所有一等奖，被全班家长全票选举为家委会主席。

  甚至，他还开始学着笨手笨脚地给林安琪编辫子，平时二十分钟跑个五公里都轻轻松松，可编两条松松的麻花辫儿却累得满头大汗。

  这大半个学期以来，接送孩子他也一天没落下。本来，以章师傅的性别和体格，大概从来没有过被坏人当街猥亵或行凶的遭遇，对社会治安一直充满了安全感，但他心里却牢牢记着尤琪安的吐槽：“现在的男青年，我不放心，刚看完《素媛》和《熔炉》的时候一个个都义愤填膺，转头看见美貌萝莉，’三年就三年’，这叫我怎么能放心呢？”

  这些道理，他也许不会想到，也不会说，但他觉得超有说服力，很喜欢听。

  还喜欢听尤琪安耐心安慰孩子时，温柔而不失霸气的语调：“安琪，别的小朋友都在寻求认同，而你却在寻求真相，这很累，也很酷！”

  在这姑娘眼里，父母也许会控制她，朋友也许会背叛她，爱人也许会厌弃她，但小孩子不会。

  还有数学也不会。

  数学不会就是不会，连九九乘法表她都不会背。

  可怜尤琪安从小偏科，算术水平还比不上一年级的小朋友，只能熟练运用十以内加减法，到了乘法就懵圈，“五七四十几”这种提问，对她来说简直不亚于做一道奥数题。上星期，林安琪英语考试又考砸了，章辰辉生怕孩子回家挨训，斗胆帮她把试卷上的72分改成了92分，回家以后，尤琪安果然不信，一题一题掐着手指头计算了半天，最后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连连道歉，说不应该怀疑孩子，并表扬她这一次英语成绩进步巨大！

  但，数学，还不是她唯一的知识盲区。

  有一次两人逛街，化妆品区的柜姐给她推荐了一个“天然无【创建和谐家园】”的乳液，声称“绝对不含酒精”，说得天花乱坠。章辰辉拿过去一看，“乙醇”都排在成分表第二位了。那店员还拼命解释乙醇不是酒精，尤琪安也晕乎乎地跟着分辩：乙醇是乙醇，酒精是酒精……

  直到章师傅无奈地拿出手机，搜索出，“乙醇，俗称酒精”。

  尤琪安这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对不起，这是我的知识盲区。”

  然后，另一个柜姐，盛情邀请她去体验新品护肤精油，给手背先抹上言鱼鱼一层精油，再喷上一层爽肤水：“你看，我家的精油可以把爽肤水凝聚成小分子水珠，这就证明它具有很强的吸附力，在涂面霜之前使用这款精华油，自然更好吸收！”

  立竿见影的吸收效果，令尤琪安两眼发直，拿去给男朋友看：“是不是很厉害？”

  章辰辉问了问过程，笑得肚子都疼：“油的密度比水大，在空气中还存在表面张力，自然会把水凝聚在一起，你用大豆油抹手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啊！”

  “对不起！这是我的知识盲区！”

  第八十三章 拳车球与水手服

  尤琪安掐指一算，没算出来，又掐着手机一算，才发现十一月份最重要的日子好像就是自己生日了，不出意外，男朋友在这一天肯定会有所行动。

  生日之前，她出差去了南京一趟，以编舞老师的身份，参加了为期一周的选秀节目排练，圆满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而章辰辉这边，由于赛事调整，今年的冬训季比往年提前了半个月，到她生日那一天，章辰辉已经人在云南，但给她定好了机票，约她来自己身边一起过生日。

  彩云之南，有古镇流水，也有山雾茫茫，浪漫又有情调，最适合表白求婚。

  尤琪安的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为了有所准备，她特意跑去咨询卜青禾：“卜主任，被求婚是一种什么体验？”

  “谢邀。”卜青禾放下手头工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别提了，张鹏那个大傻子约我去环城公园，手牵手逛到护城河边，他突然一把撸下我祖传的宝格丽弹簧戒指，扔到河里，嫌弃地说’这个银戒指怎么配得上你’，然后拿出了一个周大福的金戒指，跪下来向我求婚。当时我心如刀绞，默喊了无数声大【创建和谐家园】，但碍于面子，还是答应了……”

  “什么？你没让他下河去捞吗？”

  “唉，都怪当时太年轻，脸皮薄，好面子，伤感情的话都憋着没说。”

  “现在后悔吗？”

  “他跟我顶嘴的时候我就很后悔，他照顾孩子无微不至的时候我又觉得值了，经常一天之内想法剧变好几次，都快得脑血栓了。不过，这一年他变化挺大的，你也看见了。我总觉得，年轻的时候爱玩爱浪，结婚以后慢慢收心，总比年轻时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等到四十来岁事业有成了才突然发觉这辈子没玩过、太亏了、必须补回来要强吧。”

  “嗯，老房子着火，烧得更快。”

  尤琪安点点头，若有所思：“卜主任这个参照物，似乎意有所指。”

  卜青禾赶快澄清：“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辉哥，他这个人，品格与智慧异于常人，不能拿我们世俗的眼光去看他。”

  确实，不能拿世俗的眼光去看他。

  因为会被他气死。

  生日前一天，尤琪安替孩子请好假，次日一早坐飞机转大巴，几经辗转到了冬训营所在城市，走出车站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他吵架。

  章辰辉屁颠屁颠赶到车站来接她们，然而还没进站，就碰到一个骗子，假装自己老母亲病了急用钱，拎着一篮鸡蛋在向路人兜售，成功地唤起了章辰辉的同情心，然后用“纸币不够新，换一张”这个老掉牙的行骗套路，把他手里现金全部换成了假币。

  幸亏尤琪安出站及时，眼疾手快，将行李丢给安琪看管，箭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个骗子。

  骗子还吱哇乱叫地喊冤，直到尤琪安报警，才老实了。

  章辰辉一脸钦佩：“你真神了，离得那么远，居然能发现他拿的是假钞？”

  “我啥也没发现，只看见你们俩一手拿钱一手提蛋，疑似交易现场。”尤琪安摇了摇头，笑着说出实情，“实不相瞒，凡是跟你搭讪手里还拿着钱的陌生人，我先预设他们全都是骗子，哪怕他拿的是真钱，肯定也是别的骗局，反正抓住再说，不能放过坏人，万一对方是无辜的我再给人赔礼道歉。”

  尤琪安心里颇有怨气，因为怕他抠抠搜搜没钱准备求婚仪式，还特意假借出差补助的由头拨了一笔巨款给他。结果呢，要不是赶得及时，差点又让人给骗走了。

  “章师傅，你可长点心吧，素不相识连路费都肯给人家，我要被你气死了。”

  虽然挨了一顿千里迢迢的训，章辰辉还是笑呵呵的，没办法，女朋友太好看了，一颦一笑一怒一嗔皆是风情。

  章辰辉带着她们俩，兴冲冲地在冬训营基地转了一圈，见识到了车手负重训练拉卡车的盛况、燃烧经费的史诗级装备、蛋白质爆棚的伙食，还给林安琪准备了一件最小号的新队服。尤琪安没想到他安排的节目就是带自己参观冬训营，心中虽然有点失望，可是近距离目击了帅气的明星车手，还亲手摸到了像牲口一样粗壮的大腿，又觉得【创建和谐家园】过瘾。

  这一年来，章师傅热衷于带她体验各种各样的直男圈，攀岩的、露营的、踢球的、打拳的、玩越野的等等，结识了一票大神。

  其中有位姓安的四十多岁小姐姐，是在诸多男性之中脱颖而出的老司机，性格十分刚烈，据说有次她深夜驾车走山路，撞树上了，车胎爆俩，方向盘也歪了，最后她硬是拿个活口板子控制方向，把车给开了出来。

  还有经常骑车刷街的业余车队，个个古道热肠，有天遇到骑摩托车抢包的飞贼，一群人蹬车追上去，声势浩大凶猛，把飞贼吓得自己报了警。

  还有开兰博基尼的户外主播，尤琪安曾经对着那头牛的车标琢磨半天：“红牛啥时候出汽车了？”

  男人们哈哈大笑，章辰辉揉着女朋友的脑袋，乐不可支。

  越是精明泼辣的姑娘，呆萌的表情越可爱。

  尤琪安第一次去看职业搏击比赛时，眼睛都看直了，拳拳到肉的实战格斗和她学过皮毛的武术套路完全不是一回事。章辰辉除了给她解释MMA、UFC、K1这些专业词汇的含义，还发出了内心的感慨：“唉，我以前还会十字固，现在只会十字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