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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一直怕你自责，所以从来没提过，我为什么会认识安琪。”尤琪安忍无可忍，一字一顿地说出实情：“她的父亲，那个骗了你积蓄的【创建和谐家园】，名字叫林崔华，就是你曾经给我安排过的相亲对象之一。当时他已经结过婚了，还有个女儿，后来他又去我工作的地方骚扰过我，还给我下了【创建和谐家园】。但是我怕你心里内疚，这些事都自己处理了，没跟你说。所以，如果你非要给整件事情找个源头来追责的话，麻烦你先追究你自己的责任！”

  “你、你胡扯！我选的小伙子人品都不错，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这个真相出乎尤母的意料，她张目结舌地反驳了两句，音量明显低下去。

  尤琪安已经受够了这些年来母亲总是盛气凌人地当众喝斥自己，而自己却只能忍气吞声服从谅解，这次不管不顾地反击起来，语气极其激烈：“我早就提醒过你们，那个孩子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你要是认真听过我的话，怎么还会让他们进门？而且，但凡你有点脑子把钱捂严实了，别人还能光天化日之下明抢不成？这件事的第一责任是对方人面兽心，第二责任是你们轻信他人！我有什么责任呢？没有天天坐你家门口替你把守钱财的责任？没有从你手里强行把小姑娘带走的责任？还是没有狠下心来早早把你骂醒的责任？”

  尤母恼羞成怒，习惯性地开始强词夺理：“哦，我们都是傻子，就你聪明？就你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那别人为什么单单给你下药啊？你说是不是你自己也有问题？”

  听了这话，尤琪安胸膛剧烈起伏，心中憋着无限悲愤，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连病房都不想进，转身离开走廊，走进空荡荡的楼梯间，推开窗户，吹着冷风，想让自己愤怒到充血的大脑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手机【创建和谐家园】响起，她接到了今天的第三个重要来电。

  “阿姨，你快来南站，我现在躲在外面女厕所——”

  林安琪说了一半，声音突然消失。

  尤琪安顿时产生了孩子被坏人胁迫的脑洞，极为担心，同时也怕错过了抓住骗子的时机，收起手机，拔腿冲进电梯里。就在电梯门合拢的瞬间，尤母的刺耳声音响起来：“你们看看，亲爹还在抢救呢，骂她两句她就跑了，还是个人吗？”

  电梯里的路人，闻言都向她投来轻蔑冰冷的目光。

  尤琪安今天已经被亲妈的蠢话扎得千疮百孔，内心早已麻木了，根本没有丝毫波澜。

  打车赶到南站，她找遍了火车站广场的好几个女厕，也没发现林安琪的身影，正焦急间，耳听高处传来清脆的呼唤：“阿姨！我在这儿！”

  尤琪安遽然抬头，眼睛锁定了二楼林安琪的身影，那孩子正冲自己招手，身上斜背一个包包。

  她一鼓作气冲上二楼，林安琪像看到救星似地奔过来，扑进她怀里。

  通过这孩子断断续续的叙述，尤琪安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原来，林安琪在路上听他们炫耀骗钱的事，知道那个警察是坏人假扮的，于是趁他们买票时，偷偷拿走了那个坏人的身份证和车票，假装上厕所，借用好心人的手机给尤琪安打了个电话。

  等待尤琪安赶来的这几十分钟，她一直在跟父母和那个坏人作周旋，个子小不起眼，一阵到处乱钻，三个大人也捉不住她。

  尤琪安接过装有证件的包包，刚夸她一句“太聪明了”，就听身后传来喊骂：“小兔崽子站住！”

  两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一个戴帽子的壮汉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林安琪立时面露惧色：“就是他！他就是假扮警察的坏蛋！”

  壮汉伸手就要抓林安琪：“把车票交出来！”

  尤琪安立刻将她护在背后，壮汉并不认识她，凶悍警告：“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在跟我侄女说话，你滚远一点！”

  “该滚远的是你，我已经报警了。”

  尤琪安晃了晃手机。

  壮汉做贼心虚，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上手便抢，两人当众推搡起来，尤琪安还要分心将小孩子护在身后，冷不防那壮汉突然发力一推。

  她腰已经靠在护栏上，顿失重心，瞬间头重脚轻越过栏杆，跌下楼去。

  尤琪安坠地时，神奇地没有感到到丝毫疼痛，只是眼前一阵发黑，意识迅速涣散，最后的记忆画面，是广场上的旅客们呼啦一声围了上来，对着她指指点点，眼前这一切就像布满了雪花点的老式电视屏幕，然后，断电般全黑了。

  两个小时后，章辰辉砰一声撞开医院楼梯间的门，满头大汗出现在抢救室外，显然是等不及电梯，自己从楼梯跑上来的。

  通知他的，是卜采白。

  他在登机前一刻，拨通尤琪安的电话，听急救车护士简述了情况，便没有走。

  这时的他正在一脸肃穆地听着护士交代情况：“……因为火车站的二楼比普通建筑要高，她意外坠落的伤害更大一些，目前已知导致颈椎和脚踝骨折，现在医生正在进行详细的检查和评估，所以你先不要离开，如果需要手术我们会随时通知家人。但是，你要对骨折有一个正确认识和心理准备，即便是手术，也不能保证患者不会留下残疾或者……”

  “瘫痪”两个字，护士含在口中，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两个男人都听懂了。

  章辰辉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机械地问出一句：“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卜采白一听他这话就来气，怒冲冲地揪住他衣领，像在演偶像剧似的拼命摇晃：“你不是她男朋友吗？她去外地那一次，我答应你护她周全，全程她连一根头发都没掉。怎么我刚决定把她交到你手里，你就能让她从火车站的二楼摔下来？还摔得这么严重？”

  可惜，章辰辉在体格上占有绝对优势，任凭卜采白使出吃屎的力气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章辰辉直勾勾盯着急救室的门，眼神呆滞空洞得可怕，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口中喃喃说道：“她走之前问过我，一起去吗……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卜采白咬牙切齿地逼问，“你在忙什么？告诉我，有什么事比保护女朋友还重要？”

  “我、我……”

  章辰辉迟钝地嗫嚅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啊，我在忙什么？

  头脑空得就像一个倒扣过来的杯子，回忆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在全心准备着一个惊喜，准备着自己唯一能亲自张罗并且还拿得出手的礼物，希望过年之前能给尤琪安赶工出一辆崭新的座驾，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带着她一起去户外踏青，骑上车，肩并肩，听她吹着轻快的口哨，享受甜蜜的骑行旅程，以及偷看春光中极美的这个姑娘。

  可是，她的腿却断在这个冬天。很可能，永远也骑不了车了。

  第五十五章 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除夕夜，林安琪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待在病房里，卖力地给尤琪安表演唱歌、跳舞、讲笑话，哄她高兴，小小的身躯撑起了一台十八线的乡土春晚。

  三人间的病房，只有尤琪安一个病人。

  毕竟，团圆的日子，住院部里能出院的病人都出院了，不能出院的，也多被亲人临时接回家过年。

  只剩下尤琪安吊着大腿，戴个颈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卜采白生动地将这场景称为，“木乃伊6之女王觉醒”。

  “可能我只配过埃及的新年吧……”

  尤琪安艰难地转动眼珠子，看了一眼窗外，十分唏嘘。

  当她发现自己脖子完全不能动，只能通过转眼珠子来贼眉鼠眼地打量四周时，忍不住想笑。

  术后住院的这些日子，她起不了身，下不了地，扭不了头，抖不了腿，上不了厕所，手机放得稍远一点也够不到，头两天甚至连开口讲话都很费劲。每当她发现自己由于行动受限而干出蠢事，就忍不住想笑，因为各式各样怪异的原因已经连续笑了好几天了。

  林安琪以为她被自己逗乐了，更加卖力演出，熟练地唱起了二人转荤段子：

  “肩碰肩，嘴碰嘴，哥哥跳出了三条腿，妹妹跳出了矿……”

  惊得卜采白原地弹射起步，一把捂住她的嘴，打断了回荡在病房中清脆的歌声：“这歌是谁教你的？”誩鱻鱼付费整理

  “隔壁二爷家的收音机，天天放这个。”

  林安琪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答，虽然她不懂歌词含义，但善于察颜观色，仔细打量大人的脸色，明白这首歌不适合在这儿唱，马上又换了另一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自打尤琪安住院，她就一直守在病房里，手脚麻利，早慧能干，打水买饭喊医生叫护士样样都行。

  在尤琪安刚从麻醉中苏醒时，卜采白就把后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当时她摔下楼去，李桂兰想强行把小姑娘带走，结果这孩子哭着对围观群众大喊这不是她妈妈，地上躺的才是她妈妈，于是群众们合力将三个坏人擒住，交给了闻讯赶来的火车站民警。

  因为骗子被及时抓住，所以后来尤母被骗的钱也顺利追回了。

  虽然挽回了父母的损失，但尤琪安自己却有点惨，大腿动了手术用钢板给予内固定，手术很成功，对位对线良好，接下来至少需要住院两周，等切口正常愈合以后就可以出院了。颈椎骨折，本来可以说是所有骨折当中最严重的，万幸的是，她的骨折并没有压迫到神经，否则有可能会导致下肢瘫痪。由于肢体动作的测试过了关，医生决定颈部不动手术，直接用颈托来固定，躺着静养，等待它自己慢慢愈合。所以尤琪安即使出院以后，颈托也得继续戴一段时间，还要按时拍片子复查，在骨折线消失之前，不能负重，更不能做任何激烈的动作，包括跳舞。

  如果康复状况良好，大概半年以后可以开始练舞。

  如果康复状况不佳，可能后半生连走路都要拄拐。

  因此，“全民齐舞”中，尤琪安空降三座城市的领舞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了。坊间传言，Ciny腿部骨折，可能永远也不能再上舞台了，如此优秀的舞者竟然是昙花一现，令人叹惋。

  尤琪安还是乐观的，卜采白也挺高兴：

  “看你还往哪儿跑，狗腿都断了，只能乖乖陪我过春节了吧！”

  尤琪安努力转了转眼珠斜睨着他，作拈花状微微一笑：“施主，你还是找别人玩去吧，我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守着我的皮囊，又有什么意义？”

  “你快拉倒吧！要灵魂干嘛？皮囊多好玩！谁觉得灵魂比皮囊重要，把他们女朋友皮囊都给我！”

  卜采白夸张地挑动眉毛，一脸坏笑：“你知道吗，比皮囊更好玩的，是好多个皮囊。”

  “闭嘴，给老子把尿壶递过来！”

  尤琪安大咧咧伸出手去，反正断腿这几天，脸都丢净了。好在双手和右腿都能自由行动，自己操作，倒也不算太尴尬。

  整整一个礼拜，她就没下过床，每天浑浑噩噩，把半辈子的觉都睡完了。

  一般是平躺，偶尔侧躺，还需要人帮忙。

  父母也经常来看她，女儿成了这样，他们是自然非常心疼，脾气不佳的尤母也难得态度温柔了一回，张口就说：“你就是不听妈妈的话，要是你能早点结婚，我不就不给你安排相亲了吗？那你就碰不上那个姓林的，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所以说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尤琪安诚挚地问：“妈，奇葩说怎么没请你去？妥妥的BBQueen！”

  老实说，头几天身体的疼痛挺过去以后，有这么多人陪着，她的病房生活倒也不算无聊，但有一点，非常怪异。

  ——章辰辉从来没有出现过。

  尤琪安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发消息，全都有如石沉大海。

  “奇怪，狗子哥为什么不来看我？”

  等到卜青禾来病房探望那天，尤琪安眼珠子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来过。”卜采白气鼓鼓地抢答，口吻非常不屑，“在你昏迷的时候，他来看过你一次，然后走了就再没回来。”

  “为什么呢？”

  尤琪安一脸不解，用眼神询问卜青禾。

  卜主任用一种罕见的慈眉善目的表情看着她，叹了口气，委婉地留下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尤琪安知道，这是《诗经》当中有名的句子，“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译文大意是：男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仍然可以抽身自拔；而女人一旦爱上这个男人，就很难再挣脱情愫全身而退了。

  但她不知道，卜青禾告诉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章辰辉，正站在新房门外，心神恍惚地到处找钥匙，浑身摸了半天，才发现早就抓在另一只手里。

  前几天，装修施工现场的负责人联系了他，把一份安装进度表发给他看，如果检查无误，春节后就可以交房入住了。当时他一直没有回复对方，直到今天，除夕之夜，他才有勇气走进这间本该两人一起迈入的房子。推门的瞬间，尤琪安对他说过的话骤然响在耳边，还是那么甜蜜悦耳：“今年春节和情人节赶在一起，那我们一起过吧，就我们俩！”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只说了“好的”，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每一句对话都弥足珍贵。

  “房子在桑一路，9号。我编了个假的地址和面积给我爸，谁让他在我妈那儿藏不住话。”尤琪安那天特别开心，他也是，就像两个分享秘密的小屁孩。

  “什么？”听了她的话，章辰辉假装很意外，“你妈那么凶你都敢骗，真是胆子大，脑壳铁。”

  下一秒，尤琪安就把那串钥匙塞到了他的手里，煞有介事地给他分配任务：“狗子哥，装修就交给你来验收了，钥匙也交给你来保管。还有，我买的好多小摆件还没有拆，你有空的时候，就过来帮忙布置一下呗。”

  章辰辉走进屋子，看着眼前一堆快递箱，想着她的话，蹲下去逐一拆开，几乎都是给他买的礼物。

  每当他打开一个包装，她的声音就似乎响起一次：

  “我帮你买了把电动牙刷，还有毛巾、睡衣、剃须刀，你喜欢吗？”

  “当然，还有你最喜欢的香薰蜡烛。记住在点燃之前要用锡纸包住杯口，这样才会形成完美的记忆圈，留下一个平整的蜡池，你的蜡烛油总是挂壁，就因为燃烧不充分，知道了吗？”

  ……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曾经说过笨拙的承诺：

  “我饭做得不好，但我愿意为你学。”

  “就像我不会跳舞，但也愿意为你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