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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辰辉头一遭被人贴身照顾，从心底蹿起一阵慌乱的暖意。

  慌乱，是因为从未经历过。

  他虽然性情憨直，但并不傻，心里非常清楚是由于自己突然缩手才导致两人摔伤，缝这几针完全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而尤琪安满腔信任却所托非人，并没有对他破口大骂，还细心照拂，简直可以说是以德抱怨了。

  耳听她柔声的询问，他满面涨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还好，这种别扭感觉没持续太久，小护士悻悻然一出门，尤琪安就吁了口气去旁边坐着玩手机了。

  医生一共给他缝了八针，为了减轻伤口肿胀，利于血液循环，还叮嘱这条胳膊要吊三天不能提重物。包扎结束，两人返回活动现场，尤琪安盯着他被纱布吊在胸口的手臂，想想受伤原因，越想越觉好笑：“章傅师，你平时扶老太太过马路，你女朋友揍你不？”

  章辰辉居然认真回答了：“十六岁以下，六十岁以上，都属于责任豁免的范围。”

  尤琪安嘿嘿一笑：“那太好了，我今年十四岁。”

  章辰辉下意识地低头瞄了一眼她高耸的第二性征，又急忙移开目光，期期艾艾地挠着头笑：“你是在开玩笑吧，十四岁少女不可能发育这么成熟……呃，我是说气质。你脖子上的吊坠是个小狗，所以我猜你属狗，甲戌年生，今年二十五岁。”

  “谢谢啊，不然我还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尤琪安翻了个白眼，迅速跟忙碌的卜青禾打了个招呼，远离这个不会聊天的奇男子。

  章辰辉不知所措地搓了搓鼻子，隐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错在哪儿，难道她并不是甲戌年，而是壬戌年生人，今年三十七了？

  前边有人招呼帮忙，于是他放弃思索，笑呵呵地帮忙提行李去了。

  尤琪安那点儿小擦伤，连医生都说幸亏去得及时，晚了就痊愈了。既然不耽误吃不耽误喝，当然也不耽误教孩子们跳舞的计划。她教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曳步舞，口令清脆，节奏感强，动作简洁，孩子们不到一个小时就全学会了，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

  “踢脚！滑步！转身……”

  章辰辉正好送一箱饮料过来，停下看了会儿，望着尤琪安跳起舞来青春洋溢的活泼模样，心头不禁犯起咕嘀，难道她真十四岁啊？看来，自己那点儿有限的生理卫生知识，已经跟不上现在小姑娘的发育速度了！

  尤琪安拍拍手，宣布休息五分钟，喝水擦汗，孩子们一拥而上，哄抢着自己喜欢的口味。

  一箱饮料瞬间被抢光，章辰辉赶紧又跑去搬水。

  尤琪安坐到卜青禾身旁，喝了口水，瞥着那个跑动的背影轻笑：“你看那傻大个儿，只剩一条胳膊了还抢着干活，要么你给他发工钱了，要么他就是真傻！”

  “静静，你不能这么说辉哥！”

  正在写日程安排的卜主任停下笔，抬起脸来，认真替他辩解。

  “辉哥住在咱们社区三年多了，是有名的老好人，为人豪爽仗义，又特别单纯，你别看他快三十了，内心的纯善就像三岁一样，所以很容易被人误会，被人利用。他平时生活非常节俭，就他现在身上穿的那件文化衫还是居委会活动送的，但你知道吗，他的捐款总额是咱全社区最多的一个。”

  尤琪安闻言十分震惊：“什么？捐款最多的不是我吗？”

  “当然不是！辉哥一共捐了六位数！他不只出钱，还出力，连别人遗弃的猫猫狗狗小鸡小鸭他也全部收留，要不是居委会出面替他安排领养，他早就穷得卖房卖车当裤子了。”

  ——想卖房，房东不让；

  ——想卖车，共享单车也没市场；

  ——幸好，裤子还是他自己的。

  第五章 别紧张，我不是好人

  轻伤不下战线的章辰辉，第二天依然抢着干力气活儿，搬水桶、运物资、抱残疾儿童，单手比别人双手都强力，遒劲刚健的男友臂，肌肉贲张，特别有安全感，兼之脾气也好，三四个调皮孩子攀爬在他身上，依然笑眯眯的。

  大巴车在北二环遭遇严重堵车，他还主动下车，熟练地站到路口去疏导交通，回来时一身臭汗被人排斥被人孤立也不生气，只是默默缩在角落。

  通过一天观察，尤琪安得出结论，他是明显的“讨好型人格”。

  讨好型人格，即幼年时期安全感严重缺失，在谨言慎行的环境中长大，导致如今即便是个快200斤的成年人了，还是不会任性，不会吵架，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表达自己的不满和需求，一碰到争执就会主动退让以避免和人起冲突。

  他肯定是个好人，但未必正直，因为这类人多半性格软弱不会据理力争。

  尤琪安在心里给他盖了个章，签了张好人卡。

  这次活动后，两人很长一段时间再无交集，直到暑假结束后。

  某个周日晚上，她照常在舞社带课，教零基础学员们简单的性感椅子舞，有位男士带着女儿来咨询儿童爵士舞课程的详情。她听着声音依稀有点耳熟，探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前些日子跟自己相过亲的那位林先生，他身后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大约六七岁模样，穿着不合身的裙子和脏兮兮的球鞋，右手紧紧拉着爸爸衣角。

  而这位父亲总是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别拽我衣服，都皱了！”

  尤琪安这才知道，林先生分明已婚，至少也是离异有一孩，居然假装未婚未育欺骗了自己的父母，不禁大怒，当他再一次拍开女儿小手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嘲讽：“有些人啊，自己穿着二百块钱的衬衫，给女儿穿的都是九块九包邮吧！”

  林先生一愕，循声望去，发现练功房门口站着一个满脸揶揄的美女，虽然略觉面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林先生不记得我了？”

  尤琪安说毕，上下打量他一遍，点点头：“嗯，你品味确实甩我八条街，都是小商品批发街。”

  熟悉的冰冷语气，让林先恍然大悟：“你是那个老尤家闺女？”

  他诧异之余，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惊艳。

  这女子卷发红唇，艳若桃李，刘海被脸颊上晶莹的汗珠黏住，略显凌乱，双眸藏在其间好似璀璨的星光在云层中闪烁，露肩的一字领黑衫松松软软地覆盖住完美身材，热裤下露出【创建和谐家园】修长的双腿，脚踩细高跟两头尖尖，精致又性感，简直像一匹无人降服的娇悍野马，比之照片更加好看，哪里还是上一次见面时那个土掉渣的老气样子？

  “你这不是挺好看的吗？”林先生强自镇定，“上次为什么穿那样？故意考验我？”

  “嗯，那天穿的是傻叉套装，智商下降了100点，不然怎么会跟你吃饭？”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隐瞒婚史出来相亲的全是王八蛋！”

  “不算隐瞒，我快离婚了。”

  “听听，这么急着张罗——”

  尤琪安讥诮的话说至一半，忽然顿住。

  她注意到，躲在林先生背后的那个小女孩儿，由于听到父亲说起“离婚”，脸上恐惧更深，死死攥住了爸爸的衣服，想拉他离开，却被狠狠地一把甩开。林先生厌恶地整理一下衬衣，低下头斥责：“说了别拽我衣服，怎么总是不听？看看我白衬衫都让你拽黑了，出门前也不知道洗个手，你妈就是喜欢把孩子当猪养，还是老家适合你们俩！”

  小女孩脸嫩，被父亲当众训斥，立刻哭着转身跑出去，撞上一个广告灯牌，差点被砸伤，幸亏有人眼疾手快托住了沉重的灯箱，才没酿成大祸。

  尤琪安忍无可忍，迸出粗话：“你妈不也把你这头猪养大了？别人的女儿是前世情人，你女儿上辈子杀你全家了吧？”

  林先生气得七窍生烟，顾不上看一眼还蹲在外面痛哭的女儿，跳着脚对尤琪安直嚷嚷：“给你脸了是吧？我告诉你，我女儿要是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你至少得赔我两个儿子才行！”

  尤琪安懒得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外，弯腰安抚小女孩：“碰着没有？哪里疼？”

  不远处，那个托住灯箱的好心人“咦”了一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姑娘，你声音好像我一个朋友。”

  尤琪安抬起头来，一身饱满的肌肉跃入她眼帘，再往上瞧，浓眉大眼的脸庞，正是章辰辉。

  “章师傅，怎么是你？”

  她立刻看向对方的右边胳膊，半个月前才缝过针，刚才托举重物，不知挣裂伤口没有。

  章辰辉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打扮的尤琪安，神色震惊，呆得半晌才挠了挠头说：“我就在对面的那家健身房……帮忙。”

  尤琪安“哦”了一声，见他神色有异，不自然地拉了拉滑到胸口的衣领。

  林先生大步走来，从她怀里抢回了小女孩，推搡到一边：“你别碰我女儿！这男的是谁？你们俩什么关系？介绍人可说了，老尤家闺女从来没谈过恋爱，多半还是个处女，我看他是放屁，瞧你今天穿的这样儿就不像正经姑娘！”

  尤琪安心下暴怒，可转念一想舞社老板冯佳佳待自己不薄，不能当众殴打客户，又咬牙强忍怒火。

  学员们纷纷过来围观，这些年龄不大的女孩子，望向林先生的眼神都是既好奇又鄙夷。

  尤琪安无视奇男子谩骂，笑嘻嘻地对大伙儿做了一个稍安毋躁的手势，叮嘱他们务必要忍辱负重，千万别搭腔：

  “有些沙雕，跟哑巴都能吵上几个小时，舌条上八块腹肌，比不过。”

  然后，她微笑着问章辰辉：“章师傅，你几点回去？我今天是开车来的，一会儿下课我顺路捎你吧。”

  章辰辉沉着脸点点头，上前几步，将独自哭泣的小女孩拉到身后。

  “请你们站远一点！”

  接着，他转身抄起那个广告灯牌，朝林先生砸过去：“你根本不配当父亲！”

  尤琪安一怔，随即拊掌大笑，道：“倒也！倒也！”

  林先生猝不及防，被沉甸甸的合金框架结结实实拍倒在地，蹬了半天腿儿才爬起来。他狼狈地抱着脑袋，坐在碎玻璃当中嗷嗷直叫：“你竟然敢动手，我会报警的！你这个没素质没教养没文化的野蛮人，等着法律的惩罚吧！”

  “你试试！”尤琪安欺身上前，狰狞一笑，“隐婚相亲的行为，可以叫诈骗，打你这顿算轻的。”

  小女孩抽泣着上前拉爸爸起来，而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站起身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恨恨地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玻璃渣，结果不幸有几片溅到女儿脸上，孩子猛地往后退去，瑟瑟缩缩地捂住了脸，背贴墙壁，哭声极小却极惨。

  章辰辉两眼冒火，拳头捏得喀喀响，要上去揍这个【创建和谐家园】。

  尤琪安拼命拦住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冷静点！你一拳下去他就往生了！”

  林先生也吓傻了，眼睁睁望着鲜血从女儿的指缝中流出来，结结巴巴问了一声“怎么、怎么回事”，还不敢靠近，像是害怕被血弄污了自己的白衬衫。

  直到尤琪安呵斥：“还杵那儿发什么呆？赶快送医院！万一瞎了怎么办？”

  迟疑的父亲这才反应过来，不甘心地瞪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色厉内荏的“告诉你们，这事没完”，匆忙抱着孩子离开。

  “这个崽种到底是如何拥有家人的？连他都有老婆孩子，而我却没有，什么世道！”

  尤琪安叹了一口气，心还悬着，为小女孩担忧。

  ——有那样一个父亲，即便脸没受伤，她的前半生也很难感受到幸福吧。

  “姑娘，你能不能放开我？”

  章辰辉终于开口，声音弱弱的。

  尤琪安立刻意识到，自己还保持着一个正面死死抱住他腰的阻拦姿势，慌忙撒手退开：“章师傅，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第六章 母猫产后护理

  到了十点，章辰辉准时来到舞社门口，等着蹭车，略显局促。

  尤琪安正利用课后时间录制新的教学视频，客气请他进来稍等，并递了把椅子让他先坐一会儿。

  透过会客室的玻璃，可以看到尤琪安正在一众学员围观之中跳舞，宽敞的练功房里，三面落地墙镜从三个方向投映出了她的正面、侧面以及背影，完美到无可挑剔。

  她跳的是一段欧美风高跟鞋爵士舞，音乐放得很响，不知是什么歌，只听见一个霸气有张力的女声不断重复着“like river”，节奏明快。而尤琪安的动作和表情都极富视觉感染力，时而冷酷时而妖娆，阴柔之媚与刚劲之帅衔接自然，卡点精确，核心稳定到位，肢体爆发力超强，平时根本无法透过她端庄娴静的外表看出来她身躯中还蕴含着如此巨大的硬核能量。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那条毛边热裤，着实太短了，高抬腿时不免暴露出一小截圆润丰满的弧度。

  章辰辉别过脸去，如坐针毡。

  这个环境令他不安，要不是刚才未假思索答应得太快，他恨不得立马离开，宁可走回家。

  事实上，这支舞不到两分钟，很快便录制结束。尤琪安飞快地冲了个澡，卸掉妆换好衣服，喝着水匆匆走出来：“不好意思，章师傅，我们走吧。”

  有个学员追过来问：“Cindy老师，那个蹲起甩手臂的动作，看起来好简单，为什么我总连不上？”

  “动作做不到位，证明你个别小肌肉群力量不够，控制不住身体。”尤琪安朝后挥了挥手，脚步不停，大声吩咐：“多练基本功吧！”

  章辰辉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紧张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些。

  尤琪安靠在车边一口气喝光了水，将纸杯扔进垃圾箱，这才举步上车，缓缓开出停车场。这是一辆不算太新的白色Polo，章辰辉一坐进来，几乎瞬间将它填满，副驾驶的座位已经尽量后移了，但前排空间仍显得有点局狭小。

  “章师傅，刚才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我本以为讨好型人格……就是以你的性格，是不会【创建和谐家园】的。”

  “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