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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顾素瑛多喝了点黄酒,说了很多胡话。
她说等陈予森上了大学,她打算把房子卖了,供他读书。她准备租一所农房,养点鸡鸭。她告诉儿子,以后你要是结了婚,妈就搬出去一个人住,绝对不给你添乱,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你开心,妈妈就开心。她说,儿子,妈妈没用,妈妈真想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但是妈妈没什么文化,赚不了大钱,你以后要好好工作多赚钱,赚了钱也不用给妈妈花,妈妈能一直摊煎饼摊到老。你赚钱了就多出去旅游,妈妈听说世界上有很多好看的风景,有个啥金塔,还有个什么喜马山,听说可好看了,妈妈没见过,你替妈妈看一看。
胡话说得太多,顾素瑛隔日都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些啥,可是陈予森那晚却哭了很久。他一贯坚强,从不轻易落泪,生活的苦难让他早早地便冷漠地面对一切,但所有的盔甲都被母亲的只言片语击碎。
少年心中暗想,以后定要成为很厉害的人,厉害到可以保护所有珍爱的人。他用力地握紧拳头,许久未曾松开。
05
陈予森说:“北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时候还是傍晚,天还没黑,夕阳挂在龙王山的半山腰,血红一片,非常好
看。陈予森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老槐树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
“哪里?”
“你去了便知道。”
陈予森带她去的地方是学校后面一座废弃的教学楼,这是建校时留下的老楼,后来被评估为危房,学校便被迫让学生搬离了,因为拆除也是一个大工程,又因为很多老师建议重新加固再次使用,便一直搁置着。教学楼的顶端有一处天台,爬到顶楼的时候,北丢已经累得微微喘气了。
“陈予森,你带我来这里干吗?”北丢扶着墙大口喘气。
“我来教你读书吧。”
“神经病。”北丢扭头就走,“有毛病吧你,这么老远叫我过来,居然是要教我读书?我一个乞丐读什么书?怎么,你指望我以后天天给投钱的行人写诗?逢年过节再送两副亲手写的对联?搞笑呢您?”
“北丢。”
“嗯?”
“我想你能多学点东西,以后不用再乞讨为生,我想你过得更好一点。”陈予森的声音低沉,好听得如同清泉灌耳。
“真是拿你没办法,算了算了,我一个做长辈的……”北丢被他的声音蛊惑了。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笨了,你别教难的。还有,我不喜欢数学,你别跟我提这些有的没的。”
天台被布置过,放了一张破旧的课桌,也不知道陈予森从哪儿买来的小灯泡,扎在天台的护栏上,黄色的灯光连成一串,很是好看。
陈予森说:“北丢你怎
么这么笨,这些书你要看仔细了。”
北丢却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她看着陈予森特别好看的侧脸,看着他的刘海遮住眉眼,肤色苍白,安静得像一个天使。
“你不要再看着我了。”他音量很低,伴随着一阵吞咽的咕咚声。
“我才没看你!”这种事自然她是不想承认的。
但不承认归不承认,借着昏暗的灯光,她忍不住又歪头瞥了他一眼。扑通,扑通,她听见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犹如水滴落进平静的深潭,万籁俱寂里传来的声响。
只是她不知道,天台的门外,山落坐在第二节楼梯口,黑暗中的他抱着膝盖微微颤抖。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人喜欢黑暗的时候,往往是因为想要隐藏自己,这一刻,他竟觉得黑暗能让人彻底放下戒备,在这逼仄的楼梯拐角,黑暗给了他想要的安全感。
他是在下午得知那个消息的。
生活像是给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变故来得突然,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带着北丢逃离这座城市,两个人浪迹天涯。可是这一刻,他又有些绝望地想,她不会跟自己走的。
“北丢,我可能不能继续保护你了。”黑暗中,他轻声呢喃,“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北丢,我多想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开心还是难过,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可是……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第四章 兹去萧萧
01
北丢穿上一身黑色的职业装,干练简洁,到达NF的时候方才下午四点半,按照之前了解的信息,NF大约五点下班。她了解陈予森,他勤奋负责,自然不会准时下班,但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等在这里,她一定要找陈予森给她解释清楚。
她站在公司地下【创建和谐家园】和正门的汇合点,坐在长廊中的座椅上,安静地等待,五点后过了许久也没见到陈予森。直到快七点的时候,她才看到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地驶了出来。驾驶座上的男子戴着墨镜,下颌线好看得如同雕塑。
北丢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直接冲了上去,张开双臂挡在了车前。
她似乎感到车甚至在起初还加速了一下,但很快便刹了车,黑色的宾利停在了离她不足一米处。男子开门下车,表情冷漠:“北小姐,如果你是因为没有通过面试便想【创建和谐家园】,未免太过蠢笨和脆弱了。”
“是不是你?”北丢站在陈予森面前,一字一顿地问,“是不是你授意,没有让我通过面试?”
陈予森面色冷清,声音平静且疏远:“凭借自己的臆测,便这么唐突地冒犯别人,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现在倒开始庆幸NF没有录取你。”
“如果没别的事,烦请让一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陈予森转身便想上车。
“陈予森,那一年并不是我要离开,而是我不得不离开,你知道吗……”北丢的
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男子脚下停顿了一下,方才开口:“你离开的缘由我并不想知晓。北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走一步了。”
他上车系好安全带,便径自启动了车。北丢望着车里那张疏离的面庞,竟觉得有些陌生和畏惧。多年之后,她未曾想过再次遇到陈予森,更没想到曾经那个外表冷漠、内心温暖的少年,而今却疏离成这个模样。她原本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阵无声的呜咽。她往路边躲了一躲,让出车行的位置,便看到黑色的宾利消失在夜晚的路灯之下。
好在虽然没有NF这份工作,倒也不至于饿死,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各座城市游走,做了很多工作,什么都会一点,想要填饱肚子倒也不难,只是没想到多年之后再见陈予森,她的心跳如八年前一般猛烈颤抖。
当所有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便成了一种无力感。她蹲下身抱着膝盖的时候,比那一年离开清远时还要孤单和难过。
02
离开清远那年,发生了不少变故。
警察是在老槐树下找到山落的,北丢前脚刚跟陈予森离开。他一个人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数着钱。当几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慌得拔腿便跑,条件反射似的一路狂奔。
但他毕竟还是稚嫩,跑了几条街,依旧被这几个警察给抓住了。少年抱着头闭着眼睛大声
乞求:“警察叔叔别抓我,我以后再也不乞讨了……别抓我别抓我!”
他怕进监狱,上一次的拘留经历让他隔了许久还时常做噩梦。感觉头顶迟迟没有动静,他才缓缓睁开眼。只见几个警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搭着他的肩,隔了许久,一个去打电话的警察回来了。
“你右边肩胛骨处是不是有一个痦子?”
山落点点头。
“肚脐旁有一颗痣?”
“嘿,警察叔叔您真厉害,居然还会算命,您怎么知道的?”
年长一点的警察对着手机“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转头看着山落:“你知不知道你是被拐卖的?”
山落愣住了:“啥,您说啥?”
“是这样的,之前你被拘留时,我们的警务人员了解到你没有户口、没有籍贯,甚至连父母信息都不清楚,便给你做了一次抽血检查,根据DNA比对发现你跟走失儿童家庭数据库中的一对夫妻的DNA基本吻合。”
“什么意思,您能说简单一点吗,我有点听不懂。”少年愣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极有可能是被拐卖的儿童,跟我们回一趟局里吧,有人在等你。”
山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有父母,从小便以为自己是被丢在山坳里的孩童,时常会想有一天父母会不会去山坳等自己,但岁月漫长,这种念头很快便被消磨了,即便父母健在,估计也早就又生了孩子,忘了自己吧。可而今听闻自
己是有父母的,而且自己居然是被拐卖的,他一时竟分不清是狂喜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些。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到最后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见面被安排在清远派出所。
那两个人从北方而来,身上还穿着棉衣,此前接到警察的电话,他们连行李都来不及准备,坐飞机转火车,不眠不休一日半方才抵达清远。山落就躲在办公室外的窗台边偷偷往里看。
他们看上去似乎已经很老了,似乎比爹爹还要苍老。那男子的两鬓已经花白,身子颤颤巍巍,眼睛通红。女人眼尖,看到窗台上冒出的半个脑袋,马上跳了起来,走出门外。
这是山落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他听到女人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询问:“山落?”
山落愣了一下,点点头。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把抱进了怀里,他感受到对方的双臂紧紧裹着自己,力道很大,似乎要将自己嵌进她的胸膛。他突觉耳边一阵凉意,似有水滴滴在耳畔。随后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也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之前在街头遇到的那个年长警察再次出现,他笑了笑说:“看你把孩子勒得都喘不过气了,先进来聊吧。”
女人这才担忧地弯下腰。
“孩子,妈妈有没有弄疼你?”她语气担忧。
山落却忍不住开口:“阿姨,我没事。”
他分明看到女人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
他们因为过于激动,说话已经有些许混乱,但山落从他们片断式的描述里,还是约莫了解了这几年他们的经历。
孩子是放在院子里的儿童推车里的,不过是上了个厕所回来,便没了踪影,女人懊恼不已,如果早知道这样,她再怎样急也不会去上厕所。他们沿路打听,问了不知多少户人家,有人说看到孩子被一个老乞丐带走了,有人又一口咬定孩子是被一个女的抱走的,那个年代摄像头还没有普及,警察走访了好久,也未找到孩子。
别人劝他们再要一个孩子,反正孩子还小,感情还浅,大不了重新开始,但一想到孩子在外可能风餐露宿吃苦受罪,他们便怎么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再要个孩子。
可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寻找,终归是痛苦的,到最后他们还是放弃了。女人轻声说:“孩子,别怪妈妈,妈妈和爸爸给你生了一个弟弟,但是妈妈和爸爸一直在找你,也一直爱着你。”
此话不假,但面对渺无希望的人生,人终归还是会习惯性地屈服。山落并不难过,也不痛苦,他甚至都没有哭。眼前的两个人虽说与自己有着骨肉亲情,但因为毫无印象,所以他竟感到有些陌生。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旋:“如果跟他们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北丢了,你就再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了。”
于是他脱口而出:“阿姨,你们是要带我走吗?”
女
人虽然眼里带着一丝止不住的失望,却还是耐心地回答:“傻孩子,你当然要跟妈妈回家啊,我们一家人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山落问:“我可不可以把我的好朋友一起带回家?我们一起生活可以吗?”
女人愣了一下,转头望向男人。
“孩子,咱家没多少钱……这些年为了找你,家里基本上都掏空了。”男子面露难色,“咱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你说好不?”
山落突然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这对夫妻,虽然嘴里说着有多爱自己,有多担心自己,可是一说到这个话题,便和爹爹没有区别。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出奇地一致,凡事只在意自身的利益,对别人冷漠又无情。
他扯了一个幌子,借口要去上厕所,便从办公室脱了身。他有一刻甚至想宁愿做一辈子的乞丐,也不要就这样与北丢分开。
他一路狂奔,风呼啸着从他耳际滑过,岁月如同走马灯,在眼前晃了又晃,那个少女单纯清澈的笑容,她晶亮的眼睛,一幕幕从他眼前晃过。
这一刻,他无比想见到北丢。
03
山落找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学校很大,他只在之前找陈予森时路过一次,对里面的布局一无所知。他一座教学楼一座教学楼地找下去,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废弃的教学楼顶楼微亮的灯。山落开心地冲上楼,走到楼梯口,透过幽暗的门洞往里
望去,恰巧听见男生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再看我了。”
女生一脸懊恼,而后又忍不住抬头偷看少年的样子,像是一根钉子,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头。
他想要推开天台门的手僵在原处,想了想又无力地放了下来。
他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才默默地下了楼。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北丢一直问自己:“山落山落,你说我们有没有爸妈啊?”
山落问:“小丢,你很想有个家吗?”
北丢总是噘着嘴,声音悲凉:“就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要我,是不是因为我爱哭,我现在已经不爱哭了。”
他那时候就想,以后一定要给她一个家。北丢的父母不愿意给她的,他愿意给。可是现在,他却要违背自己的承诺,心下有些赌气,更多的却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