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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丢摇摇头。
顾素瑛补充道:“小丢啊,等你出去了之后,答应阿姨,不要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了,你还小,应该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过去了八年,北丢依旧记得她那时候的样子,认真严肃,却莫名让人想轻轻点头。
她和顾素瑛一同走出拘留所。出去那日,帮着开门的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女警。女警的语气有些严厉:“顾素瑛、北丢是吧,以后别再回这个地方了,好好做人。”
顾素瑛捣蒜似点头。女警笑笑:“要是遇到困难,可以找我,但是别再偷东西了知道不?”然后从背后掏出一摞物什,用厚厚的报纸包着
,她递给顾素瑛,“这套书,我帮你买了,你拿回去给你儿子吧。”
北丢愣了半晌,似混沌的宇宙突然有了黑白,界限分明。
已过晌午,烈日退去正午的猛烈,温度稍稍舒适。顾素瑛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北丢说:“小丢,有人来接你吗?”
北丢摇了摇头。
“那你可不可以陪阿姨一起在这儿等会儿,我儿子一定会来接我。我一个人等,怪无聊的。”她眼神里带着乞求,言辞恳切。
这是北丢第一次听到顾素瑛这么详细地提起自己的儿子。她言辞中透着骄傲,提到那个人时,眼睛似乎闪烁着光亮,连头都微微仰起。她说自己的儿子今年读高三,头脑聪慧,学习刻苦,从未出过年级前三?;她说儿子孝顺懂事,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看着他就会突然有了力气。
顾素瑛说:“他大概放学了就会过来,我这个时候回家,要是刚巧与他错过,一定会让他失望的。”
但那一天,她们从下午等到黄昏,天色已晚,西天的彩霞和落日一同沉没于地平线的刹那,顾素瑛才倏地蹲坐在地上,她昂首挺胸,在北丢面前等待了一个下午,却终究在这一刻深感失望。她有些颓唐,突然泄气地道:“也是,高三了,学习任务重,不一定有时间来接我。”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脸对北丢说:“走,不如今晚去阿姨家,阿姨帮你剪个头去去晦气,
再给你做顿好吃的。”
北丢吃惯了百家饭,也就没有拒绝。况且,她的确很好奇,顾素瑛口中那个几近完美,却连母亲出狱这么大的事都会忘的男孩,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她甚至暗下决心,见到那个浑小子,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一下。她特别羡慕男孩能有一个这么爱他的妈妈,心心念念,想把一切都给他。北丢想,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有些人不在意的东西,自己却怎么也得不到。
顾素瑛家在小城最老的片区,转了六条巷子,走了一段黢黑没有路灯的路,方才找到隐没于大片爬山虎的老房子。顾素瑛在口袋里翻找钥匙,还未等她找到,门便开了。
少年微微卷曲的头发落在额前遮住左边眉目些许,表情冷漠,面若凝霜,蹙着眉头扫过两人,一语不发,转身便进了屋子。
北丢第一次见到陈予森,场面并不有趣,生气的少年如同一只刺猬,面目之上似乎刻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但探知欲是人的天性,他愈是冷漠,北丢便愈是好奇,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进门前早早盘算好的“教育他”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她一下子竟没了底气。北丢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种情绪她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一下子愚钝了,脑子一片空白。
陈予森。北丢后来常常想。
我自幼相信命格轮回,相信世事注定,相信兜兜转转多远都
无法逃离命运的摆弄。
但人生第一次感谢命运,便也是因为你。
04
顾素瑛做了一桌的好菜。
糖醋里脊、水煮鱼、大白菜炖牛肉、酱爆土豆丝……
都是家常的菜,摆盘粗陋,味道却极佳。北丢刚准备狼吞虎咽,瞥见陈予森细嚼慢咽,面色冷漠,她不知为何从心底升腾起一丝羞愧,竟也不由得放慢速度。
老房子,年久失修,天花板架在横梁上,吃饭的时候,偶有白蚁咬噬的木屑掉在餐桌上。灯光并不明亮,整个客厅只一张布艺沙发和一张餐桌便显拥挤,可偏偏在电视机旁还摆着一个柜子。柜子上摆着的那张黑白相片上的人目光炯炯,神情与陈予森有几分相似。北丢想,这大抵便是陈予森去世多年的父亲了。
她听顾素瑛说过他们家的窘境。丈夫早年因病去世,她靠着起早贪黑摊煎饼当杂工为生,一生最自豪的事莫过于,自己虽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却培养出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
“予森,吃菜……”顾素瑛夹了几片牛肉便要往陈予森碗里放。
陈予森清冷的面庞不带任何表情,兀自抬高碗,身子往后仰,躲开了。顾素瑛有些尴尬,举起的筷子悬在半空中,迟迟不肯收回。
北丢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夹过她筷子上的牛肉,站起身,径自放在了陈予森碗底。陈予森眼睛圆瞪,有些诧异,他还来不及开口,北丢便道:“我听
你妈说,你快高考了,学习任务重,不多吃点菜补补怎么行?”她故作老成,“挑食可不好啊小伙子。”
陈予森长到十七岁,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女。眼前的女孩年纪看着并不大,她身材极瘦,有些黝黑,但眼眸晶亮如藏着宝藏。
“你是谁?”他压下愠怒问道。
“我跟你妈是‘狱友’,按照辈分来说,你要叫我一声阿姨。”北丢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顾素瑛连忙站起身,生怕两人争吵起来。
陈予森冷哼了一声,便放下碗筷,走回自己房间。他进去没多久,便又回到餐桌旁,手里拿着一只破旧的铁罐。
他什么也没说,打开铁罐口,便往餐桌上倒,一毛五毛的钢镚,还有一些破旧褶皱的纸币,应声坠落,铺了半张桌子。他站着,手肘微微撑着桌面,北丢只觉得他很高,瘦削的身影背着吊灯,昏黄的灯光从他背后洒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予森把所有纸币铺平整好,又按了按边角的褶皱,清点了一下,才抬起头。
冷漠,犹如戴着冰雪面具。
“这是你这几年给我的零花钱,我用得不多,全还给你。”他声音低沉,还在变声期,“你也这么大岁数了,总是要知道好歹是非的吧,家里没钱,我可以放学后去【创建和谐家园】,买不起教辅,我可以借同学的看一下,办法总比问题多,怎么也不应该走到偷这一步吧?”
顾素瑛埋着头,始终没
说话,北丢离她近,看到她的裤腿已经被眼泪打湿。她甚至不加辩驳,只是安静地听着儿子的训斥。
当然,说训斥有些沉重,陈予森自始至终不带一丝情绪,少年平静极了,北丢阅人无数,却无法从他的言辞中感知到底是责备多一分,还是担忧多一分。
可看到顾素瑛一哭,她便坐不住了,刚想起身,却被顾素瑛一把拽住衣角。
顾素瑛咳嗽了一声,起身,她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刘海恰巧遮住她的眼眸,她一面收拾桌子一面对陈予森说:“傻孩子,快回屋学习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她转头看北丢,眼睛通红。
“小丢今晚就别走了,陪阿姨住一晚。”
北丢看着她红红的双眼,怎么都不忍心拒绝,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原本便想,今晚随处找个地方对付一宿,山落不在,她一个人不敢回去。爹爹性子上来,便极难对付,回去少不了一顿揍,能躲一天是一天。她时常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年幼时她目睹过一次死亡。
一同乞讨的孩子很多,有一个小女孩她至今记得,女孩喜欢红色,总爱扎一对羊角辫,笑起来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好看得像是年画里的娃娃。有一日,所有人【创建和谐家园】回去,爹爹清点了好几遍数目,却发现始终少一个人——那个梨涡女孩不见了。
等众人在城南郊外那片芦苇荡找到她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怎么
也叫不醒了。
那时候北丢还年幼,她问爹爹:“她怎么了啊?”
爹爹声音凄冷:“死了。”
爹爹说,你们的命比她还贱,你们活着是老天爷都不肯要你们,她比你们有福气。
这是她关于命运的启蒙,混沌无处开化。那件事之后,她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时常梦见突如其来的死,死后便不再感知活着的痛苦,醒来时看到自己还活着却又特别开心。她拉着山落问:“山落,爹爹说死了是有福气,但为什么我还是那么害怕?以后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经常来我的坟前跟我说说话?我挺害怕一个人的。”
她一直畏惧孤独,却常常与孤独为伴,这大概是人生诸多无可奈何之事中最为寻常的一件。
北丢从来没有起夜的习惯,但这一夜她着实未睡踏实。耳边已经响起顾素瑛均匀的呼吸声,她却始终无法入眠,满脑子都是少年清俊的面庞。北丢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生,眉眼一挑便让人放下一切戒备。
辗转许久,北丢终究决定起身上个厕所便睡。
走出房门,她才听到厨房有响声。
幽暗的灯亮着,油烟机旁窗户半开,北丢以为是小偷,当下心一紧,但转念一想前一天自己也还是个小偷,便觉得有些好笑。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经过餐桌时又握了一把水果刀防身。
走近的瞬间,锅炉旁忙碌的少年听见响动,回头便见到北丢握着水果刀、披散着
头发的模样,犹如鬼魅。
他心底觉得有些好笑,但未表露,似怕吵醒顾素瑛压低声音道?:“怎么,小偷没做过瘾,想杀人?”
“怎么跟阿姨说话呢?”北丢有些气不过,“你这么晚不睡觉在干吗?”
“做饭。”少年头也不抬。
“陈予森,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吃啊,还要吃夜宵。”
陈予森抬眼,轻声道:“给她做的。她一早还要出摊,总是忘记吃东西,给她做好了,便能节约点时间。刚背了很久的书,现在做点其他的事调节一下。”
他表情依旧疏远,似与任何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但北丢竟觉得少年冷漠的外在不过与自己一样,凭空穿上铠甲,面目全非便可安静地隐匿自己的情绪。他的冷漠与愤怒,他对母亲所有的不满,不过是他刻意表现的情绪。任凭他怎么善于伪装,这一刻,他放下了一切防备,多了些许真诚。她甚至有些懊恼下午时对男生的第一判断,她一开始以为男生粗疏忘事,对母亲漠不关心,现在想想大概是误解了他。少年冷漠又孤傲,但这一切似乎只是表象,他努力隐藏着内心的想法,隐藏着他所有炽热的爱。
想到这里,北丢心下一暖,但还未暖透,便听到陈予森冷冷地道:“你不要带坏她。”
“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陈予森第一次见到北丢,便印象深刻。
他的生活乏味枯燥,两点一线,未曾接触太
多社会上的姑娘。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女孩都内敛温顺,犹如一只被驯服的绵羊。
而她呢,像一只猫,可以安静温和,亦会因为不爽而扑腾舞爪,发出恐吓的低吼。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却又敏感脆弱。
北丢。
北极的北,丢弃的丢。
陈予森低声念着。
第二章 梦萦清远
01
NF的面试非常顺利,两位HR和陈予森的问题虽刁钻,却并不复杂。财务上的知识她虽没经历系统学习,但好在她天资聪慧,一点便通,比很多从业人员多了几分灵气。结束面试时,人事总监非常满意地站起身,跟她握了个手,而后询问薪资要求。
在听到北丢提出的薪资待遇时,他明显一愣:“北小姐,这份工作可是在上海。”
北丢提出的薪资待遇极低,虽好过之前在培训班打工的收入,但也没高到哪里去。NF是家德国企业,向来不爱克扣员工薪资,这大概是人事总监从业数十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
北丢笑笑:“没错,我清楚的。虽然我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但我有信心能够做好这份工作,还希望NF给我机会。”
她说这句话时,忍不住瞥了陈予森一眼。
他一直低头翻看简历,离得不远,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味,看到他梳理整齐的头发,每一根都恰到好处地顺着一个方向。
多年不见,他变了不少。
结束面试,例行和面试官握手道别,走到陈予森面前,北丢伸出去的手又条件反射般缩了一下,倒是陈予森面不改色,伸手握住了她,掌心没有冒汗,更少了些许温度。男人面色平静而清冷,如同接待一个初次相识的人,而不是阔别八年,再次相遇。
北丢失落极了,她离开面试室的那一刻特别想跟人事小姐
要来陈予森的号码,抑或直接冲到陈予森的面前,指着他问“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但她还是竭力克制了自己,来日方长,她不是没见识过他的冰冷,但她有信心,终究会解开彼此的心结。
面试结束后,北丢等了五天,这五天她几乎做好了一切准备。首先要搬家,NF在金融中心,住在公司附近自然不现实,附近房子的月租最低都已经涨到三四千,只能寻找远郊的地铁沿线的房源,NF招新时就已提出,要求录取人员一周内上岗,所以北丢提前就写好了辞呈。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NF的录取通知。那日面试结束后,NF把所有面试者集中在一起做了一道拓展群面题,北丢聪慧,在整场群面中表现出色却又不抢风头。她也能看出其他应试者几斤几两,是否能够担当财务职位,所以她心里对面试是有个底的,但凡HR业务能力过关,就会被录取。
等到第五天的傍晚,她实在有些心焦,便拨打了NF的总机,转人事部。
接电话的是一个小姑娘,听声音年纪不大。
“您稍等一下,我这边帮您查询一下。”电话被搁在一边,几分钟后才有回音,“抱歉,北小姐让您久等了,我刚刚核实了一下,很抱歉地通知您,您没有被录取。看了一下计划,这个消息原定是下周一通知您的,多有耽搁,还请原谅,希望以后有机会,您还
能加入NF。”
晴天霹雳。北丢握着电话的手都有些颤抖,但很快她平静了下来,语气轻柔地道:“能否跟您咨询一下,这个岗位最终录取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