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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往桌上一放,花月沉了脸:"这是何意?"
"少夫人休要听他胡言,这赌徒嘴里哪有半句真啊?"德胜连忙道,"谁敢打将军府的主意?这奴才是输急了眼了,想找银子救命,胡乱冤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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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里一喜,德胜立马直言:"小的是太子仆射霍大人手下的差使,霍大人为人端正,小的自然也做不出空口白舌冤枉人的事情来,今日这事实在是这刁奴咎由自取,原先小的也不知道他是将军府上的人,这才伤着了。少夫人且将小人放了,小人回去便请霍大人与小人一块来赔罪。"
竟是东宫的人,花月垂眼。
屋子里安静下来,德胜略有不安,正想着要不要再找补两句,却听得上头突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走吧。"
"少夫人?"霜降指了指下头罗惜的尸体,欲言又止。
花月摆手:"咎由自取,让他们走。"
"是。"
德胜欣喜万分,带着人离开将军府,只觉得神清气爽。该灭的口灭了,将军的人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他这差事办得圆满妥当,回去定能有赏。
罗惜的尸体被拖走了,花月看着地上那一摊血,干呕了两口。
"是奴婢大意。"霜降站在她身侧。声音极轻地道,"先前就有东宫纠察魏人的消息传出来,奴婢是没料到他会连夫人也不放过,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摇了摇头,花月靠在椅背上淡笑:"谁能料到他会戒备至此呢。"
周和朔原本就忌讳前朝余孽,他是打定了主意要重用李景允了,所以会想先除去庄氏这个隐患。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也不过是权势争斗旋涡里一个不起眼的气泡。
抬手扶着额,花月低哑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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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她起身。拿了一个红封过来递给他,"这些日子多谢你。"
黎筠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叨扰多日,得少夫人包吃包住已经是极好,哪儿还用得着这东西。我回去收拾东西,晚些时候让师父来接我。"
"好。"花月也没硬塞,只让霜降去帮着她收拾行李。
来的时候黎筠也没带多少东西,但就这几日,少夫人给她添置了不少,其中还有一件石青色绣花长裙,霜降收拾的时候拿出来给她比了比。笑道:"姑娘还没穿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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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裙子给她卷进包袱里,霜降小声道:"应该会挺好看。"
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正经的长裙了,黎筠想,也无所谓,早些受箱比什么都有用。
没一会儿,外头有奴才来叫,霜降让她先自己收一收,起身便出去了。
屋子里已经基本收拾干净,黎筠盯着包袱里那石青色的一团想了一会儿,跟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关上门,将折好的裙子抖开。
上好的绸缎料子,做工精致,轻轻一晃便是一圈儿涟漪泛下去,温柔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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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在铜镜面前转了一圈,那合上的门突然被人一推,黎筠吓得原地跳了起来,急声问:"谁?"
这心虚劲儿,透过嗓子清晰地传了出去。
门外的人似乎僵了僵,然后没动静了。黎筠狐疑地望着门口,又捏了捏自个儿穿着的裙子,刚想要不要换一身再去开门看看,结果就听得窗台上"咔"地一声响。
有人踩着窗沿跳进了屋子,怔愣片刻,然后扶着窗边的长案笑出了声。
"哈哈哈--"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黎筠脸都绿了,扭头就骂:"好歹是人师父,哪有翻窗户进来的?"
温故知笑得前俯后仰,泪花都直往外蹦:"我当你锁着门做贼呢,原来--"
黎筠急得跳脚。抓着裙摆就扑过去捂住他的眼睛,脸红脖子粗地道:"不许看。"
"也不难看,你气什么?"随她捂着,温故知倒也不挣扎,只往长案上一靠,身子低下来些好让她不用踮脚,"想穿就穿,师父也没笑话你。"
这还没笑话呢?就差把房顶给笑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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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地当真被她推了出来,温故知踉跄两步站好,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别换啊。就这么跟我回御药房,保管平日里欺负你的那几个药童看直了眼。"
"呸!"屋子里的人一边更衣一边骂,"谁稀罕。"
一阵闹腾,两人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黎筠双颊通红地坐得离他老远,温故知眼角瞥着她,知道她是真臊着了,眉梢一动便道:"温家阳盛阴衰,我娘生的三个都是儿子,幼时老太爷盼孙女,我娘便给我穿那罗裙抱去给老太爷逗乐。"
那头正气着呢,一听这茬,眼里冒出点好奇来,缓缓扭头看向他。
温故知坐得端正,十分正经地道:"穿的就是那小罗裙,一转圈就能扬起来,我还记得有一件石榴色的,绣的是富贵鸳鸯,老太爷最喜欢看那身,逢年过节就让我穿,一直穿到我八岁,知道臊了,才罢休。"
看看面前这长身玉立的师父,又想想那石榴色的小罗裙,黎筠一个没忍住,失笑出声。
这一笑,心里瞬间舒畅了,不就是裙子么,谁没穿过呀,师父都穿,她偷摸试试有什么好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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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暗叹一口气,温故知摇头。这年头徒弟也不好带啊,带着个小磨人的,还得自个儿来哄。
"少夫人那事查清楚了么?"他问正事。
黎筠老实地答:"清楚了,药方是东宫霍大人手下的一个胖奴才给的,不过少夫人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当堂就把人给放了。"
她说着更纳闷:"少夫人在想什么啊?分明为那主母的死肝肠寸断,却不愿意替她追查凶手。"
温故知听得唏嘘,要不怎么说小嫂子聪明,这小丫头笨呢,庄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与人无仇怨。东宫的人怎么会对她下手?都只不过是领钱替主子办事的。
既然是主子想让人做的,她查也没用,不会留下直接的证据,更何况她区区一个将军府少夫人,还能告得了当朝太子不成?
长公主那边最近没什么动静,太子爷自然就是风头无两,最近朝中大小事宜都是问过他的,俨然有了监国的意味。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与太子硬碰硬谁就是上赶着投胎。
小嫂子会憋下这一口恶气吗?温故知沉思着看向车外。
秋收的日子近了,大梁的皇帝终于从炼丹长生之事中醒过神来,开始盘查这第五个年头自己的国力如何。周和朔等人也就趁着这个机会卯足了劲儿邀功。
沈知落被安排去了宫里陪陛下说长生之事。周和朔的意思,是让他想法子说服陛下,把开春巡游各地的差事交给他,但不知为何,沈知落去了一趟回来,陛下没松口。
谁都不知道沈知落在御前说了些什么,周和朔自然也不能与他为难,只是沈知落到底也是魏人,周和朔厚礼谢过他,还是将他放回沈府,不再亲近。
苏妙听见消息。以为沈知落会失落伤心,连忙准备了一桌子山珍海味,打算好生安慰安慰他,以彰显自己为【创建和谐家园】子的贤惠。
然而,沈知落进门来,却是一脸平静,绕过她低声吩咐星奴两句,没一会儿这屋子里就坐满了她不认识的人。
"你先去歇着吧。"他同她道,"我还有些事要与人商量。"
扁扁嘴,苏妙有点委屈:"我不能听?"
沈知落笃定地摇头。
行吧,苏妙退了出去。一身秋香色的长裙,就在庭院里跟游魂似的来回晃荡。
"小姐。"木鱼被她晃得眼花,"您找地儿坐会儿?"
苏妙停了下来,眨巴着眼问她:"木鱼,我烦人吗?"
木鱼摇头:"您是最懂事的,从来不碍着谁,哪里会烦人。"
"那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是不待见我呢?"苏妙蹲下身子,长长的裙摆扫起地上两分灰,怎么看怎么沮丧,"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把他当内人,他还是把我当外人。"
"这--"木鱼想了想,"许是事情实在要紧,姑爷不好说。"
苏妙撇嘴:"表哥还不瞒着我事儿呢。"
虽然也瞒着小嫂子一些,但那不一样,他瞒的都是为小嫂子好,时刻备着神替她兜底。屋子里那位是完完全全把她当外人,像块儿冰,捂来只化她满手凉水。
苏妙从来不在意沈知落从前喜欢谁,他喜欢小嫂子也好,喜欢别人也罢,但娶了她了,总得把她当个人啊,她又不是院子里种的树,每天只需要浇水。
俏丽的脸阴沉下去,瞧着可怜兮兮的。
木鱼想了想,道:"那您干脆也瞒着姑爷,别什么事都跟他说了。"
"我也想啊。"苏妙皱眉,"哪儿忍得住?我一看见他就想说话,想给他说今儿遇见什么事,吃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院子里的蚂蚁怎么搬的窝。枝头上的鸟儿怎么孵的蛋。我嘴上没个把门的。"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有说不完的事儿,再无聊的东西瞧着他说出来,也是甜丝丝的。
苏妙很苦恼:"他怎么就不能对我甜点儿?"
搓了搓胳膊,木鱼犹豫地道:"奴婢早就想说了,姑爷身上一股子死气沉沉,瞧着漂亮,魂儿却不剩什么,像是先前谁送来的那个孔雀占枝的摆件,只剩了好看的翎尾,它不活啊。您图个什么?"
摇摇头,苏妙觉得这小丫头不会赏,沈知落身上就是这股子死气最动人,好看又空洞,让人想把他填满看看是个什么风华。
不过沈知落一直不让她填,许是她差了点,怎么都撬不开他这关得死紧的心眼儿。
摸了摸手腕上捆着的符文发带,苏妙长叹一口气。
府里的客人走了,沈知落半倚在贵妃榻上出神。
苏妙凑过去,分外委屈地看着他。
"怎么?"他阖眼,"谁又得罪你了?"
"你。"她眨眨眼,"你最近忙起来。又不爱搭理我了。"
好笑地掀了掀眼皮,他道:"你自己一个人也挺会寻乐子的,前些天不是还将我新买回来的花瓶给砸了?"
心虚地移开目光,苏妙道:"那是不小心,诶,谁同你说这个了,你看看表哥和我表嫂,人家也就比咱们早成亲一个月,怎么就那么黏糊恩爱呢?"
沈知落看向她:"因为你表嫂吃错了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表哥。"
微微一噎,苏妙轻哼:"我也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啊。"
眼前这人眸子扫过来,深黑之中泛出些微紫光,似笑非笑:"我以为你在我身边久了,能分得清喜欢和欣赏。"
"什么意思?"她不解。
"喜欢是天底下最狭隘的东西,会吃醋,会在意。欣赏就宽厚许多,不管那人心里有谁,她都不会在意,只是喜欢他身上的某一样东西。"他看进她的眼里,平静地道,"你是后者。"
苏妙愕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面前这人在生气,可眨眼看看,他说得很正经,像学堂里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
"在你眼里,我同花瓶差不多,只是因为好看,你想要,便要了。"沈知落摇头,"你什么都不懂,却指望我傻乎乎地掉进你这坑里。"
"过不过分?"
这么一听真的好过分哦,苏妙义愤填膺。
不过只活泼了那么一瞬,她便安静下来,一双狐眸看着他,略微有些委屈:"以前没人教我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欣赏,我分不清,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所以跟你在一起了。"
沈知落一顿,神色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