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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望着皇帝，脑子里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它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冷静。
“我的死，是你们一路逼着的结果。“
”而我的活，是你们一手操纵的结果。”
“自始至终，我的命不是我的命。”
“我的一生，都被你们玩弄在股掌之中。”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甚至都不难过。
所以在看见皇帝因我的话而流泪时，我愣了一愣。
他紧紧抓住我，哑声质问我：“你怎么能这么想？”
可我觉得这么想实在是对极了。
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事实就是如此，我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
所以我轻轻地按在他手背上，将他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摘了下来。
“皇帝。”我很清楚地告诉他：“我要出宫。”
皇帝眼中的那一丝将断未断的理智，终于断了。
他面露脆弱。
“在我身边，便让你觉得这般难受吗？”
“嗯。”
我点点头。
“不只是你，还有蔺飞衍，还有大祭司，还有这宫里的所有人。我觉得我与你们格格不入。人总要和待着舒服的人在一起，我同你们待得不舒服，所以我要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眶早已红了大半。
不知为何，从前的皇帝太过理智，我总嫌他冷清。
但现在皇帝太过爱哭，我又嫌他像个哭包似的，总让我有一种我在欺负他的错觉。
可我哪能欺负他啊？
他是皇帝，是人族的九五之尊，谁能欺负他。
该当是他欺负我才对，他将我欺负的伤心伤肝伤肺，令我没了我期望了许久的小鱼，还令我一无所有，最终竟然落了个连魂魄都残缺无比的地步。
这样的我，就是重新聚魂，复活回来，还有什么用处吗？
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死了就只能重新开始，无法再弥补了。
皇帝他，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我抬头仰望他，神台清明至极。
他眼眶中滑落清澈的泪珠，一颗又一颗，滴落在地上破碎成花。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帮他揩去脸上的泪珠。
“你是皇帝，不该哭的。”
可他紧紧箍住了我的手，双眼死死地盯着，像是要从我这里盯出他想要的答案。
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可我也是人！”
“人皆有七情六欲，痛极便哭，乐极便笑，再合常理不过。”
我愣住了。
他说的每个字都听得懂，可结合再一次却又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从何时起，我有这个能力令他痛极而哭了？
我们不该是，他在曲瑞宫安心做他的皇帝，我在东桦宫专心做我的摆设的关系吗？
就连皇帝，也曾确实凿凿地告诉过我。
我是个没用的摆设。
第三十章
那日争吵过后，终是我赢了。
皇帝失魂落魄地撒了手，失魂落魄地回去，也没再提送不送我的话。
我独自一人走回东桦宫，路过丰光宫的时候，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却连一个伺候的仆从都没见到。
想必是没人拘束，又跑哪里说闲话，开小赌局去了。
我摇头笑了笑，便回了东桦宫。
将和尚给我的那个卷轴从箱子底下翻出来，与大祭司的拼了拼，果然便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
纹路与血咒的花纹完全相反，想来便是解咒的阵法了。
我了然地叹了口气，将两个卷轴重新卷好，找了块包袱布包起来。
皇帝的旨意是第二日傍晚时分下下来的，大抵是我在宫中不敬，最终被逐出宫去的意思。
想来也是让蔺飞衍心中觉得痛快，暂时稳住，好让她别再来找我的麻烦。
小蝶埋头帮我整理，不知不觉间就理出一大包东西。
令我格外惊讶。
明明我搬入东桦宫时，身上不过两三件换洗衣服并一个卷轴，如今按理来说不过才多一个卷轴，何至于有这许多。
我打开那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包首饰，又从里面拿出一包盘缠，还从里面拿出一包桂花糕……
便看了看小蝶。
谁知她眼观鼻鼻观心答道：“这些都是姑娘喜欢的，便都收进来了。”
“太多了。”
“路上能用上。”
“噢。”
我把她的心意都放回了包袱，包括那包桂花糕。
我是该坐船走的。
拿着吉祥送来的名牌，一路从南宫门出了宫，谁知最终却在码头前一座凉亭外，遇见了皇帝。
“你来送我吗？”
我背着包袱，心情颇为松快地与他搭话。
皇帝抿着唇点了点头。
我过去在他面前坐下，从石桌上拿了茶盏翻转，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深秋的天气，早晨虽凉快，但到午时，还是有些热的。
皇帝见我咕咚咕咚喝完了茶，便拿起壶又给我倒了一杯。
可我已经不渴了，便将茶盏推开。
他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黯然。
“还是要谢谢你的。”我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与他开口：“帮我安排。”
“不必。”
皇帝淡淡答道。
我笑了笑，不知为何心中也多了一丝怅然。
思索了下，我又开口：“其实真没想过，会与你道别的一天。一直以来，我都跟着安排随波逐流。儿时是大祭司的，年长了些，与你成婚后，便开始听你的，但却从未听过自己的。”
“如今竟然与你开口，自求离宫了……那日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心中的也着实惊讶了几分。”
皇帝笑笑，摇摇头，似乎是并不意外的样子。
“我只求你，在外也平平安安的。否则便有些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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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抬头：“对不起什么？”
“没什么。”
皇帝清清嗓子，抬头看了看码头。
“不如便走吧。趁着天亮，若是黑了，赶路便不大方便了。”
我点点头，应了下来。
冷不防听见皇帝在旁边问道：“想好之后要去哪里了吗？”
我愣了愣。
确实还真没想过。
思索片刻后，我答道：“先回一趟阿乐之海，之后再做打算吧。”
第三十一章
上船后，我想起了当年，他最后问我的那个问题，便要跑下去告诉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当我撑着船舷，想要叫住皇帝时，却发现，原来我一直都不知晓他的姓名。
皇帝，他在我这里，一直都是皇帝。
不是他自己。
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风吹起我的发丝，沾在眼睛上，有些发疼。
一滴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