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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闻蝉不解。
柳孝延却低了头,取下炉子上的锡壶开始泡茶,摆明了并不想多说。
“这样藏头露尾的态度很可恶。”柳闻蝉道,“你大概还不曾听说,就在今日,清平王建议我灭了柳家,以绝后患。”
柳孝延抬了抬头,之后又仍旧放松下来,平静地将茶叶添上,摇了一摇:“殿下要绝后患,只需将臣贬谪出京即可,不需沾惹人命落人口实。倒是清平王其人……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不止如此吧。”柳闻蝉看着他,“我是你的女儿,这件事全天下都知道,根本不需要杀人灭口。所以我想,他建议我对柳家下手,定然还有别的缘故。”
“没有缘故。”柳孝延摇头否认,“他那个人看着洒脱,其实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大约是我在不知情的时候得罪过他。”
柳闻蝉审视着他的眼,许久,推开了他奉上的茶。
神色冷然:“柳大人。此事关系到我的身世,我相信也关系着如今全天下的安宁。你确定要瞒着我,让我糊里糊涂被人算计、却连自己该如何应对都不知道吗?”
这,柳孝延迟疑了。
柳闻蝉拂袖站了起来:“你若实在不想说,那就作罢。我不信这偌大天下,就没有人肯对我说一句实话。”
“殿下!”柳孝延在后面忙也站了起来,几步追上:“……殿下,这件事,不好说啊!”
147.还是父亲
不好说,也要说。
柳闻蝉今日是必定要拿到一个答案的。
柳孝延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不得不开口说道:“蝉儿不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事实上,我与颍娘成婚很早,我十七岁时就有了第一个女儿。”
柳闻蝉算了算他的年纪,慢慢地抬起了头。
这件事似乎的确不好说。柳孝延说完那句话之后又沉默下来,一手摩挲着锡壶,一手搭在桌上握紧又松开,整个人显得异常别扭。
柳闻蝉看了他好一会子,终于忍不住说道:“所以,你还是我的父亲。”
柳孝延猛抬起头来:“你知道了?!”
柳闻蝉点头:“原本不太确定。但文嬷嬷说,我是她从柳家抱来的。”
“原来……”柳孝延两只手都握紧了,慢慢地又低下头去,颓然。
柳闻蝉起身倒了一碗茶递给他,他伸手接过了,一口气喝光,方放下碗说道:“我的女儿刚刚出生,我只看过一眼,颍娘甚至连一眼都没看过……乳母抱出去说喂奶,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找到的时候只有一个血淋淋的襁褓。”
“当时是住在庄子里,”他苦笑了一声,“乳母醒来说是园子里进了狼,扑过来把她吓晕了……所以人人都说孩子是被狼叼去吃了,我和颍娘也不得不信……直到多年之后无意间听人说起,晋安公主的臂上有一枚六瓣梅花胎记。”
“那不是胎记。”柳闻蝉道。
柳孝延点头:“不是胎记。是当时有个从外头找来的接生婆子不懂事,将拨弄火盆的钩子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恰另一个婆子剪脐带时又慌手慌脚碰到了柜子,那滚烫的钩子就砸到了我孩儿的臂上……”
钩子末端的形状原是雪花,只因用的年岁久了,边缘磨损得圆润了些,成了花瓣的形状,所以乍看上去会觉得不伦不类,既像雪花又像梅花了。
柳孝延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之后颍娘便一口咬定公主是我们的孩子。我初时不信,可后来亲眼见到,殿下你的脸……”
柳闻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偶尔在镜中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她还是会恍惚,会觉得镜中的人也许其实并没有换过。
如今细想想,她与柳闻蝉其实是很有几分相似的。如果柳闻蝉的这张脸像母亲,那么她原本的脸与那位去世了的柳夫人大约也很相像吧?
“我母亲,有画像吗?”她问。
柳孝延摇了摇头:“原本有很多,但是后来有一天……大约是你九岁那年端阳,颍娘去观龙舟,被好几个人指着说与公主容貌相似,还有宫里的画师拉着要给她画像,她受了惊吓,回来就把所有的画像都烧了。那时候她刚怀上蝉儿,身子原本就不好,受了【创建和谐家园】个月的罪,最终还是撇下我和孩子走了。”
“那年端阳……”柳闻蝉努力回忆着,揉了揉眉心,“我什么都不记得。”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怪你。”柳孝延道,“这都是大人的事,都是宫里那些人作的孽!”
“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吗?”柳闻蝉看着他问。
柳孝延再次沉默。
这一次柳闻蝉没有追问,静静地等他自己调整了情绪,许久方又说道:“颍娘嘱咐我不许往朝堂上凑,所以即使大朝会我也多半托辞不去,去了也从不出头、不与人交谈,自然也就打听不出什么。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晋安公主坠下城楼,好些人都看见她死了,但她一转眼又带兵出现在城外,杀了回来。
是那时候发现了什么吗?
柳孝延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道:“虽然我见过公主的次数不多,但公主被换掉了,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即使重新出现的晋安公主戴着同样的面具、骑着同样的马,他也能一眼看出与先前不同。
因为别人都是用眼睛认识公主,他用的却是一个父亲的心。
“那时我便知道事情绝不简单。”柳孝延叹息,哑声:“但我已在翰林院蹉跎多年,朝堂上已经没有我可以下手的地方。我无计可施,只能往定国寺捐了些香油钱,托辞研读国史,在禅房里住了下来。”
然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日听到了一些细枝末节。
那日是皇后亲自入寺上香,之后与寺中某位高人闲谈,提到了一个人的生死。
皇后说:“照理时机已到,但不知今后有何吉凶。”
寺中那高人说道:“皇后娘娘既已做了选择,便只能往前走。吉凶都是命中该当,若是后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那便是如今这位公主命里担不起,娘娘就该另作打算了。”
后头的事柳孝延听得糊里糊涂,一直没有理出头绪。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晋安公主的确已经换人了,而且这件事应当是皇后的手笔。
后来晋安公主出街时摘下面具,柳孝延看着那张陌生的脸,确认了心中的猜测,甚至基本确信了消失的那位公主是他的亲生女儿。之后他费了很多心思想要打听内幕,却一无所获,反而引起了朝中一些人的注意,最后不得不装傻充愣遮掩过去,再不敢有所动作。
但即使如此,朝中还是偶尔会有高位的官员对他流露出招揽之意,包括右相、清平王,甚至皇后。
柳孝延被逼得几乎走投无路,险些要辞官还乡。幸好过了一年半载之后试探的人少了些。他提着的那口气才算是渐渐地松了下去。
再往后,就是柳闻蝉知道的,相府设计谋算亲事的那场闹剧了。
“所有的事,我都没有任何凭据,只是空言猜测。”柳孝延叹道,“烫伤孩儿的那枚火钩倒是还留着,只是……”
只是臂上有胎记的那位公主已经死了,尸骨无存,还到何处去验证真假?
柳闻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低声:“这还需要验证吗?”
那枚印记是什么样子,柳孝延知道,她也知道。不需要把证据全部拿到眼前来,真相已经明摆着了。
148.给你岳父磕个头
柳闻蝉起身,屈膝,俯首行礼:“我从前不知你是父亲,多有冒犯。”
“不,不对,你快起来!”柳孝延忙起身搀她,“你如今不能认我是父亲!”
他忙忙地将柳闻蝉按到椅子上坐下,神色不安:“你如今是公主,以后也只能做公主!不是为父权欲熏心,而是……骑虎难下,你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否则必死无疑!”
“我知道。”柳闻蝉看着他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给我留退路。我已经被他们杀了一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是。”柳孝延点头,“你有为君之才,亦有为君之仁,占尽民心,不该任人宰割。如今你要记得,不止皇后一伙人要防,清平王更要防。他这段时间有点沉不住气的意思,或许不久之后,就是他收网的时候了。”
“我会小心。”柳闻蝉道。
柳孝延长叹了一声:“这件事,家里人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也不需有太多顾虑。过些日子我会将余氏和莺儿贤儿送出京去,我们……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好。”柳闻蝉颔首,“这件事我会交给胡四他们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双方都不是矫情的时候,安顿好了家人,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柳闻蝉想了一想,又道:“等安顿好了莺儿她们,我会寻个机会把你发落出去,也许贬谪、也许下狱,过后都会有人接应,你无需多虑。”
“不行。”柳孝延立刻反对,“朝堂上谁也不是傻子,你只要处置我必会打草惊蛇。你无须为我多虑,我就在京都、就在这里看着你,或许关键时候也能帮上一点小忙……”
“柳大人!”柳闻蝉气恼,“你多大年纪了,还学小孩子意气用事?你知道把家人送走,难道就不知道你若被他们盯上,我也会投鼠忌器?”
“我觉得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柳孝延道。
柳闻蝉无言以对。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揉揉眉心:“那就到时再说吧。”
横竖朝堂上坐在高处的是她。到时候她一句话把人贬出两千里外,柳孝延身为人臣总不能当殿抗旨吧?
“你不要打别的主意,”柳孝延猜到了她的心思,沉声说道:“我确定帮不上你的时候自然会走,否则,就算你把我弄走了,我也会回来。”
柳闻蝉顿时又被气得够呛:“你这个人,怎么还是那么……”可恶!
“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戚长生从外面走进来,一见气氛不对就皱起了眉。
柳孝延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躬身:“戚公子误会了,其实——”
“没事。”柳闻蝉打断了他的话,招手叫戚长生过来,道:“这个老家伙不听话,你来帮我劝劝他。”
柳孝延迟疑着回到原处坐下,欲言又止。
戚长生忽然笑了,又摇了摇头:“我大约已经知道你们在吵什么。殿下,如今您要送柳大人离京,只怕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柳闻蝉抬头看他。
戚长生拍手命夏静轩带了两个人进来,指给她看:“这二位都是名闻天下的大儒了。年高德劭,谁能想到是包藏祸心的呢?若非柳大人一直提防着,如今的大音堂恐怕早已在别人掌握之中了!”
柳闻蝉看看此二人,认得都是翰林院的。先前他两个被派过来教书时表现得百般不情愿,怎么事实上竟是带着坏心思来的吗?
戚长生点头道:“他们做得很齐全,连讲书用的底本都有两套。大音堂的课业、起居、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记下来,送出去。”
可想而知,如果柳孝延像对待自己人那样不设防地容许他们出入书房等处,这般居心叵测之人还不知要生出什么风浪来!
“书房各处我已派人去查。”戚长生道,“大音堂的角角落落,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些事或许是内狱那位给你预备的,但清平王用起来只会更加顺手。不管是谁要着手对付你,大音堂都是个很好的着手点。”
“原来果真如此。”柳孝延叹道,“其实我并未疑心过两位大人,当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合理——她有无数心腹,却将如此重任交给我,那么后面所有的事情都值得怀疑。”
戚长生赞叹道:“这便是大人谨慎之处了。若非从一开始就存了小心,只看这两位老先生,是极难发现猫腻的。”
两个原本威望极高的老翰林蔫头耷脑站在当地,无地自容。
柳闻蝉从始至终没有问他们是受谁的指使、也不问他们有什么苦衷为难,命夏静轩记下他们的名字之后,说了一声“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就算此事作罢了。
至于他们背后的人,不问也知道,问也没有用。
重新安排了人彻查大音堂之后,柳闻蝉就看到了一脸期待地不住搓手的柳孝延,顿感无奈:“是,知道您胆大心细无所畏惧了。您执意要留下,留下便是了。”
柳孝延闻言就笑了起来,又道:“我只是怕你人手不够用。如今宫里使唤的人也要留心,你把题夏斋几个得力的奴才也都带过去吧。”
的确,如今玲珑暂时不能回来,江春郎未必可靠,其余人都是内狱那位的心腹,宫中能用的只有夏静轩一人,许多时候简直就像没有手一样别扭。
若是能把题夏斋所有的人都带过去就好了。
但柳闻蝉洗想了想,又多留了个心眼:“既然阴谋是从二十七年前开始的,那么府里的奴才只怕也未可尽信。家里离京之前再彻查一番吧,不要带了尾巴出去,白费力气。”
“是。”柳孝延道,“其实这些年一直都留意着,不敢掉以轻心。歹人狡猾,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戚长生在旁补充道:“除了府里的老人,年轻的也未必就可信。宫里那些人心思深得很,既然心里有鬼,这么多年就不可能不提防着柳家。”
柳孝延忍不住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柳闻蝉:“你什么都跟他说?”
“我没说。”柳闻蝉起身摊手,“大约是他猜到的。——所以沈遥清,你要不要顺便给你岳父磕个头?”
149.不是第二回了么?
磕过头,这个女婿就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