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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着了呀就要抓人？这些天茶楼酒肆处处都在说类似的书，难不成都要抓起来？

  要这么说，是不是听书的人也要抓起来？再过几天听书人的家眷也要抓起来？

  这牵五挂四勾勾连连的，到最后是不是全城的老百姓都要抓起来？

  像话吗？前阵子在宫门外的那群读书人还没抓完呢！戚家李家几个世家大族还躲在城外不敢进来呢！这公主和皇后到底想做什么？让全城的人都住到内狱里去吗！

  自己逼死了真凤凰、扶着小鸡崽当上了储君，还不让人说了是怎么的！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怒，当下便有人怒不可遏冲了上去。又有人想起了先前报官的那桌人，怒气更盛：宫里那位的走狗，不在宫里好好摇尾巴，跑到民间来欺负贫苦的说书人！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就是被这些狗给弄坏的！

  一群人的愤怒是可怕的。片刻之后争执进化为斗殴，转眼便是一场混战。

  又因为参与斗殴的一方是兵马司，就注定了事情不可能轻轻揭过。等到京兆府的人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七八名茶客受了不轻的伤，先前报官的那一桌人也被开了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事情闹大了。

  叶大人急得苦着脸转来转去，犹自心存侥幸盼着能私了。却不想兵马司的人如今硬气得很，说什么也不肯善罢甘休，放出话说哪怕今日十几个弟兄都把命交代在这儿，也要把这大逆不道的说书人带回去严审。

  这不巧了嘛，在场的茶客也有硬气的，跟着就接上话茬说哪怕今日把命交代在这儿，也绝不允许官府把无辜的说书先生带走下狱。

  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于是混战又起，还比先前多了一群官差……京兆府的人管不了兵马司，又怕出人命，又不好拉偏架，一时手忙脚乱，费了好些工夫才将那说书人父女两个护住，一转眼又看见兵马司士兵拿刀砍在人家茶客身上了。

  坏了事了。

  125.公主的确还在人世

  动了兵刃，那就不是斗殴，而是明明白白欺压百姓了。

  京都百姓心中憋了几个月的那团火轰然炸开。

  怒发冲冠胆气壮，性命就顾不得了。越来越多的行人从外面涌进来，嘶吼着怒骂着，不要命地扑向兵马司将士手中的刀。

  不是要杀人吗？不是要灭口吗？不是要堵住全天下所有人的嘴吗？京都百姓是不畏死的！

  这下子，京兆府别说拉架，就连想凑上前去都不能了。甚至情势所迫之下，他们还不得不迅速将身上的兵服脱下来藏到一边，以免被愤怒的百姓们迁怒，顶着“狗官”的骂名死于非命。

  “弹压不住了！”衙役向京兆尹喊道，“大人，咱们回去调兵吧！”

  调兵，调什么兵？调大安的兵，来对付大安的百姓？

  京兆尹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他不敢这么做，也不愿这么做。

  “将今日之事如实报上去，请上面定夺吧。”他抱着官服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道。

  可是，如今天色已晚了，层层上报什么时候才能有回信啊？这里的局面眼看就控制不住——

  “官兵！官兵来了！”门外忽然有尖锐的喊声，穿透层层人墙钻了进来。

  官兵啊。

  愤怒的人群登时愈发沸腾了起来。

  兵马司的官兵这么快就来增援了吗？这么说今日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了，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了！

  另一边兵马司的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有个走投无路的扑到窗前就向外面吼：“弟兄们快些！乱民凶悍，咱们快要撑不住了！”

  的确快要撑不住了。原本就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百姓俱在盛怒之下，下手完全没个轻重，眼看着已经有好几个官兵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却没想到前方路上的大队官兵并没有进来增援。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冲开人群，目不斜视径直往前去了。

  不是来抓人的？！

  却又仿佛正是抓人的。

  有眼尖的百姓看见了，大惊：“他们队伍里绑着人！那边穿红衣的那个，是不是戚家的二郎？！”

  戚家人被绑了！

  这些官兵不是来抓老百姓的，却是来抓数月前宫门口闹事的那群书生的族人家眷的！

  众百姓愈发惊怒交加，一时也顾不上看这边的热闹，轰地一声都追着大队官兵去了。

  跟得久了，自然就发现了更多的细节：除了戚家二郎，他们还抓了李家的两个旁支子弟、宋家的两个家奴四个奴婢和一位小姐，以及二三十个虽然没被认出来但一看就知道也是来自世家大族的人。

  很快马背上的将官也被认了出来，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呼：那个穿甲胄的是西北军的大统领陈通！他怎么来了？！

  而且来得无声无息，未进城门先抓人，这是要做什么？把那些不驯服的世家大族一网打尽吗？！

  要出大事了！快去告诉秦公子！快去告诉戚六郎！

  昏昏暮色中，全城的人心都提了起来。人群如荒年饥鼠惶惶然窜行在每一条热闹的或者偏僻的街道上。

  事实上戚家岳家秦家也用不着旁人去报信，他们知道得甚至比寻常百姓还要更早些。

  篾子巷中众少年齐聚，人人神色凝重。

  秦四郎安顿好了众人的车马家仆，掀帘子走进来，问：“历城的兵马还有多长时间到？”

  “还要五六天。”岳陵安道，“不过若是急行军，三天之内能赶过来一千余人。”

  秦四郎坐了下来，握拳：“那就先来一千余人。她的动作太快，可见决心不小。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长生，你家中旁人都安置好了吗？”

  “早该安置好了。”戚长生道，“只是父亲和三哥执意要亲自领兵回来，所以历城兵马用不着急行军，最迟后天一早，戚家红缨军便可进城。”

  众人闻言俱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对方既已动手，局势便已经紧张起来了。迟一天与早一天之间，隔着的或许便是胜负之数。

  “只是这样一来，戚家就算是走到明面上来了。”秦四郎攥着拳道，“将来不论是生是死，史书上都不会好看。九代忠良到如今……”

  戚长生摇头，笑道：“站到明面上又如何，又不是造反。咱们是奉旨勤王，锄奸惩恶，匡扶正统。将来史书若肯记一笔，后世十几代人脸上都有光。”

  秦四郎惊愕地看着他：“奉旨？奉谁的旨？”

  走到眼下这一步，大家都已经做好了被评价为“乱臣贼子”的准备。眼下最坏的结果是尸骨无存遗臭万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将如今的那个晋安公主拉下马来，再扶清平王上位。

  但清平王此刻也不过是个寻常亲王而已，即使能顺利登基，怕也逃不了几十年的骂名，何况他们这些人？

  没有旨意，就是师出无名！

  “有旨意。”戚长生道，“奉晋安公主口谕，进京捉拿奸后、诛杀伪公主，相救陛下。事若能成，是乃不世之奇功。”

  秦四郎岳陵安等人齐站了起来。

  既称宫里那一位为“伪公主”，那么“晋安公主”应当另有其人。所以——

  “殿下还在人世？！”秦四郎脱口而出。

  岳陵安等几人同时摇头。

  怎么可能还在人世，当日城楼坠亡，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这会儿还说什么“晋安公主口谕”，总不能指的是临终遗言吧？

  可晋安公主临终前分明在皇后手中，哪里能有口谕传到外面来！

  几个少年想到如今这般处境，悲愤不已，互相搀扶着又坐了下去，试图劝说戚长生：“六郎，你也不必费那么多心思在这上头，咱们不怕千古骂名……”

  “咱们没有千古骂名。”戚长生坚持道，“公主的确还在人世。”

  堂中一片寂静。

  然后有一个少年笑了起来：“戚六哥，你安慰到我们了。虽然都知道这是假的，但……”

  “是不是真的？”秦四郎推开桌子扑了过来，一把攥住戚长生的衣领，双眼通红：“戚六，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见过殿下了？她当真还在人世？”

  怎么又疯了一个。几个少年齐叹气，又抹泪。

  只有戚长生神色平淡，一字一顿地道：“是真的。我见过。还在世。”

  126.臣明日带人去抓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

  秦四郎一脸呆滞，慢慢地放开了手；岳陵安扶着桌角没能再站起来，看着秦四郎不知所措；张莲升似乎想大叫一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钱知行咧开嘴笑了一下，之后忙抬起手捂住双眼，趴在了桌子上。

  似乎过了很久，钱知行忽地发出一声呜咽，然后猛跳起来，掐住了戚长生的脖子：“我跟你说！你要是敢拿这种事开玩笑，我跟你拼了老命！”

  “不开玩笑。”戚长生道。

  秦四郎攥了攥拳，按住桌角，像七旬老妪一样颤巍巍极其缓慢地坐了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哑声：“你是何时见到她的？她为什么不给我们通消息？她如今……怎么样了？”

  “她当年伤得极重，”戚长生神色平淡，“去岁冬天才醒过来，如今一切都好。并非不肯见你们，只是时机未到，见也无益。”

  岳陵安忙问：“殿下如今在什么地方？”

  “宫中。”戚长生轻叹一声，“今日之后，她的处境只怕会很危险。”

  “那还等什么？”众人立时都急了，“赶紧设法救人啊！”

  戚长生摇头：“殿下在宫中不是等咱们去救的，她有自己的安排。何况我们正被人盯着，此时去找她无异于添乱。”

  这……众少年面面相觑。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这个时候，谁能忍得住不关心，谁能忍得住不忧虑！

  “倒也不必过虑，”戚长生顿了一顿，叹道：“殿下不会任人宰割。何况宫中处处都有从前的旧人，她在那里反倒比在外面安全些。”

  “此话也有理。”李润禾沉吟道，“接下来我们要对上西北军那些鹰犬，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的确不适合迎殿下出来……而且柳大小姐也在宫里，我们能不能托她照应一下？”

  戚长生颔首：“当然。”

  柳大小姐做事是很让人放心的，几个少年想到此处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岳陵安眉头愈发皱紧了几分，看着戚长生欲言又止。

  戚长生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没打算给他发问的机会，站起身来又说道：“我们这几日不能一味躲着。陈通进京，那一位有了倚仗，必定很快就有所动作。”

  秦四郎立刻接道：“所以必须保证那一位的注意力一直在我们这里，否则她随时有可能对宫中进行清洗，伤及殿下。”

  戚长生看了他一眼，点头：“的确如此。”

  “那么明日一早，我们再去宫门口敲鼓！”秦四郎抚掌道，“这次就告晋安公主私调西北边军入城，为一己之私，置天下安危于不顾！”

  戚长生心事重重，许久方接话：“再告她残害忠良。大前年的周家、夏家、前年的吴家、裴家、李家、韩家，去年的张家，今年的范家，还有咱们这些人家，一笔一笔都给她算清楚。”

  这么从头细算下来，总数竟已经不下十家了。不用说给旁人听，在场的众人自己先骇得许久无言。

  “敲，必须敲！”张莲升跳到凳子吼道，“闹得越大越好！既然大家都忘了，咱就帮他们想起来，好好想想这个冒牌货作过多少孽！”

  ……

  巧了，这会儿晋安公主刚好也正在算他们作了多少孽。

  “这其中必然有永平侯的手笔，”她道，“右相虽然装傻充愣不肯出面，但他的孙子蹦得很高，少不了也有份参与。陈卿远在西北或许不知详情，但若非兵马司弹压不住，孤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请您进京。”

  陈通换下铠甲穿着官袍坐在殿中，依旧脊背挺威风凛凛：“臣在外也有听闻，说是几个世家子弟纠集了一群读书人、煽动了满城百姓，来与殿下和皇后娘娘为难。”

  “是。”晋安公主叹道，“他们敲了登闻鼓，当面辱骂皇后，又编造出什么熙和宫下镇压亡魂的谣言……后面还在定国寺装神弄鬼，如今愈发连童谣都用上了，孤真是不胜其烦。”

  “这就是造反。”陈通道，“殿下不必发愁，臣带了三万兵马回来，哪怕全城的人都反了，臣也弹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