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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紧不慢卸掉枪里的弹夹，换上了新的。

  而后平举右手，瞄准了不远处的周妍妍。

  灯光笼罩的地方，周妍妍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了。她被手铐拷在半高不高的车窗框子上，蹲不下去，只能侧倚着车门歇息着。

  她的眼睛被对面的车灯长时间照射，根本无法看见数十米外纯黑环境下的我和杨孝国，而旷野之中，声音难以及远，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正被一把【创建和谐家园】瞄准了。

  「你干什么！？」我当然知道杨孝国在干什么，他在威胁周妍妍的性命，只是这威胁，毫无动机。

  「这是枪里的原弹夹，有 4 发子弹，此处距离周妍妍不到 40 米，你猜，我能射中她么？」

  我试了好几次，竟然发觉自己这会根本无法站起来。

  「你不是要杀我么？杀我就好了！」

  杨孝国叹了口气，似乎在嘲讽我的这句话毫无意义。一秒后，他没答话，直接开了枪，

  那车门上出现了短促的一道火星，周妍妍惊叫了一声，瞬间站直了身子，左顾右盼，之后，又开始试图扯断手铐。

  「我每五秒射击一次，如果都射不中，我就走过去扭断她的脖子。」

  五，四，三，二，一．

  正当我觉得自己能站起来的时候，他又射了一枪，仍然命中了车门。

  他开枪的时候，我浑身都在抖。

  但我是故意让他射击这一次的。

  我赌他射不中，如果我在这一枪之前发难，他就会调转枪头击杀我，那样周妍妍更是必死无疑。

  可他没命中，我赌赢了。

  我整个身子都开始蓄力，准备在他刚射出子弹后冲上去。

  64 式【创建和谐家园】的射速是两秒一发，这两秒钟，就是他的死期……

  「一千多次了，一千多个人要用不同的法子杀我。」他突然说。

  「什么？」

  「那些人都死了，所以你别急着进攻，再想想。」

  「想什么？」

  「想想你真的能一举击倒我么？」

  杨孝国说的没错。

  我已经试了三次了，根本无法打倒他，并且现在已有的伤痛也开始显现，枪伤锐痛连连，不知道哪一次出拳会因此失去力道或准头，和杨孝国这样的高手对峙，差之毫厘，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偏偏，我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孙愚，为什么我总是占上风呢？」

  他说着，又是一枪，仍然击中了车门。周妍妍尖叫起来，接着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哭喊着求救。

  「因为你处处比我多想了一步。」

  杨孝国点了点头，「明白就好。」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这一枪，我不让了……」

  是啊。多想一步，多想一步……

  「五。」

  我怎么赢他？怎么想在他前面？

  他经验老道，手段狠辣，似乎还比我掌握了更多的信息。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想在他前面！？

  那也要想啊孙愚，想啊！

  「四。」

  从最直接的地方开始想！

  机会：他在三秒内的动作是可以预判的，一定在倒计时结束向周妍妍射击。

  威胁：我或者周妍妍，至少会死一个。

  劣势：无格斗技巧肌肉记忆，动作偏慢；因为过分年轻而力量不足；枪伤；疲劳；轻度缺乏电解质；内心慌乱。

  优势：无。

  「三。」

  不，从身体条件上我完败，但我还有，整个黑夜和荒原。

  「二。」

  优势：他脚下半米处有一个掉落的空弹夹；身后半米有一块嵌入地面的石头；因为长时间瞄准周妍妍所以瞳孔开始扩散，难以捕捉暗处细节；通过前三次的交手，潜意识认为我会使用标准军事格斗技巧；

  还有最重要的，他快开枪了。

  「一。」

  就是现在！

  他的手指动了，在他触动扳机到开火的这个瞬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他的瞄准，而我，向他扔出了一枚点燃的 Dupont 打火机。

  枪响了，连车门都没打中，因为他分心了。我一动，他就已经开始侧头寻找我的踪迹。

  同时，因为明火产生的视觉暂留效应，他的视野里会有一条幽绿色的痕迹，足以干扰他锁定我的身形。

  间不容发之际，我俯身冲向他，沉肩坠肘，用最原始的方式撞倒了他。

  经历之前的对峙，我已经知道杨孝国极善拆招。可是，越简单粗暴的方法，越没有标准的拆招方法。

  他身子向后仰倒，直接倒在那石头上。我没法控制他用哪个部位撞上石头，但只要产生剧痛，就够了。

  我要用这剧痛争取最后一招的时间。

  撞倒他之后，我顺势伏地一滚，抄起了地上的空弹夹，把先前周妍妍送我的中性笔反卡在弹夹之内，将笔尖对准杨孝国，用手奋力在弹夹根部一拍。

  弹夹卡簧声清脆，那支笔瞬间飞出，刺入了杨孝国的胸口。

  黑夜中，一个人的拳头能防，一支直径不足厘米的笔如何防得了？

  可杨孝国反应太快了，多年的训练让他产生了条件反射，竟在笔尖快要插入胸口的一瞬间抬起左手，将它挡了下来。可我的手已经到了，一拳将那支笔，连同他的手掌钉入了他的心脏。

  杨孝国所有的动作都停了。

  缓缓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又看向我，似乎需要一段时间来反应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后他开始呕血，右手缓缓抬起，擒住了我的脖子，但早已没了先前的力气。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很好，有了第一次，就不会再留手了。」

  36

  解开周妍妍手铐的时候，她抱了我好一会。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直在抖。

  从哽咽，到抽泣，再到大声哭嚎。

  她吓坏了，今天所有的事情，足够打垮任何一个人。而周妍妍，只是个 18 岁的少女。

  许久许久，她回归了平静。

  「那个杨孝国，在哪？」她问。

  杨孝国的尸首躺在几十米开外，她看不见，也并不知道刚才我们经历的凶险。

  我不想告诉她杨孝国已经死了，免得她太过害怕。

  「跑了，我已经通知了师父，他们会处理。」我将扶着她坐进副驾驶仓，「现在我送你去医院吧。」

  车子缓缓启动，沿着原来的路，缓缓向有光的地方行进。

  「追踪器呢？」周妍妍突然问。

  「在杨孝国身上。」

  我骗了她，是下意识的。

  说出这句话，我才发觉，自己早已经对周妍妍起了戒心。

  「在尸体身上！？」

  她猛然回了一句。

  然后立刻停了嘴。

  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车子有轻微地颠簸，引擎声像一群关在玻璃瓶里的苍蝇，持续焦躁着。

  周妍妍猜到杨孝国死了，没问题。猜到了不拆穿我，也没问题。可是，这一长串沉默，越发地让我往可怕的地方联想。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在网吧里，她说：「那样你就能帮我爸报仇了。」

  当时我没明白，只觉得她当时的眼神很怪异，全然不是少女该有的。而现在想来，才明白那眼神怪在哪。

  那不是一个凶狠，或者愤怒的眼神。

  那是一个胸有成竹的掌控者的眼神。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猛踩了个刹车，将车子停在荒野上。

  「周妍妍，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周妍妍，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她不说话，低头，抿嘴。但她没有习惯性地紧张，因为手指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相互交叠。她的双手攥起拳头，显然是在经历什么内心挣扎。

  「妍妍，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仍然沉默。

  我盯着她，「你不是 2017 年回来的，我知道，但你也绝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周妍妍。」

  「我是。」

  「我认识的周妍妍，碰一下指尖都会一边骂我一边脸红，送一个 5 块钱的手链就要永远带着，看我打球崴了脚会把眼睛哭肿……你不是她，你太冷静了。」

  「太冷静了？」她苦笑起来，「我不冷静又能怎么办？你能保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