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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郡主的语气,我还以为郡主已经入主东宫,而不是待嫁王府呢!”清平笑容僵在脸上,阮酥走过来,径自坐下,幽黑的眼眸似刀锋刮过她的面庞。
“阮家高门大院,也算礼数森严,行事都该遵从品级制式,虽然大家都知道郡主如今是准太子妃了,但尚未掌印授冠之前,郡主还是郡主,若我们阮家一切便按太子妃的礼遇行事,传出去,不仅阮家要遭人耻笑,说我们巴结权贵丑态百出,连郡主你,也要落个得意忘形,高调越矩的名声,要知道,皇后娘娘最讨厌得志便猖狂的人了……”
坐实则破
清平被揭了不是,脸上随即不好看,然则她自知今时不同往日,只微微一笑便语带谦卑道。
“谢谢阿酥提醒,其实我也说了,左右来的都是亲戚家,用不着这样大的阵仗,然而婶娘却是不许,只说一切必须要按宫中制式规矩行事,否则一意孤行,知道的只当不懂事;那要往深处看便是丢了皇家和淮阳王府两家的颜面。
所以……”一番话便把干系推得干干净净,反正说到底自己也是无辜,若不是淮阳王妃坚持,岂会如此?她抱歉地挤到梁太君身边。
“或许……以后清平想念老夫人,便悄悄差人来禀,从后门进来吧。”这哪里是找退路,分明是挑衅了!虽然也觉得清平话中夹枪带棒,然而想到她身份变幻,而这一切又皆是由阮酥所起,梁太君便把气都撒到了她身上。
“姐姐妹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说这些无趣的干嘛,你若是身体不舒服,便回去躺着吧。”偏生阮酥也不走,万氏唇角一勾,摇了摇手中的雀羽扇,这种扇子本就更适合年轻女子,然而现在阮絮不在府中,她又不肯白便宜了阮酥,便从库房中搜出来自己用,不搭又怎样,她就是想看阮酥求而不得的艳羡摸样,可是她今天几番彰显,阮酥却都是那副不死不活的奄然样子,简直气得万氏牙痒。
“老夫人也别怪酥儿。
说来多大的姑娘了婚事还没有着落,难免心烦,现在又开罪了……”似乎意识到失言,万氏连忙以扇掩面,面色懊恼间却掩不住地得意。
果然,清平对她引出的这个话头十分感兴趣。
承恩王妃赴京为丈夫承恩王选侧妃,虽没有隐瞒,然则她私下会见饶嫔,相看阮酥之事却只有饶嫔并阮家几人知晓。
毕竟,承恩王已过而立,虽也封王受爵。
可和京中风华正茂的皇子们相比到底失了几分优势;况且有厉害的正妃压制,这个侧妃位置也是鸡肋;再联想离京远嫁,但凡京中的豪门贵女们都是不愿的;然而随便找一个荆门小户,承恩王妃却又不想。
她高调入京此番行事,除了为自身谋取贤名,更重要的却是要证明她的本事。
若是随便一人,何苦舍近求远。
所以逐一掂量,承恩王妃便接受了饶嫔的示好,阮酥虽然身娇体弱,不过重在出生名门,还是辨机【创建和谐家园】,又有祥名,关键竟是个难得的美人,带回去交差自是诚意满满,而且娘家远在千里之外,不怕拿捏不下她,没想到竟被当面拒绝了。
所以该事饶嫔与阮家诸人都是三缄其口,毕竟已经狠狠得罪了她,若再传出阮酥当面拒婚之事,那与承恩王府的仇怨便要结下了。
于是梁太君不满地瞥了万氏一眼。
“你既在忙琦儿的婚事,便也帮酥儿留心一二,等开春后,清平入了东宫,便把他们两兄妹的亲事也办了吧。”话虽这样说,梁太君还是心里没底。
阮酥在宫中发病误了甄选,但凡重视子息的人家怕也不会求娶。
想到自己的两个孙女,婚姻一事上对家族都毫无贡献,到底有些不甘。
清平见梁太君快速揭过,似有隐情,目中闪过疑惑,而她也只当这事没有发生,主动岔开话题,只言片语便哄得梁太君高高兴兴,又拿出备下的礼物,一一呈给众人,其余的便让执墨、执砚送到各主子屋里去。
她出手大方,又细致全面,竟连阮府的二等仆妇都没有落下,连连被梁太君夸赞,在阮府直坐足了两个时辰方才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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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阮酥的事已经打听清楚了。”“哦?”清平的心情一下好起来,“说来听听。”执砚便把如何在万氏屋里“无意”撞上重伤的谢妈妈始末一一道来,听到阮酥被饶嫔请去宫中,随即又不欢而散,清平的脸上若有所思。
“夫人故意卖这个消息给我们,不过是借我们的手收拾阮酥,你们说,我到底要不要让她如愿呢?”执墨最藏不住行事,当即表态。
“那阮酥三番两次寻我们不是,现在她有把柄捏在我们手中,自然不能浪费。”执砚一见她急切的样子,便有些不赞同。
“还不改改你毛躁的毛病!收拾阮酥固然重要,然而郡主现在已是准太子妃,若是被人查明消息是从我们这里放出的,即使阮酥得创,却也自损八百。”清平满意地看着身边两名得力丫鬟,她们都是她即将带入东宫的人,如今已然成长为左膀右臂。
“很好,都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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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让她们窝里斗,狗咬狗?”眼看清平的马车入了淮阳王府,宝笙悄无声息闪身而退。
她几个纵身来到阮酥小院,却见阮酥在花庭前独自绣着什么,似乎听到动静,却也没有抬头,反倒是那条和她来自一处的京巴狗“阿乐”欢快地吠叫起来。
“小姐,清平身边的执砚半道下了马车,奴婢听到他们主仆谈论,却是要去二小姐那里送礼。”阮酥用牙齿咬断绣线。
“清平这惯会做人的,虽与絮儿一向不好,却也不忘照拂于她,果然成为太子妃后胸襟也大度了。”听出她话中的嘲讽,旁边打扇的知秋面露焦急,她们已经知道万氏把一切都告知了清平,现在去找阮絮,当然不可能只为送礼。
“小姐,这二小姐便是个口无遮挡的,到时候……那事传遍京城可怎么办?”阮酥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漫不经心道。
“纸总包不住火,躲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
只是清平既然想借阮絮之口放出消息,咱们也不能让她太过轻松。”她重新看向宝笙。
“明日,京城中会传遍阮酥公然拒婚之事,我希望消息源头是从淮阳王府放出来的。”宝笙微一犹豫便点头,“奴婢即刻去办。”见她走远,知秋实在费解,终于忍不住直言。
“请小姐三思,消息若传遍只怕以后……”只怕以后没有哪家权贵愿意来提亲了,如此叛逆闺秀,就算国色天香又如何,娶回去不过惹事添堵罢了。
就算印公子对小姐尚有好感……届时也不知会不会知难而退?阮酥淡淡瞥了她一眼,目中闪过的寒芒让她浑身一颤。
“如此,正合我意。”隔日,阮酥拒做承恩王侧妃一事果然传遍了整个京城。
消息传到宫中,嘉靖帝当即大怒,在各位宫妃去颐德太后殿中请安时,当着所有人面把绕嫔狠狠教训了一顿,绕嫔脸上挂不住,再看穆皇后和周围宫妃都没有出言相帮的意思,心道不好,暗自思索对策间,陈妃已不怀好意开口。
“皇上息怒,饶嫔妹妹不过想为皇上分忧,这才操之过急,弄巧成拙。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想如何安抚承恩王妃,毕竟因饶嫔妹妹的不妥当,承恩王府丢了颜面,别又生出什么事来。”闻言,嘉靖帝目光更为幽暗。
藩王与皇室关系本就微妙,表面上交好,却也少不了暗中的牵制与较劲,因饶嫔的自作聪明坏了局面,嘉靖帝简直气愤难掩。
“平常见你还是个稳重识大体的,谁知也是那绣花枕头,徒有其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饶嫔被狠狠拂了面子,又因理亏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求助地看向穆皇后,想到六皇子为了太子只身奔赴灾区,穆皇后便决定为她说上一句话,尤未开口,只听陈妃一声娇笑。
“说起来这事都过了这么多天了,怎么偏生在这时候传出来?臣妾听到一件趣事,便当那嚼舌鹦鹉重复给皇上、太后与诸位姐妹听听,据说咱们的准太子妃清平郡主昨日拜访了阮家上下,并给人送上厚礼,竟连外嫁的阮二小姐都没有错过,这等细心周到之人果真难得。”这看似褒奖的一句,却让穆皇后眉头一皱。
都道宫闺无善人,然则这七窍玲珑的手段不用在扶持太子,却用来对待昔日同伴却是她不喜的。
况且不出意外太子妃便是将来的皇后,虽不知清平与阮酥的过往,然而在穆皇后看来,两人也算姐妹一场,阮府怎么说到底也照拂过她,此等忘恩负义、心胸狭窄之人,实在不配母仪天下。
从宫妃变为婆婆,出发立场不同,视角也起了变化。
众人如何听不出陈妃话中的暗示,嘉靖帝听到宫妃们的议论目光越发莫测。
终于,还是颐德太后出来主持大局。
“传本宫的旨,宣承恩王妃、阮氏女眷即刻入宫!”嘉靖帝不明她打算。
“太后,这是……”颐德太后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台下忽然住口、面目各异的宫妃,悠悠笑道。
“谣言唯有坐实,方能不攻自破。”嘉靖帝顿时了悟,捻须微笑。
“朕即刻让人拟旨,并赏赐承恩王新侧妃珍珠百斗,充做嫁妆。”
断发明志
阮酥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小聪明却在这一刻全然成为了自己的劫难。
她和阮家女眷跪在地上,怔然了半天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许是因重生后占着先机,一切顺风顺水,便让她忘了人世间的险恶和某些碰不得的人的底线……说到底,还是她太大意,以及太过依赖……前生了!“阮大小姐,接旨吧。”嘉靖帝身边的王公公走到阮酥跟前,那神情满满皆是对她自不量力嘲讽。
阮酥双眼赤红,好不容易才找到焦距,袖下的双拳终于由紧放松,她闭了闭眼,再次伏下身子。
“臣女求皇上收回旨意,这承恩王侧妃,恕阮酥无福消受。”宝座上的嘉靖帝双眉微蹙,他对这女子的印象,便是夏宫中远远一瞥,那时候她从高台落下,身边的玄洛惊慌失措,尤不及和自己说明,便纵身过去救她安危。
他当是还在想,可惜玄洛不全之身,不然他与阮酥二人倒也郎才女貌……而后便是太子的刻意求娶,再然后金翅绕身,入宫甄选又散漫随意,最后因病落选……嘉靖帝审视着台下伏地不起的女子,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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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嫔发现不好,暗恨阮酥倔强,她朝梁太君、万氏使了一个眼色,梁太君斟酌片刻,狠狠看了阮酥一眼,俯首再道。
“家中不孝女,让皇上与诸位娘娘看笑话了,这孩子不知中了什么疯魔,老身和她母亲定会好好规劝于她,保管让她万无一失出嫁。”万氏也连忙表态。
“这孩子一向懂事,臣妇定当配合老夫人,让其好好备嫁。”有了梁太君婆媳的保证,嘉靖帝脸色才稍霁。
饶嫔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上前要把阮酥扶起来。
“你这傻孩子,先前舍不得出嫁,不就是怕离义母太远吗?又不是见不到,以后逢年过节都让承恩王送你回来省亲不就得了,女儿大了都要嫁人的,你这份孝心义母都明白,总不能为了一己之利便耽误了你一生。”她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同时用了另外一番漂亮说辞把阮酥不肯嫁人的原因粉饰太平。
陈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而穆皇后已出声恭贺。
阮酥僵着一张脸,任饶嫔如何拉将她都不起身,终于,嘉靖帝也发现不对,却也没有耐心继续陪阮酥蹉跎,逐示意皇后收拾残局,迈步欲走。
他要的不过就是给承恩王府的一个交代,既然事情已经明了,只等阮酥乖乖上路嫁人便是,至于当事人的心意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可他才方从座上站起,便听那女子惨然一笑。
“若是非要如此,那便只有阮酥一具尸体。”说完猛地从地上站起,冲将过去便往那柱子上一送,眼看便要血溅当场,嘉靖帝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从桌上取下一枚青梅,将将打到阮酥肩上,只见那女子身体一震,稍后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显是已晕过去了。
嘉靖帝龙颜大怒。
“反了,真是反了。
阮家听令,务必看好阮酥,若是不能顺利出嫁,唯阮府是问!”梁太君与万氏吓得扑腾一下跪在地上,磕头称是。
穆皇后眼中也闪过不喜,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关键还在宫中,实在太不像话。
虽然事出有因,然而任何人都不喜欢为自己添麻烦的人。
目送嘉靖帝走远,想到接下来的事,便也不打算过多停留,打发众人退下,便携陈妃与饶嫔二人一同去隔间小殿拜见颐德太后。
厅殿中,太后与承恩王妃分宾主而坐,皆维持着拘束有礼的客气笑容,和睦友好。
见到穆皇后三人,颐德太后只当事情明了,然而见穆皇后暗中示意,便先忍住了话头。
而承恩王妃见到饶嫔,眉目间怒气翻涌,自己大老远来京城求娶侧妃,别说一个小小的丞相嫡女,就算开口挑拣宫中的公主,嘉靖帝都会给自己几番薄面;但却被人当面拒绝,还传得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她心内本就有恨,大早被颐德太后传唤入宫,更是敷衍难耐,现在见到始作俑者,终于以袖掩面,跪地就求太后、皇后为自己做主,表示自己此番,已经无颜去见承恩王云云。
几人见状,饶嫔脸色愈发不好,懊恼自己到底低估了阮酥;而陈妃则是如沐春风,一副宠妃嚣张样;穆皇后和颐德太后几番眼神交流后,亲自过去扶起哭泣的承恩王妃。
“承恩王府大喜,本宫先恭贺王妃了。”承恩王妃虽也知道穆皇后等几人过来,多半是商量好了补偿的对策,正想询问,可是一想到那漫天传遍的谣言,又用袖角摸了摸眼角。
“大喜?有什么好大喜的?皇后娘娘莫不是恭贺错了吧?”占着有理便得理不饶人,这种没有眼色的人实在也是难缠,穆皇后笑道。
“当然是恭贺承恩王府迎进新人,一同服侍承恩王与王妃,待来年诞下小世子,本宫还要送上贺礼。”故意提及子嗣问题,承恩王妃知道已然引得穆皇后不快,于是见好就收,到底还是意难平,语气便凉飕飕的。
“那臣妇便谢皇后娘娘吉言,只不知……”穆皇后扶她坐好,自己走向颐德太后。
“启禀太后,早先的传闻原来是误会一场,皇上很是重视此事,急令阮家女眷入宫,方细问了,才知阮大小姐无非是皮薄害羞又舍不得义母饶嫔与家中长辈,当时才没有表态,其实家中诸人都是愿意的。
皇上已下了赐婚圣旨,并赏赐珍珠百斗,不消几日,本宫和宫中诸位姐妹定是要为她添妆的,只求吉日便随护送王妃与她一起回西北成婚。”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定下了。
承恩王妃心下虽疑惑,然而念道一切逞心如意,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于是重现笑容,饶嫔借机上前告罪示好,一时间笑语嫣嫣,又是一派和谐。
黑夜骤降,阮酥这才睁开双眼,她扶着额正要起身,入眼却是一团黑暗,她惊了一惊,往身边探寻一般地摸了摸,入手熟悉的绸被缎面,才让她稍稍平静下来。
还是自己那间屋子,那张床……她摸索着下了床,按着记忆中放灯烛的地方走了过去。
蜡烛还有,然而火石等翻捡了半天都无,她试着叫了一下身边人的名字。
可是从知秋到冬桃、宝笙,俱是没有回答,于是阮酥试着去开门,才发现门窗皆已被人从外面锁住。
呵,这是怕她再出什么乱子,要困死她吗?一时间阮酥只想笑,她突然想起前世的最后光阴,自己也是被印墨寒关在一个屋里,生剐血肉,只是那时尚能看到外间风光,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均是待宰羔羊。
“……大小姐,您醒了?”听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阮酥抬起头却又没有分辨出来。
“你是何人?”“奴婢是老夫人房里的锄荷。”她顿了顿,“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这些日子俱是我与扫雪姐姐二人在您身边照顾。”阮酥这才认出这个声音,看着黑漆漆的一切,越发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