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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像个废人般躺在狭小的牢房里，士兵们又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托盘里放着银针，以及一碟黑乎乎的墨汁儿。

  林元星说到做到，温辰受过的苦，她都得品尝一遍……可他以为她不知道吗？当初给温辰黥面，请得是最老道的师傅，用得是最干净的颜料，那个罪字刺得跟朵花儿似的，一点儿都不丑。

  可轮到她，就变成普通士兵及黑不拉几的墨汁？叶姝恨得眼里快要流出毒液，看向士兵的时候，却仍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要成为皇后的人，奉劝你们识相点，快些滚出去！”

  士兵不与她争口舌之锋，只忠实地执行上面下达的命令，让人按住叶姝的手脚，用笔在她脸上描了个摹子，然后点火烧针，转身要动手时，外边忽地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苍老又带着无尽怒意的声音，正拼命挣扎的叶姝欣喜地抬眼，看着门边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妇人嘶声喊道：“姨母，救我！”

  来者正是林夫人。

  看着叶姝体无完肤的悲惨样儿，林夫人火从心起，喝退士兵后，留下身边人照顾叶姝，便转身去寻林元星。

  林元星正在汴京城里跟新组建的臣属们商定登基大典的事情。尽管心里有不管不顾，放下一切亲自去寻找温辰的念头，但百废待兴，责任心促使他留下来，撑起山河。

  毕竟这几近破碎的江山，是他从温辰的亲人手中夺过来，若他只顾儿女私情，不顾天下大义，温辰会更恨他。

  而他丝毫都不想再惹她厌憎了。

  林夫人闯进来时，林元星愣了愣，诸事繁忙，又挂念温辰，他都快忘记自己在攻下汴京城后，就特意遣人把母亲接过来享福了。

  母子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叙，其他人很有眼见力的退下，然待到房间里只余他们两人，林夫人扬起手，气咻咻地甩了林元星一记耳光。

  第19章 陈年旧账

  林元星被打懵了。

  倒不是林夫人的力道有多重，而是他长到这么大，不论曾犯下多大的过错，她连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他，眼下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他实在是震惊。

  y~b独家“不孝子，”林夫人红着眼，反手又扇了他一下：“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姝儿跟你自幼一块长大，你怎么下得了那么重的手？温家那狐狸精是自己要寻死，姝儿凭什么给她偿命？我告诉你，你若还想认我这个母亲，就必须立姝儿为后！”

  林元星本可以躲开，但没有动，她生他养他，有打他的权利，何况脸上并不怎么痛，只是心中有些恍然。

  母亲原来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还是在乡间呆了五年，被那些无知农妇同化，以至于现在满嘴肮脏之语？

  “母亲，您可知道叶姝的秉性？她恶毒、残忍、表里不一，即便没有阿辰的事情，她也不配为后！”

  “住嘴！”林夫人气得脸都青了：“姝儿跟你皆由我一手养大，你能称帝，她为何不配为后？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温辰呢？这狐媚子到底给你吃了什么【创建和谐家园】，让你这般魂不守舍？”

  他能称帝，是夙兴夜寐、绞尽脑汁，是跟外面那些弟兄们一起流血流泪，然后一步步赢来的！

  叶姝妄图不劳而获，两者焉能比较？

  林元星脸上的因为见到母亲而浮现的喜色彻底消失不见，但仍存着念想问道：“母亲，你知道当年是阿辰把心头血给我，知道真正救我的人是她，是吗？”

  他盼着林夫人能理智些，哪怕不能明辨是非，至少恩怨分明……谁想林夫人脸色一变，惊道：“她把【创建和谐家园】混在自己的血里？”

  林元星沉默了。

  忽而意识到，这二十余年，他不仅没有看清叶姝的真面目，也大大错估了母亲的脾性。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身边亲近之人？

  “母亲，您执意让我迎娶叶姝，应该不止是因为她由您抚养成人吧？”

  林夫人一愣，眉眼恍然，像是因着这一句话而坠入过往。良久，她才说道：“当初，叶郎上门求亲，本是要迎娶我的，可后来阴差阳错，嫁过去的是姐姐。”

  林元星怔了半晌，才堪堪反应过来，她嘴里的“叶郎”，指的是叶姝的父亲。林夫人曾与叶父有私情？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实在是想不到，这随口一问，会翻出一本鸡零狗碎的陈年旧账。

  而且，瞧林夫人此刻眼中既怀念又痛苦的模样，只怕至今没有忘情？

  若父亲泉下有知，怕是要掀起棺材板跳出来了吧？

  他这边沉默是金，林夫人却像是豁了口的水缸，压抑多年的愁思一股脑儿地倾倒了出来。

  “我与叶郎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只奈何有缘无分。他命薄福短，魂归离恨，今生已然错过，但姝儿是他唯一的血脉，只要你娶她过门，便能全我多年遗憾……星哥儿，你素来孝顺，会答应我这个请求，对吗？”

  第20章 倏而四年

  看着林夫人殷殷切切的眼神，“喀嚓”一声，林元星内心深处，有东西在悄然碎裂。

  他咬咬牙，压下唇齿间的冷笑，寒声重复道：“叶姝不堪为后！”

  “何以不堪？”闻言，林夫人也有些恼了:“你倒是给我说说？”

  林元星自是不会替叶殊隐瞒，便把她在这些时日所做过的恶事一一道来，末了恨声低吼道:“她害我孩儿，我没生剥她皮，活削她骨，已然是顾念昔日情分，您莫要再逼我，我绝不会娶她！”

  林夫人的神情有一瞬恍惚，像是在悼念她那没来得及出世的孙儿，但很快又说道:“他既夭折，就说明与你没缘分，你不必多加挂念。我给姝儿算过命，她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命中多儿，你娶了她，很快就能真正的当爹……！”

  “够了，”林元星听不下去了，怒然拂袖而去，只有声音遥遥传来:“您只管好好享福便是，其他事我自有主意。”

  因着这件事情，林夫人被变相地软禁在汴京城，叶殊则关在军营。

  任她哭天抢地，脸上仍是被刺了个“奴”字，然后发配至后营。

  当初林元星把温辰丢入此地，表面上是惩罚她不忠，实则是让她养伤，不然就凭后营里这些个肮脏女人，配拿到那么好的药材？

  他甚至安排了人，在暗中观察她每日的言行举动，生怕她遭到什么意外……若非叶殊想彻底斩断林元星的念想，使计让他将人调离，他只怕会一直监视下去。

  可是一番精心安排，到底让温辰逃过一劫！

  但叶殊落到此地，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林元星把她当做奖励，赏给在战争里立功的士兵们。

  他们破了她身子，脏了她的灵魂，拖着她万劫不复！

  而另一边，在万事俱备东风已至的情况下，林元星于群臣与万民的欢呼声里，登基为帝。

  他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命令各地寻找温辰的下落，并附上了他亲手绘制的画像。

  那画像笔锋热烈，栩栩如生，一见便知下笔之人的爱慕之心，故谁都不敢怠慢，全部全力搜寻……然而，谁都没有找到。

  林元星在金銮殿怒而摔笔，连骂数声废物。宫人们噤若寒蝉，却不知新皇骂的是谁，是那些无用的官员，还是被国事缠身，忙得脚不沾地的自己，亦或是两者皆有之？

  总而言之，最后林元星再次下了旨意，赤果果的言明他要找的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也是未来的一国之后。

  消息一经穿出，举国哗然。

  他们羡慕着，嫉妒着，蠢蠢欲动着……甚至有不少人搜罗来容貌与温辰有相似之处的姑娘，送入宫里，献给林元星。

  林元星一个都没要，全部遣返。

  他空置着后宫，并不是为宠幸谁谁谁，而是想全心全意地迎回温辰。

  一年如此，两年如此，三年如此，四年还是如此……以至于后来民间每提起新皇时，总要道一句情深。

  然而，真的是情深吗？在交错纵横的陋巷里，一个头戴帷帽，穿着荆钗布裙，难掩曼妙身姿的年轻女子听见这些闲论，嘲讽地弯了弯樱唇。

  第21章 回来了

  凛冬的寒风拂过狭巷，吹起轻盈的纱帘，只见这年轻女子的左半边脸洁白无瑕，端的是明艳，右半边脸却暗痕遍布，青紫交错，宛如恶魔。

  巷道中尚有其他人走动，有无意间瞥见她容颜的人，吓得大退一步，差点撞上其他过路者，顿时引起一片骂骂喋喋声。

  “鬼、鬼啊！”那人指着女子，双腿哆嗦，吓得差点尿裤子。

  女子压低帽檐，抓紧手中的药包，在众人或恐惧、或惊诧、或鄙夷的眼神中，快步离开。

  无人知道，她就是新皇苦苦寻觅的爱人，历经大难而未死的温辰。因为容颜在火海中受损，她再不是原来模样，故谁都不识。

  当然，她自己也不清楚。

  没有看到画像，温辰理所当然地认为，林元星在苦苦寻找的心上人是叶姝。

  虽然不知道叶姝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彻底夺得林元星，又为何要在最后的时刻逃跑，但那是他们的事情，与温辰无关，她自不会费脑筋去揣摩。

  出了陋巷，再行上一炷香的时间，是一片腐朽破旧的木屋，温辰一路踩着肮脏的泥水，抵达位于木屋最后面，那栋像是随时要坍塌的茅草屋。

  “阿娘，是你回来了吗？”屋内传来一个稚嫩沙哑的声音。

  温辰掀开打了好几个布丁的门帘，解开帷帽，温柔平和地应道：“是，我回来了，宁儿听话吗？有没有烦扰孔叔叔？”

  南面的床上躺着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皮肤比新雪还要洁白，小脸粉雕玉琢，闻言嘟起嘴，不悦地哼了一声以示回答。

  “没有，宁儿一直很听话，”逆着光的墙角，一个劲瘦的青衫男子缓缓行出：“药买回来了吗？”

  伸手随意揉揉温宁的小脑袋，温辰抬起手，把药包举起给男子看。

  “我来熬药。”

  男子欲从她手中接过药包，温辰却退让一步，满是羞愧地道：“孔曜，你快回去歇着吧，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你了。”

  “阿辰又跟我见外，”孔曜微微笑着，身姿笔挺，宛如修竹，温雅而端方：“当初，若非你及时出现救我一命，我此刻怎能安然站在这里？药给我，你去替宁儿换身衣裳，按按身子，她刚才玩闹一场，怕是出了不少汗。”

  温辰伸入被褥，摸了摸温宁的后背，果觉她温软的皮肤上溢着一层汗渍，便也不再跟他辩驳，立刻转身去拿干净衣服。

  孔曜则拿了药出去煎。

  天气冷，温辰不敢耽搁，迅速为温宁换好衣裳。

  由于先天不足，温宁身体孱弱，病痛缠身，腰部以下完全使不上力气，故年纪虽小，但已是半个残废。

  为了不让她完全失去下身知觉，温辰遵从医嘱，每日替她【创建和谐家园】。

  这个过程并不愉快，温宁年纪小，忍耐力不足，总是又哭又闹，一番折腾下来，衣裳又湿透了。

  温辰红着眼睛，又为她整理一番，再柔声哄她入睡，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屋子。

  门帘落下，她身体一软，就往前栽倒，好在斜侧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住，然后克制守礼地退开。

  “阿辰，你昨晚又熬夜了？”

  第22章 得去汴京

  温辰抬起脸，一半妍丽一半丑陋的眉眼间尽是凄楚，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般哀婉道：“孔大哥，你说，当初我决定生下宁儿，是不是错得离谱？她来到这个世上，不知甜只知苦，不懂乐只懂痛，没享过半点福，反而受尽病痛折磨……是我害了她！”

  怪她太软弱，那时万念俱灰，即便从火海中逃生，也没有求生之志，拒绝医治，拒绝进食，整日浑噩，犹如走尸。

  孔曜救得了她的身，救不了她的心，正无计可施，温辰却忽地“咦”了一声。

  她肚皮耸动，像是有人在里边嬉笑玩乐。

  孔曜立刻请来郎中诊治，这才知道她腹中胎儿还在，只是历经劫难，孕相不稳，哪怕仔细安胎，也有得病弱儿的风险。

  郎中劝她仔细考量。

  可对于刚经历过天崩地裂的温辰来说，这个孩子是她仅剩的活下去的盼头与希望，她最终自私地留下了她。

  但世界薄待她，温宁自出生起就体弱，是用药把命续到现在。可她的命，像绷紧了线的风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断裂。

  更别说，她想吃甜食，想要站起来，想像其他孩子那样自由自在地奔跑……这些于其他人只是最寻常的事情，于温宁却是难以实现的奢望。

  温辰“呜咽”一声，泪湿罗裳。

  “阿辰，莫要自责，宁儿的病非你之过错，”孔曜上前一步，手臂微抬，像是要拥抱她，但终归孤单地垂落在自己身侧：“你要恨，要怨的人，该是那负心绝情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