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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他去图书馆接她放学的下雨天,他撑着警用黑色雨伞站在楼下,堪称绝色,“跟警察叔叔回家。”
想起他那些可可爱爱又不为人知的孩子气行为,夜跑要去买烧烤,晨跑要去买早餐,被人抓包还要不着痕迹地得意,“老板说我长得好看,明天来还会送我。”
想起他环着她投出的篮球,想起他陪她度过的难捱高三,想起游乐场那个让她脸红心跳的拥抱……
他走的时候,侧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好好长大,岁岁平安。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祝福。
因为职业原因,这四个字他不敢奢望也不能奢望。
他让她觉得命运把从她那里抢走的一点一点还了回来,让她觉得被照顾、被宠爱、被当成小朋友,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任意依赖,可以不必自己坚强。
而现在,他闭着眼睛,苍白日光从窗外照进抚过他清俊侧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知道会不会醒。
顾桢站在走廊,后脑勺抵在冰冷墙壁,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总是没个正形的人此时眼眶通红,眼睛布满红血丝。
他今早回市局从江魇抽屉发现一个信封,才发现他在走之前连遗嘱都写好,只有两句话:
如果受伤不要通知家人。
如果殉职请取消我和她的婚约。
在遗嘱下面,还有一份提前签好的□□捐赠协议。
大概是提前估计到,等他经历完枪林弹雨不幸殉职,应该就只有一双眼睛还完好无损……
他曾经问他,“为什么当警察?”
这哥们少爷做派少爷脾气,身上满是养尊处优的劲儿,那脾气烂得简直了,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江魇这种公子哥为什么会当警察。
闻言,他倒是收起懒散冷淡的少爷脾气,认真回他:
“被人救过。每次遇到案子,都会想,如果是他他会怎样做。”
-
日历哗啦啦翻到七月。
早上七点,顾念拉开窗帘,清晨阳光大好,她转身问病床上的人,语调软糯尾音轻快上扬:
“你这么白,应该不怕阳光吧?”
“英美剧里的吸血鬼都可怕阳光了,会滋啦一下烧起来,需要女巫给他们做一枚特制戒指。”
阳光遇到他也变温柔,浅浅落在他眼角眉梢,长而柔软的睫毛有细碎的光。
“看来你不怕,这说明你不是吸血鬼,那你是睡美人吗?”
“可能需要你的公主殿下来把你吻醒?”
这哥们以前叫她的时候,确实是一口一个“公主殿下”的。
顾念看着近在咫尺乖巧无害的睡颜,蹭蹭小鼻尖儿。
不行不行,她下不了嘴。
“冒犯一下下喔……”
她手里温热的毛巾落在他额头,顺着他眼角眉梢往下。
“怎么长这么长的睫毛呀?比女孩子的还好看。”
“想在哥哥鼻梁滑滑梯,你这个鼻梁高度应该可以达到……”
“你怎么都晒不黑的呀。”
顾念嘴上孩子气地嘟嘟囔囔,却仔仔细细、动作轻柔得像照顾幼儿园小朋友,生怕力道稍微重了哪怕一点点。
之前她哭,他帮她擦眼泪,就是这样子的。
顾念鼻子蓦地发酸,极力忍下来,又搬了小凳子,坐到他病床旁边。
她胳膊肘抵在他床沿,双手托着可可爱爱的娃娃脸,掌心捧着个糯米团一般。
“你不知道吧?我高二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肯定是追你的小女孩里边,喜欢你时间最长的……”
毕竟其他小姑娘喜欢他,估计在听到他说什么妖妖灵、漂流瓶,就彻底死心了。就只有她迎难而上,偷偷暗恋他四年。
只可惜喜欢不能先到先得,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能让江魇给她发个号、排队排在第一位。
“但是我觉得吧,一直暗恋你也不是个事儿,你要是再不醒的话……”顾念撇撇嘴,用商量的语气小小声说,“我就去喜欢别人啦?”
“你不是说敢早恋打断腿嘛,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可不算早恋了。”
“我们大学喜欢我的小男生可多了,”她掰着指头开始数,“班草算什么呀,还有系草、校草,那些小男生可以组成一片青青草原!”
“可是……”
她垂眼看病床上的人。
他头发长了些,落在眉宇,长睫低垂眼睛紧闭,看不到他笑,只记得他笑时神采飞扬,万千星辰不及他眼眸明亮。
顾念小脸皱作一团,声线带了很重鼻音,“可是我就只喜欢你怎么办呀……从十六岁就喜欢你了……”
她没办法再装得开开心心和他说话。
寂静空气里自始至终只有她自说自话。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蝉鸣和输液滴答声。
顾念脸埋进臂弯,肩膀颤抖。
不知道哭了多久。
有什么触感微凉、轻轻拨了拨她头发,力道轻得像蝴蝶翅膀掠过。
顾念呆呆抬头,眼圈红着、小鼻尖也是,大脑空白人还傻着,睫毛上的眼泪就被轻轻蹭掉,视野恢复清晰的那一秒,恰好撞进他深黑眼底。
他指尖冰凉,使不上力气,又轻轻带过她眼角。眼尾微垂,弧度看起来无奈极了。
顾念捂住脸,眼泪更多更汹涌地冒出来,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等于等到家长认领的小朋友。
眼前的人直到这一秒才开始变得真实,才让她觉得,他真的回来了。她哭得停不下来,却又不舍得哭,憋着眼泪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江魇,生怕他下一秒消失。
他嘴唇没有什么血色,看起来英俊病弱,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牵扯身上数不清的伤。
时隔整整一年,她才再次听见他声音。
“过来,”江魇开口,声音哑着,“哥哥给你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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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顾念, 我以后工作调动,可能不能见面。”
“你要去哪儿呀。”
“不能告诉你。”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可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要快点回来喔……”
“好好长大,岁岁平安。”
在江魇离开的十一个月、昏迷的二十多天里,顾念曾经无数次想要回到十八岁的夏天。
如果时间倒退, 定格在那年的7月19日, 她不会缠着他去游乐场, 不会吵着闹着喝酒把自己喝醉。
她会好好和他道别。
那个时候的江魇,清冷禁欲遥不可及, 冷面警官一个,可是会看着她温温柔柔地笑, 嘴角梨涡漂亮到灼眼。
可等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负着枪伤,身上连接了各种精密仪器,安静无言躺在白色病房,长睫低垂,看不到那双漂亮眼睛。
窗外蝉鸣叫嚣着又一个夏天, 病房外医院走廊脚步声匆匆, 只是当她对上他目光的刹那, 周遭喧嚣全部褪去, 只有眼前人眉眼清晰。
“过来, 哥哥给你擦眼泪。”
低哑声线带着死里逃生的虚弱, 轻不可闻,字字锥心。
过去一年里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念的人,仿佛穿过重重梦境, 径直走到她面前。
那个瞬间时间好像无限倒退,场景变换,她还是那个没有成年的小哭包、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要哭鼻子, 而他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个高腿长一米八七的年轻警官,俯身和她平视,哄小朋友一样哄她。
顾念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呆呆看着他眼睛,大脑空白所有情绪上涌,一时之间彻底失语。
她想说我都要吓死了。
想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想说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想说我不应该喝酒,我再也不喝酒了,我都没有和你好好道别。
可心底有个声音,一字一顿:
江魇,我很想你。
顾念扯了扯嘴角,想笑出小虎牙给他看,可是嘴角还没牵起就瘪下去,眼睛里的湿气凝结成泪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落下来。
她坐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头发长了快要到腰,娃娃脸有更加清秀的轮廓。
是二十岁的顾念。
可当她伸出手背胡乱抹着眼泪、哭到哽咽,看起来又好像和十六岁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小小一团,委屈巴巴,像受欺负的幼儿园小朋友等到家长认领,终于有人可以依赖,再也不用逞强。
江魇身上疼得要命,甚至因为疼痛的地方太多,无法判断到底是哪里受伤。可是这一切加起来,都没有面前小朋友哭更让他无措。
“乖,不哭了。”
他熟悉清冷的嗓音,带着淡淡宠溺的温柔语气,再次轻飘飘落在耳边。手落在她脸颊旁边,修长手指苍白,连日来昏迷不见阳光,白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明显,是想帮她擦眼泪,却根本用不上力气。
顾念点头,极力抑制着小哭嗝,又可怜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