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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惠茹正在看那叠资料，初中毕业就进了县教育局，一进来就是干事，还没两年就成了局长秘书，这个秘书的含金量很高，直接跟局里最高级别的领导对接，也就是像今天萧敏这样从外面过来的人要来县局办事，首先打交道的就是这个唐笑红。
那么问题来了，唐笑红有资历跟经验担当这样的职务吗？
县教育局是有严格规定的，哪怕是考进来的，也至少需要高中毕业，并且在基层教学两年，虽然说村里基本上都停课了，唐笑红没有去基层锻练的机会，但就这条高中毕业，她也完全不符合规定。
这一看就是走后门进来的，进来以后工作态度还不端正，方惠茹手里关于唐笑红的举报信就有厚厚一叠，内容大多数都是关于唐笑红进教育局的资格问题，晋升问题，还有态度问题。
“小唐，我看你的收入水平在咱们县局算是最高了的吧，七十五块钱的标准，跟办公室主任一个级别，你自问拿着这么高的工资，真的为县局做了贡献了吗？”
唐小红的脸都要红了，她是啥都不会，啥也不懂，但是被人家这样【创建和谐家园】裸的提出来嘛，还是有些难看的。
特别是还在被方惠茹抓包她打毛衣这事儿的情况下。
不过她小姑在县局干了这么多年，多少有积累，就凭这样一个空降过来的局长，还想压小姑一头，就算小姑愿意，姑父也不愿意的，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向家已经麻烦缠身了呢。
方惠茹是见识过向家人的嚣张的，上头把她调到这里就是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像唐局长，小唐这样的政策累赘，真是一个都不能多。
“先不说你的事情，你给我先出去，小萧，你跟我过来。”
——
没想到几周之前跟自己聊的颇开心的老太太竟然是县局的大领导，萧敏觉得意外极了。
办事员在她眼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了，那么局长……萧敏算不过来自己跟她的差距。
没想到出了门，方惠茹的脸色放宽松了一些，拉着她的手拐了几道弯，直接把人领到了食堂。
“这这……”萧敏心说没有带粮票啊，不过她带着钱。
“先吃饭，咱们一边吃着饭一边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原来就是老师吗？”方惠茹十分慷慨的打了一个六两饭，又打了一个甲等的菜——一个红烧肉，一个咸菜，一个菜心，额外还加了一条小炒肉，加起来花了一块多钱，萧敏想掏来着，被她拦住了。
局长请吃饭嘛，这是头一遭，不过萧敏看着碗里油汪汪的红烧肉，默默的吞了口水一下。
闻起来香喷喷的。
方惠茹把大半的米饭和肉菜都扒拉进了萧敏的饭碗里面：“吃，一边吃着一边说，上次就想请你吃个饭来着，结果你走的太急了，我心里还带着遗憾，好不容易见着你了，请你吃个饭咋了，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这红烧肉你多吃点。”
她很细心，分明这个年代很多人吃肉都喜欢肥的，但是她特意要厨子打了偏瘦的五花肉。
萧敏低下头轻声笑：“您也不喜欢吃太肥的东西吗？”
这个“也”让老太太怔住了片刻：“对了，我斗没问你，这个你吃的习惯吗？”
萧敏：“我也不喜欢吃太肥腻的东西，好奇怪。”
有这个习惯的人可能并不多吧，但是她真的不是很喜欢吃肥腻的东西，从小就不是特别喜欢。
方惠茹心情很好的把肉都飞给了萧敏：“我也是这个臭脾气，老头子还说有我这样臭脾气的估计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看来也不是这样嘛，不过我是因为胆不太好，不能消化太肥腻的东西，别人就觉得这人好奇怪，肥肉都不爱吃。不过我终于也找到了同道中人，你尝尝食堂的红烧肉，做的特别好。”
这个年代食堂【创建和谐家园】傅都是千挑万选才能进去的，水平自然是没得说，红烧肉少的皮滑肉嫩，包裹着浓浓的汤汁，萧敏尝了一口，这味道确实绝了，她吃上一口就不想停下来，又尝了一口。
当然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对不起啊方局长，我们那里可从没有人这样做肉，真是太好吃拉，您真的不尝尝看看？”
“叫什么方局长，叫方阿姨就好，我跟老唐两人孤孤单单的来到这个地方，也没有亲人，你是我们在新安遇到认识的第一个人，也算是有缘分，以后常来常往。”方惠茹摇头：“我的肠胃和胆是前些年的时候给弄坏了的，不过没关系，看着你吃我都觉得很满足了，你吃吧，真的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婆了，我还没有问你以前就是当老师的吗，老师这个职业非常清苦，你能受的住吗？”
萧敏心说比种地可好多了，乡下好多知青真是钻破了头还想当这个民办教师呢。
她把跟于书记遇到的那一幕跟方惠茹说了，包括家里人的态度，方惠茹听了竟然半天没回过神来。
原来在她眼里看起来没有前途又清苦的民办教师，对于更贫穷跟清苦的乡下人来说竟然也是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她还是太娇气了，老唐说的对，哪怕是在三年困难时期，十年大动乱，她跟着老唐其实都没有吃过太多的苦。
那她流落在外面的女儿，是不是过着比这更清苦的生活？
想到这里方惠茹的眼眶都红了。
萧敏注意到了这点，怯生生的问：“方阿姨，您怎么了？”
方惠茹跟唐老两人来到这里，其实也是听说当初她家姑娘的行踪是在新安这一带给断了联系的，虽然找了十几年还没有找到，但是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这不运动快要结束唐老跟她的身份也渐渐得到澄清，她跟唐老两人商量着，就来新安这边工作，顺便还能找找女儿的下落。
但是消息都断了十几年，要重新找到又谈何容易。
“没事，快些吃，你们这些年在农村生活的也不好吧，我看你真瘦。”
“我倒没有不好，家里人都挺好的，只是我天生瘦就胖不起来，可能跟遗传有关？”萧敏真的想不起自己亲妈的样子，那存在她脑子里面模模糊糊的影子，是很漂亮而且瘦小的，大概因为这个关系，她一直也长不胖，怀孕都没有胖起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教育，又聊了一会儿天，才知道原来方惠茹以前是燕京大学的教师，后来掉到基层当中学老师，这些年终于恢复了以前的身份，她身体不是很好，于是就转到管理岗位上来，现在是新安县县教育局的局长。
至于萧敏那边也是挑着胆子，要负担起大河村那一带三个村子的复课的任务。
其实她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来找县局要资源的。
“上课的地点有吗？”方惠茹也吃完了，两人在外面操场上溜溜弯，萧敏也陪着她，在外面走上几圈。
“地点倒是有的，以前我们村就有个小学，那会儿其实上课的人也不多，但是队里面明显对这次复课很有信心，有大河村牵头三个大队的复课的工作，陈队长也给了很大的支持，原来的学校有三间屋子，队里专门派人修葺了一下，教学场地的问题其实并不是很大，现在是师资跟教学资源的问题，公社那边就只能负担起最多两个民办教师的工资，还需要请示县局能不能给足相应的支持，这些支持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还有人员等等。”
方惠茹听了连连点头。
萧敏接着说：“我知道县局的资助可能很有限，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目前要县局的支持，能给我们派过去几个有经验的人员也是好的。”毕竟县局的人看起来好像还很闲嘛，还有时间打毛衣。
不过打毛衣的那位哪怕去到了村里，也是没办法跟人顺利沟通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方惠茹想了想问：“你们那边有多少适龄儿童？”
“我统计了一下，初步统计出来超过六岁不到十二岁的适龄儿童有三百多名，这三百多名我们尽量争取第一批至少一半的孩子来学校上课，因此三个生产大队都给了不少的支持，尤其是大河村的陈队长，对这件事情一直都非常关注。”
“你是说有这么多的孩子都没能得到教育？”
“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据我了解村里的妇女同志，中老年同志里面大部分都是文盲，这些文盲也在我们第一期的工作范围里，我们打算还要开一个扫盲班，争取让这些人至少能认识最简单的数字跟汉字，万一走到外面不至于男女不分。”
提到教育这一块的工作，萧敏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可以说比她做生意的时候那种蠢蠢欲动的热血感更强。
方惠茹沉吟片刻：“乡村开展教育工作的难度确实不是我能想像的，这样吧，我先把教育局这边的人手给整顿一下，万一这边有比较有经验的人就先派到大河村去，让大河村做一个小学和扫盲班的试点，但是小萧同志，说来容易做来难，自古纸上谈兵容易，实际上做起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希望你能不辜负我们的期望把这个试点给做好，教育局这边也会做好相应的支撑工作，你定期过来这边，直接给我汇报工作的进展情况。”
哎，直接给方局长汇报吗，这个汇报级别好像有点高啊。
乡村教育停滞了许多年，开展起来的难度可想而知，方惠茹已经做好了迎接难点的准备，更大的困难摆在眼前，但是教育一线工作者只能一步步去克服困难。
跟方惠茹聊了一下午，直到把萧敏聊到热血沸腾，也给方惠茹做了保证，争取第一批的小学班能够招收到五十名学生，这个比例不算太大，但是作为一个刚刚试点的小学来说，教育工作还是很重的。
另外县教育局会派一名同志过去支援，但是在支援点请大河村村支部提前安排好这位同志的生活问题。
关于学费的问题，因为是第一年的试点教育，先不收学费，每学期收两毛钱的纸币的费用，这些费用用于学生纸币橡皮等材料的购买，至于教师的经费问题，由教育局跟公社负责。
另外如果工作进展顺利，大河村可以自主招收一名新的教师，男女不限，但最开始是民办教师的资格，这一点萧敏可以直接跟公社那边商量妥当，回头给县教育局报备一下即可。
下午朱进也参加了两人的讨论，并给了不少实用性很强的意见，看来朱进也是能干实事的人。
要不是看天色已晚，方惠茹恨不得拉着萧敏去她家好好聊聊才好，一老一少两个人竟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么晚我就不留你了，家里还有孩子是吧？”听到萧敏说过她家里有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方惠茹也是当过母亲的人，非常体谅她，再怎么不舍得也要放她走了：“回头有时间一起带来我家玩，我给你包饺子吃，不是我吹牛，我包的饺子当年我女儿可喜欢了。”
“您还有女儿呢，这次来新安县也没有把她带来？”萧敏就随口一问。
刚才方惠茹是嘴快，提到女儿这一茬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哪怕是当着萧敏的面也是不愿意提的。
方惠茹笑了笑，没有接这话。
那好吧，人家不愿意说肯定是有难言之隐，萧敏也特别理解：“赶明儿我带着我闺女过来拜访您，只要您有空，不过我最近可能是没有时间了，最近肯定是有的忙了。”
现在还没有做出成绩来，方惠茹这话就不方便说的太满，但是大家都清楚，她既然这么看重萧敏，如果萧敏在试点这个问题上做出成绩来，不说转来县局，转成公办教师还是可以的。
萧敏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担负着三个村子的招生问题，如果说第一次开班连六分之一的学生都招收不到，难免会遭人口实，她也觉得压力巨大。
推着她的二八大杠走了没多远，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萧敏这一回头就看见了顾鸣然，小伙还是干净帅气，穿着警用大衣，那身板笔挺笔挺，就连旁人看着都精神一振。
他看到萧敏推着不合身形的大自行车就觉得很搞笑，不过当下能有一辆自行车也不容易，一般全家人骑一辆，女人骑着男式车也是经常见的事情。
但是看着萧敏这样就觉得有一点点心酸。
“又来县城了，这回不用走路了？”
第50章
顾鸣然虽然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话，但是听得出来他看见萧敏还是挺开心的。
“吃晚饭没有，我刚好没吃饭，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萧敏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包子们：“去饭店打包了这个，回头再来县城我请你吃个饭，上次拿了那么多奖励，还没有机会感谢你。”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顾鸣然这人不错。
不过顾鸣然从她的语气里面听出来疏离：“既然打包好了就不勉强你了，天晚了你早点回，路上小心。”
萧敏到了个别，骑上二八大杠就往回走。
诚然在外人眼里看来她骑着这车确实跟她娇小的个子不太搭，但是对于她来说这是陈小军第一次用心送她礼物，哪怕别人眼里不太贵重甚至还有些旧，但是对于她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东西。
包子还热乎乎的，萧敏刚从国营饭店里买来了两斤肉包子一斤馒头，这样的话这几天就不用做饭了。
她整天在外面跑，早上只能把粥煮好，乖宝吃的各种蔬菜糊糊还是春妮给弄来的，既然带来了吃的，肯定是要给家里的孩子们分一点的。
脑子里面想着这事儿，骑着自行车也就很快到家了。
今天本来有些气不顺，但是看见小闺女张开双臂往自己怀里扑过来的小模样，萧敏这心头就是一软。
“妹妹今天吃了青菜粥，中午吃了一大碗，晚上吃了一大碗。”春妮跑过来汇报工作了：“今天的粑粑也拉过了。”
乖宝瞧瞧妈妈，撅着小【创建和谐家园】冲过来，欢欢喜喜的把自己挂在妈妈身上，只想当妈妈身上的挂件。
“好，春妮也乖，婶子从县城带回来了肉包子，明天早上热了吃。”萧敏把肉包子给了春妮，自己留下来馒头。
乖宝就这样看着馒头，哈喇子不停往下流。
“妈妈。”乖宝张开嘴笑，摸摸肚肚，意思是她饿了。
这孩子，晚上吃了一大碗糊糊肯定是不会饿的，那就是馋了，趁着馒头还有些余温，萧敏揪下来一小块放乖宝手里，乖宝得了馒头开心极了，吭呲吭呲往嘴里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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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还真挺要面子的，萧敏忍俊不禁的摸摸乖宝的脑袋。
村里的工作刚开始开展起来，本来听说恢复上课，村里人都挺有热情，后来听说一学期还要收两毛钱的纸笔费用，很多人也就不接这茬了。
对于村里人来说，停课停得太久，很多人都觉得不上课也不耽误孩子长大搞生产，至于上不上课，又有什么影响呢。
结果就是各个村子里面搞宣传，这宣传工作都进行了一周，收到的效果也不是很明显，特别是朱进，专门从县教育局过来支持工作，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小小的地方大展拳脚，可是现实生生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十二个人，搞了这么久才招了十二个人，小萧你看看咱们要不要也整个宣传队啥的去各个村里宣传宣传？”
“宣传工作我们也都做了，这还是不要学费都这样，要是收起学费来我怀疑一个人都招不到了。”
“城里都开始招生了，农村现在还是这个样子怎么得了，这样不行，我回头去别的镇子上问问招生情况到底怎么样，我相信咱们遇到的阻力，同时也是其他地方的人遇到的阻力。”
“也行，你面孔熟，去到别的地方也不怕没人招待你，去外面取取经也行。”萧敏说
“那个，有个事情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朱进面露难色：“是这样的，我一个人在外面也很不方便，生活做饭啥的也不划算，你看看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搭个餐，我给你粮票伙食费，或者粮食也行，总归不会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