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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人除了那个代表生命的仪器里起起伏伏的绿色的线显示这人还活着,便没有了其它的特征,连呼吸都微弱到没有一样。
病房里俨然已经成了一小间设备齐全的诊疗室,各种仪器都有。
苏言脸色是常年不见光的病态白,身体有些瘦,但容貌依旧清丽,头发短了,颜色是自然的黑。
这样的苏言,苏秦有些陌生。
她还停留在上一次的对苏言的记忆里,她留着及腰的茶色头发,很直也很顺,额前有刘海,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连留的刘海也是这个形状。
当年顾寒生以苏言身体需要静养为理由,不准她们任何人探视。
苏秦当时不忍日日夜夜看着他为苏言忙碌,他每为苏言皱一次眉,苏秦就觉得像有刀子在剜自己的心,于是日日夜夜,那把刀子在她心口剜了一刀又一刀。
到最后她受不了了,苏秦每每看到顾寒生便会想起那杀人诛心的场面。
她主动离开虞城,回盛顿城。
苏秦还记得自己离开时是十一月底,虞城冷空气骤然袭来,她穿着单薄地站在医院走廊里,当时是清晨五点半。
五点半,连天都没破晓。
苏言的病房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灯,无疑是有人在里面。
她推开虚掩的门,然后看到了站在窗前的男人。
11月底,他还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风口,还是一天前的装束,说明这一夜他不曾离开过这里,更加不曾换过衣服。
苏秦的嘴角绽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她手指用力地扣紧门框,指尖泛白。
顾寒生背后,是躺在床上带着呼吸机的苏言。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在走廊上找到正在抽烟的他,她故作镇定,脸色看起来很平和,她说,“我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五点就得起来。”
那烟雾迷了他英俊的面部轮廓,他甚至都没看她,只淡淡地落下两个字:“好走。”
说完便转身,目光仍旧盯着窗外。
今晚晚上外头在下雨,啪嗒的雨声落在树叶上,声音有些吵。
而外头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一直看个不停。
苏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侧挨着医院后院的一条幽静的街,靠近医院后门这道门二十米的地方是一个垃圾站点,大晚上的,又在下雨,万千细密的雨雾将一切都给隔开了。
于是世界都变得温柔朦胧。
顾寒生的视线里:
有一个穿着透明嫩黄色雨衣的女人不顾落下的雨,不顾骤降的气温,也不顾那垃圾桶有多脏,她挽起袖子低头在脏乱的垃圾桶里翻着东西。
她背对这栋楼,身形十分纤瘦,她不知疲倦,看起来很是弱鸡,没什么力气。
但你很难现象的到吧,她将面前三个半人高的垃圾桶的垃圾都翻出来了。
而他看不到她的正脸。
不过就算看到了,隔着夜色,隔着漫天的雨丝,估计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顾寒生就是觉得她在哭。
而苏秦的视线里:
有人将恶臭的垃圾给翻出来,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脑子有病,不看也罢。
从苏言出车祸到现在,这一月余的时间里,天天陪着他的是她苏秦。
但他无动于衷,他甚至没有给过她多余的眼神。
眼下,她都要离开了,他甚至驻足凝神去看一个翻捡垃圾的乞丐也不愿意和她哪怕多说几句话。
苏秦心有不甘,她赢不了自己的姐姐苏言,难道她还赢不过一个乞丐么?
于是苏秦抱着双手在他身侧冷嗤出声,“一个乞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她转身就走,刚刚走出两步,却被身后的男人给叫住:“苏秦。”
苏秦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顾寒生取下唇齿间的烟,面色一如既往,他看着她,“在你眼里,乞丐是什么?”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她以为顾寒生叫住她会说跟她些什么呢,没想到就是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不高兴了,冷冷地说,“捡垃圾的都是乞丐。”
男人黑沉幽深的眸紧紧锁住她,夹着烟的那只手撑在身后的窗台上,他忽地扯唇,“捡垃圾的都是乞丐?这世上,有人为了维持生计,捡塑料瓶等一切可回收物谋生,他们不偷不抢靠的是自己的双手。”
“也有人为了生活,凌晨三四点就起来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收拾得干净整洁,更有一些人,他们为了保护环境,专门去捡垃圾,这些人也是乞丐么?”
苏秦紧紧咬着下唇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懒得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目光,转身继续盯着那个垃圾站点。
但是刚刚在翻垃圾的女人不见了。
然而这晚顾寒生不知道,就在他转身跟苏秦说话的间隙里,医院街道旁的路灯下,有女人取了戴着的雨衣帽子,仰着一张脸朝着他所站的窗口仰头看上来。
昏黄的路灯光打在她绝美苍白的脸上,右眼角下那颗红色的泪痣,变得栩栩如生,连光晕也变得温柔。
而在她的周围,橙色的光线下,细密的雨丝经过路灯盖,像无数针一样往下落。
苏秦转身就走了,高跟鞋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踩出哒哒的响声,站在窗口的男人目光依旧紧紧盯着楼下,眉头却几不可闻地皱起。
第二天早上,苏秦站在门口见到病房里的顾寒生,心头的酸软嫉妒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甚至恶毒地想,苏言干脆永远也不要醒过来了。
这尘世间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叫时间。
没有任何一种感情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有些时候,一个人可以为了另外一个人孤独守候一辈子,他们称这种感情为永恒。
但如果,这个人可以一直活下去呢?给他一辈子,两辈子,甚至三辈子的生命,他还能初心不改吗?
所以说,男人么,也是那样。
可眼下苏言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还活着,顾寒生就还有盼头,他现在心里眼里都是苏言,她这个时候趁虚而入也没有机会。
把时间留给顾寒生一个人,苏言要是醒不过来,长年累月里,顾寒生一定可以将苏言遗忘在时光深处。
她是苏秦,最擅长的就是等,有些情绪她不动声色地藏了这么久,那么她就可以继续藏下去。
事实证明,她想的是对的。
这几年来,顾寒生身边女人断过吗?
虽然传绯闻的频率和圈内其他人比起来有些低,但他身边的女人断过吗?并没有。
那她还有机会的不是么?
此刻,苏秦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苏言,她的姐姐被他养的很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人很虚弱以外,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也并没有植物人常年躺在床上的那种狼狈。
苏秦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静静地看着外头。
站在楼上她才看到这别墅的安保有多严格,刚刚在楼下没觉得,此刻,她看到了这房子周围都安装了摄像头,没隔多少米就站着保镖,高高的围墙上甚至牵了电网。
她姐姐只是一个终年躺在床上的植物人,何须他如此对待?
苏秦勾着唇角,顾寒生啊顾寒生,她真是看不透。
下午四点钟,顾寒生接了一个电话。
随后他拿着外套离开了虞山别墅,苏秦站在苏言的病房里,看着顾寒生的座驾缓缓驶离虞山别墅。
苏秦皱了眉,她开门出去,想拿手机给顾寒生打电话。
这别墅不苟言笑的女管家走到她面前来,疏离又恭敬地对苏秦道,“这边马上安排苏小姐回自己的住处,这是先生的意思。”
苏秦冷着脸,手指捏紧了手中的电话,“他呢?”
女管家摇摇头。
黑色幻影此刻的目的地是虞城机场。
季沉帮顾寒生订了最近一班去温城的飞机,他临时出差温城,归期不定。
车上,顾寒生闭目靠在椅背上,手机被扔到一旁,亮起的屏幕上是一位联系人的号码,备注是:小骗子。
男人左手微微搁在胃所在的位置,中指上,那个简单的戒圈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而他另外一只手上,指尖夹着燃到一半的香烟,车厢里充斥着烟味。
这天顾寒生在登机之前,刷新自己近几年来的抽烟记录。
他从上午离开零号公馆开始到傍晚上飞机前的大半天时间里,整整抽了三包,六十根香烟。
哦,准确一点,除开被他捏碎的那根,应该是五十九根。
飞机上,季沉跟顾寒生就隔了一米过道的距离。
他看着身侧位置上老板的手始放在腹部,想起了下午那盒冷掉了都没被他碰一下的盒饭,季沉眉头淡淡拧起。
而此刻的顾寒生他正单手翻开财经报纸。
一张报纸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季沉却并不为老板这是专心认真,他只有在烦躁不耐烦的时候才会这样。
季沉注意到,短短的十分钟间隙里,他至少拿起手机看了七八遍。
几乎是隔一分钟看一次。
坐飞机,手机都被关了,顾寒生在看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
12月27日,顾寒生带着助理季沉临时出差温城,这事只有秘书时倾知道。
凉纾一整天都待在零号公馆里。
她在顾寒生走之后还在书房里站了很久,对着那扇开着的窗户。
冷风让她变得冷静,变得理智。
她觉得自己没错。
顾寒生他缺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吗?
不缺。
凉纾很清楚,她跟顾寒生的关系注定走不到一个良好的终点,他们不算好聚,凉纾也没打算好散。
至于孩子,她是天煞孤星,这样的人敢有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