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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
温岭远手里拿着一柄黑色的长柄伞,伞尖还在滴水,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伞面上印着酒店的logo。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只白色的礼品袋子。
他没有淋到雨,但身上仍有一层冷冷涩涩的湿意,是从他肩头和裤脚上漫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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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厅的时候,温岭远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她不可能现在就坐过去,因为实在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开始寒暄。
于是,先烧水,人在厨房里,洗杯子,找茶叶,这时候问他,“温爷爷最近好吗?”
“最近”这个说法,显得过于郑重了,距离她从南城回来,也不过半个多月。
“除了总是下雨,使他不能坐在院子里看书,一切都很好。”
“南城也下雨吗?”
“连下了一周多。”
“我也不喜欢下雨,阻挠我变成一个好学生。”
温岭远完全听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笑说:“逃课了?”
“也没有逃很多吧……我有算的,尽量不会使到课率不够影响平时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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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沙发旁边的时候,气氛稍显放松。
宁樨没有在沙发上坐下,半跪在茶几下的长绒地毯上,捣鼓着用透明的茶壶冲泡生姜菠萝红茶。如果不是温岭远今天过来,这罐茶叶应该会在橱柜里沉寂地待到过期。
“中午,是请朋友吃饭么?那你上午就过来了?”她在有意地避免称呼他为“温叔叔”,遇到避不过的情况,宁愿直接省略主语。
“请一位师兄,欠了他一个人情。”温岭远目光在她身上轻轻地着陆片刻。
自然会觉得尴尬,只是他能够不露声色地应对一切情况。应该拒绝的,理智始终在告诫他,这样单独跑来她的住处,十分不妥。
但是,下这样大的雨,开三四个小时的车,只是过来请朋友吃顿饭。设想如果就这样返程,他会觉得,不太值得。所以,还是迁就了她的懒惰。
所幸,他是带着理由来的,不会那样师出无名。
他把搁在桌上的“理由”,那个礼品袋子往宁樨面前一推,“阿婆给小园寄了好几罐蜂蜜,也包括你的,嘱咐我们有机会给你。她说,如果直接给你寄,你一定会嫌麻烦不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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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已经带到。”温岭远笑说。
至于会不会用,他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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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樨爬起来,搬出房间里的MacBook。视频已经剪辑完毕,做好了配乐、配音和字幕,只差最后渲染。
她依然是半跪,在他身侧,手指点按触摸板的时候,手臂擦过他长裤的布料。温岭远不动声色地,将膝盖往旁边挪动寸许,避开她的手。
他目光落在她电脑屏幕上,看见满屏未经整理的图标,笑了笑。她却能在一堆文件里,精准找出自己的视频工程文件。
Premiere启动的时候,温岭远说:“我的镜头多不多?让我提前做心理准备,不然我可能会觉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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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加起来有四到五分钟?但是我跟你保证,视频中的你,非常正常。”
“正常是指?”
“就是,符合大家对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医的一切想象。”
“我以为,自己还没有到使用‘德高望重’形容的年纪。”温岭远笑说。
“那就,德艺双馨?德才兼备?厚德载物……”
温岭远扶额,“……好了。”
视频统共十八分钟,围绕小园的生活和工作内容,按照时间顺序剪辑,同时横向穿插其他信息,例如温岭远和章医生的工作,温鹤庭的退休生活。
学生作业,避免不了青涩稚嫩,但难得的是,这个作品一点也不匠气。
在阐述中医题材的时候,多数人第一反应是要升华到“传承”、“扬弃”这个高度。但是宁樨没有,她是真的专心在展现一个学徒的一天,甚至不吝惜给出一分钟的时长,只拍摄小园撸猫。
播放到结尾,温岭远看见字幕,文案和配音都是宁樨自己。他当然是听出来了,她刻意压得较为低沉和舒缓的声音,音色恰到好处的“正”,又不至于“正”到变成抑扬顿挫的新闻主播。
温岭远看见宁樨眼巴巴地看着他,意识到她在等自己的反馈,于是笑说:“如果我说,没有需要修改的,你会不会觉得敷衍?”
“不会。正好。因为如果你提了意见,我也不会修改的。只是一个平时作业,倾注我这么多的精力,它自己都会觉得受之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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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使上一件事与下一件事之间出现空隙,否则没有把握不使气氛陷入尴尬。
她点开微信里附近一家沃尔玛的小程序,对温岭远说:“晚上,我们吃火锅?”现在是三点半,东西送到之后,做一下准备,应该时间刚刚好。
“海底捞?”
“其实,我有一个电热火锅,”宁樨说着,自己都笑起来,“有天晚上,睡觉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觉得我应该买一个火锅,等天冷又不想出门的时候,可以喊小雨和苏昱清到家里来吃。于是,我就下单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有点后悔,想取消,然而快递员已经在派送。那个火锅,还是鸳鸯的。”
温岭远也笑出声,“所以,半夜不要做任何决定。”
“如果我们今天用上了,就不算浪费钱。”宁樨跃跃欲试,“沃尔玛有吃火锅的一切食材,我们只要点满一百八十元,坐在家里等,就可以了。”她将肥牛、肥羊、牛肉丸等常见的食材加入购物车,然后把手机递给温岭远,“你看一看,有什么需要加的?”
温岭远象征性地点了几样蔬菜,没有费力就凑到起送价,而后把手机还给宁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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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清楚,付款之后,他们就要陷入无事可做的境地。无主题闲聊是不可以的,现在这个状态,聊什么都像在玩扫雷。而且,她对熬夜之后,自己大脑的反应速度没有把握,尤其面对温岭远,需要绝对克制。
看电影吗?打游戏吗?
温岭远注视着宁樨,没有见过她这样,下单付款的神情,仿佛银行卡里的余额已不足以支撑过今晚。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的神色凝重,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
带入她的立场,大胆假设就能理解。他很怀疑,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选择,她会不会选择克服懒惰,出去吃饭?
“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脑?”救她一把吧,温岭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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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回几封邮件。”
宁樨飞速思考,自己的电脑,应该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他看的内容。解锁,把屏幕转向他那边,但还是嘱咐一句,“你只可以用浏览器哦。”
温岭远笑了笑,“好——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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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只是我回邮件的时候,没办法跟你聊天。”
经她一说,宁樨还真的打了一个呵欠。她回到卧室,拿出来一张薄毯,盖在身上,就坐在地毯上,趴在茶几上。
“你就这样睡?”
“可能是在青杏堂的那个寒假养成的坏习惯。”宁樨枕上自己的手臂。
“你这样,手臂很快会麻。”温岭远拿过一个沙发上的抱枕递给她。
她脑袋枕在上面,闭上眼,两只手臂环住了抱枕,脸颊给压得微微变形。温岭远看着她眼下那一层薄薄,长而微翘的睫毛,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出声提醒,如果这样侧着睡,有可能会流口水。
外面还在下雨,把整个空间闷得暗沉。人造光源不足以将这种令人沮丧的雨天,变得明亮。
但是,她可以。
她睡得毫无防备,眼下是熬夜之后,供血不足造成的一小片浅淡的青影。
浏览器开着,定格在自己的邮箱界面。有一百封邮件,等着他去回,但每一封都不值得回,他甚至都没有点开。只是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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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樨很排斥在傍晚醒来, 直面天光堕入黑暗的寂灭时刻, 会使她觉得难过, 偶尔也会生出虚度时光的负罪感。
因此, 遇到可能会昏睡整个下午的周末,她会提前定好闹钟。
这个闹钟她忘了关,在四点半的时候, 将她叫醒。
先是看见MacBook背面苹果形状的呼吸灯,再抬起目光。
宁樨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掐断了闹钟。借由刚醒来时的呆滞和怔忡,没什么顾忌地盯着温岭远看了一会儿。
诚然他有英俊的五官,可她更喜欢他沉金冷玉一样的气质。温岭远以一己之力拓展了她对男性审美的边界,使她无法再去欣赏那些仅仅停留于皮囊之上的好看。
温岭远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不继续睡了吗?”
“我觉得应该起来了——东西还没到吗?”
“可能因为下雨,路上堵车。”温岭远轻轻一压笔记本的后盖,将其稍稍合上,目光从上方越过来看向她。
“我需要去洗一下脸。”宁樨坐起来,薄毯往下滑, 她也没有去管。
走进洗手间,她按出一泵慕斯状的洁面乳,涂抹在脸上。手指打圈的时候, 盯住了镜中的自己。她眼睛的颜色,和身边绝大多数人是一样的,介于深褐色和黑色之间。可是温岭远是天生的琥珀色,是她用上美瞳也达不到的自然效果, 让人感到嫉妒。
这时,门口对讲机响起,宁樨来不及洗去脸上的泡沫,只好拜托温岭远去接。
等她洗完脸出去,恰好外送小哥过来敲门。温岭远这时候是站在餐桌旁边的,可能也是为了方便开门。
“我来我来。”宁樨抢在他前面去开门,提进一袋子食材,径直走进厨房。
她听见温岭远脚步声有些迟疑地朝着这边靠近,他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
宁樨偶尔,实在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也会刷某个短视频APP。那上面经常会推送一些看似能够提升家务效率的小东西,她有时候克制不住,会点进下面那个同款链接冲动消费。只是,她好像因此被大数据定位为了精准用户,同类视频越推越多,而她也渐渐地发现,如果不克服自己的懒惰,再好用的东西都是智商税。让苏雨浓看见她会为这种十几二十几块钱的东西所惑,一定又会说她不像一个典型的富二代吧。
宁樨从橱柜里找出好几个网红款的洗菜篮,都是她买回家之后一次也没有用过的。感谢温岭远今天的来访,使好多闲置都有了用武之地。
磨磨蹭蹭地清洗完蔬菜、电火锅和碗筷,时间指向五点。
宁樨给电火锅注上水,端起搬去餐桌那边。坐在沙发上的温岭远立即站起身过来接,她说着“没有关系是冷水”,在温岭远的坚持之下,还是递给了他。
电火锅接通电源之后,宁樨在预备留作清汤的那一格里,放入提前切好的番茄片。
看着她拿出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小袋枸杞,要紧跟着番茄丢进去,温岭远急忙伸手拦住她,笑说:“……吃火锅就没有必要这么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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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水沸腾起来,宁樨往自己要吃的那一格里放入四分之一块红油锅底。浓郁辛辣的香味一瞬间散开,她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又往温岭远身上看了一眼,“……你要不要脱掉外套,我帮你拿去卧室挂上,不然我感觉,这一顿吃完,你这件看起来好贵的外套基本就毁了。”
温岭远笑着将自己身上的薄风衣脱下,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