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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宴斜了一眼旁边缩着身子的洛明蓁,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抬手去拿那件外衫,眼底露出几分兴奋。
他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要大功告成了。这皇位,他让出去太久了。
他的手刚刚覆上外衫,还未拿起,忽地喉头一哽,双目微睁,浑身抽搐了一下。却是弯着腰,直直地跪在地上。
他低着头,抬手捂住心口,额头青筋鼓起,冷汗顺着鬓角流下。却是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唇角慢慢渗出一丝鲜血。
洛明蓁虽然早有准备,可真见着这场景,还是赶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柱子后面,只探出脑袋偷看。
她目光下移,打量着地上的摄政王。心里在琢磨,他这样应当是会死了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阵愉悦的笑声打破了她的思绪。地上的萧承宴也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躺在榻上笑得不能自己的太后。
他喉头滚动,唇角又渗出鲜血:“你竟然对我下毒?”
太后卧在榻上,睨眼看着他,怜悯地开口:“萧承宴啊萧承宴,你可曾想到有一日也会落到我手里?当年萧寒也是像你,匍匐在我脚下,被我一杯毒酒断了性命。今日就轮到你了。”
萧承宴眉头微皱,胸膛不住地起伏:“原来你早就想杀了我?”
太后冷笑:“你和他一样该死,我受过的苦,你们要一一拿命赔给我!”
萧承宴撑着身子想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我当年也是有情谊的,你当真如此绝情,要置我于死地?”他咽下鲜血,喊了一声,“萱萱,我不信你心中半点也无我。”
太后脸上的笑冷了下来:“我心中有你?”她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看到你的嘴脸,就让我恶心。”她甩开袖子,“世人都说你萧承宴重情重义,与你那亡妻伉俪情深,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嗤笑了一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等她笑够,才指着萧承宴骂道:“是,林月娘是我下毒杀的,而你早就想到她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你知她体弱多病,把她当作借口,推迟你回封地的日子,她的死,也不过是你推波助澜罢了。”她的手都笑得打颤,“萧承宴,真不愧是你,狠下心来,连自己夫人的命都能拿来赌。”
萧承宴攥紧拳,却是一语不发。而太后还在笑,笑声回荡在大殿里。
一旁偷听的洛明蓁微睁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萧承宴。她见过他心疼月娘时的模样,那时明明连她吹了风都舍不得。没想到,他竟是这样阴险毒辣的人。
她咽了咽喉头,往柱子后面又缩进去些。
太后站起身,拔出墙壁上的宝剑,一步一步走到萧承宴面前。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中长剑撑在他的脖颈处。她复又半蹲下身子,怜悯地看着他:“这皇位,你们都想坐,我倒是也想试试了。”
她手中长剑往前,正要割破他的喉咙,却在一瞬间。窗户被箭矢破开,洛明蓁“啊”了一声,赶忙抱着头蹲下去。
太后抬剑挡在身前,下一刻,手中长剑被人夺去,脖颈一凉,却是被人用剑胁迫。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窗户外那些侍卫,唇瓣都在颤抖着。肩头被人握住,冰冷的剑也贴在她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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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后攥着拳,却被他牢牢钳制着,她冷笑了一声,“萧承宴,你果真是老奸巨猾,看来你早就知道那是毒酒,今日故意中计,是想除了我吧。”
萧承宴不置可否,却是不紧不慢地道:“你说了这么多,也该本王告诉你一些事儿了。”
太后仰起下巴:“怎么,你想说,你心里一直记挂着我?”
萧承宴无视她的讽刺,反而笑了笑:“我记得,当年你答应嫁给我,是因为我在燕南关救了你。”
太后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却还是别过眼,嗤笑了一声。再提起这些事,只会让她想起来便恶心。
萧承宴压低声音:“其实当年在燕南关救你的人,不是我。”
太后微睁了眼,却因着脖子上的剑不能回头。
萧承宴很满意她这个表现,道:“救你的那个人,你我都认识。”他一字一句地道,“就是我那令你恨之入骨的大哥,萧寒。”
太后脸色沉了下来,眼神浮现出恨意,连肩头都在气得颤抖:“萧承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
萧承宴从鼻间发出一声轻笑:“信与不信,在你,我只是可怜他罢了。他从入军营时,见你第一眼,便倾慕你。可惜,他天生性子阴郁,不与旁人多言。若不是我曾意外撞见他偷偷藏着你遗落的玉佩,我也不知我那一向冷心冷肺的大哥,竟爱上了一个女子,还不敢告诉她。”
“在燕南关那次,大雪封山,敌军环伺,大军都撤了,只有你跑回去救那被舍弃的三百将士。萧寒知道了,单枪匹马去救你。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日,我当时还以为他死了,可他却抱着昏迷不醒的你回来了。”
太后呼吸一促,浑身都冷了下来。
萧承宴却不肯停:“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都说是我救了你?因为他乃太子,救你是违抗军令,他本就不受父皇喜爱,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他这个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他本欲承下罪责,可我当时告诉他,我愿意替他认下这个罪。父皇偏宠于我,不会拿我怎么样。他答应了,而我替他受了四十军棍。”
“我没想到的是,你醒来之后竟然以为是我救了你。我本想告诉你真相,可你当时看向我的眼神,却让我没忍住改了口,将错就错。而萧寒由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什么,我当时还以为他没有那么喜欢你,也便没有再去在意这件事。”
太后睁大着眼,呼吸急促,双臂却在颤抖着:“萧承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萧承宴笑了笑:“我知道你恨他在你我新婚前夜玷污了你,又在娶了你之后灭了你龚家满门。其实想杀你龚家的是我们的父皇。龚家军,这天下姓萧,又怎能有龚家军?当时父皇知道你我有婚约,便让我退婚,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没想到萧寒又为你做了回傻事。”
“他用那样的法子逼你嫁给他,又借口是为了搜集你们龚家通敌卖国的证据,让父皇点头同意,最后以太子妃之位保住你。又主动揽下这主审龚家的权责,你龚家能留下来的,他都替你留了。就连你的亲哥哥,也被他想法子弄入宫中,虽成了内侍,好歹也保住了性命。”
他偏过头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福禄,“我说的对么,龚家大公子,龚齐年。”
听到这个称呼,福禄脸上的血色褪去。可这个名字是伤,是痛,是被强行撕开的伤疤。他忽地抬起手,捂住脸,眼泪不断从指缝渗出。
太后的眉头痛苦地皱着,仰起脖子,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可她却紧紧攥着萧承宴的袖子,嘶哑着嗓子吼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
萧承宴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剑往她脖子上靠:“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太后摇着头,唇瓣颤抖:“不,不……你闭嘴,你闭嘴!”
她想抬手捂住耳朵,可萧承宴却逼着她听,一字一句地听清楚:“你以为萧寒是饮下你的毒酒死的?我今日告诉你他怎么死的,他为了你死的。”
“当年燕南关那一战,他在大雪里将你翻出来,背着你走了三日的路。普通人尚且不能在雪山熬过三日,何况他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以至于寒毒侵体,太医说他最多也就再能活上十年。他花了十年,用近乎残忍的手段培养了萧则,接替他的位置。最后,又选择死在你手里。”
“可哪怕他死了,你还在恨他,还折磨你和他的孩子,我真是有些可怜你。”
太后微张着嘴,眼泪顺着面颊淌下,落在脖颈却是刺骨的冰冷。她摇着头,声音嘶哑:“我不信……我不信……”
萧承宴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便知道她已经信了。
看着她这般痛苦,他的心情倒是愉悦了几分。杀人诛心,这一回,她已经彻底不能和他斗了。
萧寒当年不敢说出口的事,如今他替他说。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她满是泪水的眼睛,长剑往上提:“若是后悔,便去地下陪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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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宴眼神一凛,转过身,正看见手持弓箭,靠在门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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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未来
屋内安静了一瞬, 躲在柱子后的洛明蓁看到门口的人,惊喜地睁大眼。可这屋里的局势太紧张,她扯着帐子, 又默默把嘴闭上,眼神却是紧紧跟着不远处的萧则。
他沉默地站在那儿, 右手握着弓,银制面具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 目光掠过角落里的洛明蓁, 看到她安然无恙, 他也便收回目光, 冷冷地看着一脸意料之中的萧承宴。
站在萧则身旁的中年男人,一身戎装, 金甲银盔。冷眼扫过屋内的人,高高抬起右手:“玉玺在此,如见陛下。摄政王带兵入宫, 挟持太后, 意图谋逆, 罪无可恕。臣裴世安代陛下之命, 捉拿逆贼萧承宴。尔等束手就擒, 还可酌情发落, 负隅顽抗者,立斩不赦!”
话音刚落, 屋内却响起一阵笑声。
“果然,本王还是低估了你。”萧承宴的手掌被一枝箭矢射穿,鲜血顺着指缝落下,他却只看着萧则,“你故意设计被本王擒下, 又让裴世安诈死,实则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露出破绽,好坐实我谋逆之罪。”
他笑得胸腔都在震动:“为了拉本王下马,你连自己都命都能赌,还真不愧是萧寒一手栽培出来的。”
萧则单手负在身后,黑色宽袍垂在腰间:“有这么多话,还是留着去诏狱说吧。”
一旁的裴世安得了指令,指着萧承宴:“来人,拿下他!”
几个将士出列,一左一右去架住萧承宴。
宫中的叛军都被裴世安带领的大军拿下,如今萧承宴是彻底大势已去。似乎是知道这一点,他并未反抗,由着那几个人将他锁住。
他被按在地上,却仍旧高昂着头,看向萧则身旁的十三:“梨月白也放过了你,看来本王此时,是真的众叛亲离了。”
十三像在看一个死人:“你早就该死了。”
萧承宴笑了起来,手掌上的鲜血还在往外渗:“成王败寇,历史本就是胜利者言说,若今日胜的是本王,你们才是乱臣贼子。”
萧则抬了抬手,裴世安便差那几个侍卫将萧承宴压下去。路过萧则身旁时,萧承宴硬生生停了一下,侧过头看着他脖颈上掩盖不住的暗红色花纹,笑道:“萧则,本王输了,你也没赢。”
杀心蛊是没有解药的。
萧则神色未变,一旁的裴世安皱着眉头,怒斥:“还不将这个逆贼压下去。”
侍卫手下用力,将萧承宴拖下去,远远地,还能听到他的笑声。
裴世安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转头恭敬地看着萧则:“陛下,那些羁押的叛军该如何处置?”
他心里清楚,按照萧则以往的性子,自然是一个不留,他这么问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萧则扫了一眼柱子后的洛明蓁,淡淡地道:“按律论处,弃械投降者,从轻发落,牵连较重者,流放。”
裴世安一愣,瞧了萧则好几眼。陛下今日竟然如此仁慈?
不过这也是好事,以仁德治下,方是长治久安之策。
他点了点头:“臣领旨。”说罢,他便领着将士往着宫门而去。十三瞧着了一眼洛明蓁,还有屋里的太后等人,什么都没说,抱着断刀转身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雨势渐弱。
萧则看向瘫坐在地的太后,眼神空洞,像是冰冷的木偶,眼珠一动不动,整个人摇摇欲坠。只有唇瓣微张,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一道阴影拢在她身上,她始终无动于衷。萧则伸手,面无表情地将她扶起来,又为抬手要为她扶正发髻上的凤钗。
太后一把握住他的手,瞪大了眼看着他:“萧承宴在骗我,他在骗我,你告诉我,他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萧则看着她握在自己臂上的手,轻轻将她的手脱下:“他没有骗你。”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她甩开萧则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抱着头:“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萧则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已经信了,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淡淡地道:“他已经死了,真相如何,又能怎样?”
萧寒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是一个难得的帝王。不管当年他有什么样的苦衷,一切都随着他的死消失了。
旁人爱他也好,恨他也罢,他已经不能再知道了。
太后眼里涌出泪水,面上却是在笑,只是那笑有些苦。
“是啊,他死了,已经死了六年了。”
她笑得越发不能自已,单手覆在面上,泪水从指缝渗出。
恨他也好,爱他也罢,一个死人,又能如何?
“娘娘。”福禄往前一步,抬手扶住她,眉头紧皱,却又像被鱼刺卡住嗓子,什么也说不出。
太后踉跄几步,偏过头瞧着他,眼泪顺着下巴淌下:“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哥哥。”
福禄身子一僵,没忍住痛哭了起来。
洛明蓁看着太后和福禄,眉尖紧蹙,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她正想着,脚步声落在她身侧,抬起头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没事了,走吧。”
她抬了抬眼,正对上萧则温和的眼神,半晌,笑着“嗯”了一声,握住他的手。
萧则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九华宫。
暴雨已经停了,身后的屋子却埋在黑暗里。洛明蓁靠在萧则身旁,满目高台楼阁,因着大雨的冲刷,原本厮杀的痕迹都被洗掉,整个皇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