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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迢迢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去。

  这一桌的位置靠窗，在餐厅的最里面，还有一个镂空的雕花隔板隐隐约约挡着，顶上悬着一盏精巧的灯，柔和明亮，配上窗外的瓢泼大雨，远远瞧着，竟然生出几分朦朦胧胧的美感。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李迢迢的心里却涌现出一股不踏实的感觉。等到走近了，站在桌子面前，李迢迢终于确定了这股怪异的感觉源自何处。

  万里正在皱着眉头看她，脸上隐约带些不可思议，同中午送伞那会儿一模一样的表情。这是李迢迢最熟悉的表情，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面对她时都是这样的表情。

  李迢迢突然一下就自在了起来，那种不踏实的感觉一扫而空，仿佛有种尘埃落定的意味。她微笑着，声音标准化地说道：“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赵余光见万里表情有些错愕，一同来的赵恒也惊讶地盯着这个女服务生，瞧着像是认识的。这一点儿也不意外，他知道，大学城里的很多餐厅都可以遇见同校学生甚至是同班同学，学校里的平等关系在这里被打破，尴尬无可避免。

  于是，他十分贴心地开口替万里讲了出来：“我们需要一壶新的茶水，热的。”

  李迢迢望着最先到的那个高个男生，微笑道：“好的，请稍等。”

  李迢迢走后，赵恒转头问万里：“她怎么在这儿？故意的？不不不，不太可能，难道是缘分？！”

  万里没说话，反而是曹赫为一脸八卦地问道：“怎么回事儿？你们认识呀。”

  赵恒笑了起来，看到万里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便想故意磕碜他一下。

  “你说李迢迢呀，那我们可不止认识这么简单喽。她喜欢万里，从开学到现在，追了快三年了，目前来看还没有收手的趋势，万里都快被烦死了，是不是呀？”说着就捣了一下旁边的胳膊，万里觉得很无聊，没回应。

  同赵余光一块来的林木插嘴道：“就我们万里这样的，多点追求者不是很正常吗？晾着就行了，没必要烦心。”

  赵恒：“她不一样的。”

  赵余光也来了兴趣，好奇道：“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赵恒说不出来了，他就是觉得李迢迢不一样。万里从小就很招女孩子喜欢，从中学到大学，他有很多追求者。这些人一般递情书，大胆点的就直接说，或者送花送巧克力，都是些很常规的手法，惹不起半点波澜。

  然而，上面这些常见操作，李迢迢一个都没做过，甚至她从来都没有明确表示过喜欢万里。她总是默默的，在万里需要的时候送上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说中午的送伞事件，有时候是一瓶水，或者一支笔，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隐藏在细微的生活中，这得多么有心才能察觉到，得多么喜欢才能坚持住。她什么也不说，却总是悄无声息进入你的生活，怎么甩也甩不掉，所以万里才烦她，特别烦的那种。

  像李迢迢这样“别致”的追求者实属稀有，他跟着万里也算是大开眼界，其中意会非亲身经历者大概感觉不出来。所以最后，赵恒只憋出了一句话：“李迢迢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真的特别特别烦。”

  一桌人都哄笑起来，连万里也跟着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他个人对于李迢迢一直持无所谓的态度，只是近来晓也越发在意，他不得不做出积极应对的样子，努力与这位坚持不懈的追求者划清界限，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曹赫为打趣道：“万里，这事儿你女朋友知道吗？她就没什么反应？”

  赵余光听在耳里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他见识过，万里的女朋友，“大名鼎鼎”的王晓也，传说中的高冷女神，只怕对这样一个闲暇时间还要【创建和谐家园】服务生的追求者更多的是不屑一顾。

  他那时候还不认识李迢迢，不明白就是这样一个穷到要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赚钱的女生，竟能让一向骄傲自负的王晓也心生戒备，她果真就像赵恒说的那样，是特别的，是那种不一样的烟火。

  万里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热水，眼见着李迢迢提着水壶走来，才慢慢开口说道：“她不需要担心，彼此忠诚是最基本的原则，这一点我还是能坚持的。”

  李迢迢已经站在桌边了，低眉顺眼，挨个给茶杯倒水，万里的一番话一字不落地落进她耳朵里，面上却一片空白，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众人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副看好戏的态度。她相貌平凡生活拮据，在他们看来，追求万里多少有些自不量力厚颜【创建和谐家园】。

  赵恒边偷瞄着李迢迢，边故意说道：“你和晓也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感情这么好，又是邻居，双方父母也很满意，是不是毕业以后就打算结婚啦？”

  万里抿了一口水，但笑不语。

  李迢迢很快倒完，留下热水壶，微笑告退，非常标准周到的餐桌服务，无可挑剔。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那顿饭后来再也没见过李迢迢，换了另一位很活泼的女服务生，大家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不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学生了，却也未经过社会搓磨，他们有理想有野心，可以聊的话题天南海北，一顿饭吃下来和谐融洽十分尽兴。

  而李迢迢这边就不太好过了，她上完水回到厨房，突然发现之前放进去的小酥肉已经炸过头了，散发出一股焦味儿，厨房里一片忙碌，也没人及时发现。

  她有些懊恼，一时呆站着竟不知道如何反应。直到王洋过来碰了她一下，低低说道：“傻啦，快捞起来啊，趁经理没发现赶紧倒掉，我再帮你重新炸一锅，不碍事的。”

  李迢迢这才反应过来，心生愧疚手忙脚乱，但她今天偏偏很不走运，经理已经站在了厨房的门口，冷冷地望着她和王洋。

  店里一盘小酥肉卖28元人民币，李迢迢叹了口气，这两小时算是白干了。

  04 他

  打扫完卫生走出店门，已经晚上10点多了。

  李迢迢抬头望了望天，雨不知何时停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月亮。她斜背着小包，手上还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炸糊了的小酥肉。本来是要倒掉的，她有些舍不得，留了下来，这算是她买下来的，自然也没人说什么。

  大学城里治安很好，道路宽阔，街上荡着几个零星的路人，大都是附近学生，三五成群，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李迢迢一个人慢慢走着，也不怕。刚下过雨，空气清新，疲劳感竟然渐渐消逝，连带着脑子也越发清醒，睡意全无。

  没多久就走到了校门口，看见熟悉的花坛和喷泉，李迢迢完全放松下来，到了校区就彻底安全了。

  今夜，这天地之间似乎格外广阔静谧，李迢迢在校门口的花坛边坐下来，夜色浓重，思绪却越发清晰起来，白天发生的种种，一遍遍在脑子里过滤，像放电影一般，尤其是那些难堪的时刻，总是格外清晰。

  李迢迢控制不住地去想，心里尴尬得不行，整个人被无地自容的感觉包裹着。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打断了思绪。低头看到了手上的塑料袋，打开，拿了一根小酥肉送进嘴里。

  冷了，还带着糊味，却干干脆脆的，李迢迢嚼着，咯吱咯吱响。她不觉得难吃，也不觉得好吃，反正嘴里没味儿，无所谓吃什么。她受生活影响，本能的不想浪费食物，尤其是花了钱不常吃的食物。

  或许是这夜里太过寂静，又或许是咀嚼的脆响太大了，不远处一直站着的沉默抽烟的那个男生转过了头。路灯打在他脸上，棱角分明，指间烟头一点红简直要要把这清冷的夜烫出一个窟窿。

  李迢迢认出来了，今天第一桌那个高个的客人，小艾争抢着服务的对象，并且和万里有所交集。他看见了她，并无任何表情，依旧单手插兜，不时吸一口烟。

  天暗，灯远，李迢迢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很快就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嚼着小酥肉。不管他认不认识她，于她而言，都无所谓。她最近时常感到疲倦，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心里有声音在说放弃吧放弃吧，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她望向赵余光，赵余光自然也瞥到了她。本来他对那张脸没有任何印象，电光火石间却突然想起刚刚吃饭时的那个服务生，赵恒说她叫什么来着？李迢迢？他一听之下很喜欢这个名字，待到见了人，又迅速失望下去，她的人远没有她的名那般别致。

  赵余光没有想太多，因为远远地，夜幕里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他站着没动，招了招手，几分懒散几分漫不经心，对面的人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走着。越来越近，及至到了路灯下，一张姣好的面容才显露清晰，脸上盛着浅淡的笑意。

  赵余光端详着眼前的美人，半晌也笑起来，抬起夹烟的左手，凑到嘴前深深吸了一口。他觉得王晓也是个厉害人物，万里未必hold住她。

  王晓也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她讨厌烟味，万里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抽烟。

  赵余光看出她的厌恶，却没有明显的表示，只是垂下了夹烟的左手，任指间烟灰缭绕，渗进浓重的夜色里。

  王晓也率先开口：“抱歉，让你久等了。”

  “十多分钟而已。”赵余光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许是抽烟的缘故。

  “多亏了你的雨伞，真是太谢谢你了。”

  王晓也把手里的伞递过去，折叠得整整齐齐，一根长柄直立，样子可以参考英剧里绅士惯用的黑伞。

  “客气了。”赵余光接过，淡淡地客套地回了一句。

  王晓也理了理头发，她刚洗完澡，头发只有半干，凑近了还能闻到沐浴香味。赵余光垂下眼，他并不想和王晓也做过多纠缠，尤其是知道对方还是万里的女朋友。

  “听万里说，你们今晚一起聚餐了？”她见赵余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家老灶火锅口味怎么样？我老早就听人提起过，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去，改天一定要去尝尝。”

  怎么样？他觉得很一般。想到席间插曲，古怪地朝她笑了一，并且下意识地转头，刚刚那个蹲在花坛边不知道嚼着什么东西的女生已经不见了。

  “还不错，下次让万里带你去，店里装修也很有情调，蛮适合情侣约会的。”

  两人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各自道别。

  赵余光单手拄着伞，等绿灯亮起，走过人行横道，进了A大对面的那个校门。

  李迢迢从一个半人高的正方形花坛后面直起身，走出来。这个花坛离刚刚两人说话的地方很近，近到完全可以听清楚对话的内容。她方才一眼就认出了王晓也，鬼使神差地躲了起来，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她望着赵余光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这里是大学城，学校是一间挨着一间，一排排，错落有致。A大正门的马路对面，就是B大的后门。两所高校相互竞争了很多年，各有所长，不分高下。

  原来，那个和万里吃饭的高个男生，是B大的人。她看着那个一点点远去的背影，第一次细细打量起他来。白上衣搭上风靡一时的束脚裤，胳膊弯挂着黑色外套，头发很短，四周全部铲平，只留下头顶一块略微长一些。他似乎比万里还要高一点，气质也大不相同，更英气更挺拔。

  至于万里的气质，更柔和，说实话，李迢迢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有些……娘。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王晓也到了宿舍，才开始进校门往里走。她手里依旧攥着那个塑料袋，被手指绞弄的皱皱巴巴的。

  越往学生公寓区走，人渐渐多了起来，尤以情侣居多，抱在一起，难分难舍，仿佛说声晚安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

  她不知恋爱是何滋味，带着九分不解，一分羡慕。

  到了宿舍楼下，李迢迢打开手里的袋子，摊开放在旁边的草坪上，自己则远远地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不一会儿，几只流浪猫和流浪狗轻巧地越过来，围着袋子闻了闻，埋头抢食。

  李迢迢耐心地看着它们吃完，最后四散开去，只留下一个脏脏的塑料袋。她走过去，捡起来，随手扔进了宿舍楼下的垃圾箱里。

  05 还钱

  周一下午没排课，李迢迢宿舍休息一下，她周末两天全在店里端盘子，累得够呛。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开微信群，辅导员发消息说两点钟准时在教四101室开党支部大会。

  李迢迢低头看着桌子上刚泡好的泡面，决定赶紧吃完再赶过去。她小时候曾一度迷恋泡面的味道，但是爸爸总是不让她吃，她就偷偷地吃，被他发现了也不怕。她记得爸爸故意板着脸教育道：“迢迢，方便面不营养，也不好消化，你还是小孩子，常吃对身体不好。你想吃面和爸爸说，爸爸会做更好吃的面，味道绝对比泡面好。”

  但是那个时候她不领情，就是喜欢吃泡面。如今为了方便时常买来当饭，却突然觉得其实也就那样。

  “吃泡面去洗手间，我开了空调的，别待会儿一股味道，我们大家还休息不休息了。”

  李迢迢望向吴文君，后者正躺在粉红色的helloKitty床单上，说这话的时候也一直盯着手机看。早已入秋，但是这两天却突然反常起来，三十多度的天气直逼炎炎夏季。

  吴诗怡最讨厌吴文君什么事都一副“本公主最重要”的样子，刚开学时还曾因两人同姓玩在一处，结果处了没多久就因为三观不合而分道扬镳。她家境半点不输吴文君，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什么大家不大家的，我可不像某些人，自私自利，尽顾着自己。迢迢，就在位子上吃，待会儿开窗透透气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阿华田，你觉得呢？”

  吴诗怡望向石富华，她是个学习很认真的女生，平时话不多，但人实在，很招人喜欢。她推了推眼镜，点点头：“我无所谓啊，迢迢你快吃吧，面泡时间长了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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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诗怡朝着她的床位做了个鬼脸，三人对视，皆笑了起来。

  李迢迢最终还是带着泡面出门了，正好顺路，先去了食堂。面泡得久了，粗粗的，碎成一小截一小截，已经失去了口感，她面不改色三两口就吃完了。

  下午一点钟，又热，食堂里人口稀稀拉拉的，没几个。李迢迢端着泡面盒，差点撞上一个人，抬眼一看，好巧，是万里。

  李迢迢一见是他，眼角弯起，笑了起来。

  “正愁找不着你呢。手机的钱我已经存好了，现在就可以还给你。”说着，就卸下了背包，低头翻找起来。

  万里看着她不说话，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时间倒回到两个星期前，那时候刚开学大家纷纷返校，整个校园乱糟糟的。李迢迢远远看见万里一个人拉着行李箱惬意走来，另一只手还提了个袋子。他生的一副好皮囊，高高瘦瘦，皮肤白皙，双眼皮，符合时下最流行的奶油小生的审美。戴着耳机，悠悠闲闲地走在熙攘的人群里，面容里隐隐溢出笑意，午后四点钟的阳光很柔和，照得他整个人都纯净温柔起来。

  她上前，想要帮忙提点东西，万里谢绝，推搡间无意中把他的手机撞掉了地上，最新款的IPHONE屏幕瞬间碎裂成雪花。

  他本就有些恼她，见新换的手机又被她莽莽撞撞地撞坏了，一时在气头上，朝她吼道：“你烦不烦啊，不要再来找我了，听见没？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喜！欢！你！一点儿也不！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女生！”

  李迢迢愣在那儿，在他面前第一次红了面皮，声如蚊呐：“我会赔的。”

  万里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分，放缓了口气：“我不需要你赔偿，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温柔道：“你知道的，我和我女朋友之间感情很不错，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李迢迢，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生，值得比我更优秀的人，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他说完就拎着箱子走了，留下李迢迢一个人立在原地。道路上人来人往，奇怪地看着一个面无表情却眼角通红的女生。

  “我说过了，不需要你赔偿。”

  一部手机而已，他早就已经忘了这件事。坏了之后就立刻新换了一个，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又偷偷录了王晓也的指纹进去，所以她并没有发现什么。

  李迢迢从旧背包里翻出了一沓现金，红彤彤的人民币，她拿在手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这里只有1200块钱，剩下的想用微信或者支付宝转给你，可不可以把账号发给我？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

  万里皱眉，再次声明：“李迢迢，我不要你的钱。”

  李迢迢的声音寡淡了起来：“弄坏别人东西赔偿，天经地义。”她长这么大，最讨厌欠别人钱的感觉。

  万里没再说话，直接越过她穿身而过。李迢迢拿钱的那只手僵硬着，半晌才重新低头收进背包里，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走了。

  要说她讨厌万里什么，不是高傲冷漠，也不是不爱她，而是那点若隐若现的同情心。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得不到爱的姑娘，所以连拒绝的时候都要照顾一下她的自尊心。

  而自尊心在李迢迢眼里，简直一文不值。

  *

  李迢迢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乱糟糟的。辅导员在讲台上拿着话筒安排座位，她站着听了一会儿安排，找到区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