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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是王侍卫亲自把我从东宫送出的,他担忧地问我「还好吧」,我勉强地笑了笑,第二天便发起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殿外下着鹅毛大雪,积雪落下的「簌簌」声响令我想到姐姐。
她生杨晟时受了很多苦。皇上被人暗杀九死一生,身怀六甲的姐姐亲自照看他却动了胎气早产,几乎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刚出生的杨晟软软的一团,哭声比猫叫还细,让人疑心下一刻他就会死去。十岁的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中,发誓会用生命保护他。
恍惚中又是姐姐去世之时,他跪在姐姐灵前,小小的一个孩子,眼睛沉沉的,光透不进去,竟是一滴泪不曾流。
我心疼地抱住他:「晟儿你别怕,你母后虽然不在了,但小姨会保护你。」
这场病缠绵了很久,半月后我才能勉强起身。有丫鬟禀报:「大公主的驸马谋反了!」
据说杨晟为大公主打抱不平,派人跟踪萧靖,才发现他日日去青楼根本不是为了美人,而是借此为掩护联络前朝旧臣,意图复国。杨晟顺藤摸瓜一网打尽,将以萧靖为首的叛党全部扔进了天牢。
皇上已经下旨了,要对萧靖处凌迟之刑。
能超水平地将皇上的口谕执行得有理有据天衣无缝,杨晟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
我打开堂兄十万加急送来的信,洋洋洒洒地三大页,全是在问候杨宁的身体。
他之前对杨宁的婚事很不满,因为萧靖对杨晟毫无裨益。所以这封信的中心思想就是,让我务必把还没和离的杨宁打包卖个好价钱。
于是我又拖着病躯去看杨宁。她被接回宫中了,像盏褪色的美人灯,沉默而枯萎。
离开时刚巧碰上杨晟。北风呼啸,雪粒子直直地往脸上砸,吹得我忍不住咳嗽。杨晟皱着眉将自己的大氅披到我身上:「你不好好养病,巴巴地来看皇姐,是因为堂舅的信?」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沉沉看不出情绪:「今年第二十六封了吧,看来宫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堂舅啊。周氏军功立家,不知道外祖父和舅舅在天有灵,看到堂舅全副心血用在了后宫的一亩三分地上,不知做何感想。」
我又咳了一声,大氅滑落在地上,他似乎失去了耐心,捡起直接丢给了我,不待我反应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多年前我说要助他登上皇位的那晚,他在读《淮阴侯列传》,里面有句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终究姓杨,不姓周。
我不应该难过,因为他说过他不会信我,也警告过我不要信他。可是为什么我眼角会有一滴泪?
大概因为风太大吧。
我是不难过的。
应该是的吧。
九
我的病一直拖到开春才见好。
而在此时,纯妃居然怀孕了。
我磨刀霍霍,打算把太医院那群不中用的庸医给处置了,却没想到皇上先把我叫到了纯妃宫中。
皇上坐在高台上问我话:「有人检举你和东宫侍卫私相授受,可有此事?」
他已不再年轻,一身皮肉被神仙汤泡得灰败枯瘦,可双目依旧清明锐利。他是平定天下的开国君主,被我当猫捏在掌心玩弄三年,并不代表他失去了虎牙利爪。
他不动声色、漫不经心;而我跪在地上,入宫以来第一次方寸大乱。背后全是冷汗,风一吹便透骨凉。
纯妃拍了拍手,侍卫应声拖着一个人走进来。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更像一团模糊的血肉,是不成人样的王侍卫。
我曾在战场上见过尸山血海,可这一刻还是因心髓剧痛而闭眼,实在是不忍看。
他却在血色中费力地睁眼,声音断断续续:「陛下……微臣……和娘娘……清清……清清白白。」
皇上意态平和地低头饮茶,纯妃终于坐不住了,指着我的鼻子道:「陛下,臣妾亲眼所见,贵妃与男子深夜在东宫附近姿态亲昵。如果不是他,那奸夫又是谁呢?」
「是孤。」
她话音刚落,皇上还没来得及反应,殿外便有一道铿金霏玉的声音传来。杨晟踏着夕阳走了进来,将我扶起后从容不迫地续上方才的话。
「纯妃娘娘口中的奸夫,是孤。」
皇上似笑非笑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起来,杨晟含笑与他对视:「怎么,小姨替您和母后照顾孤,父皇觉得这是错?」
这场闹剧最终以我被收回凤印、杨晟被派到边关监军结束。
至于奄奄一息的王侍卫,人群散尽后我想扶起他,他却轻轻地摇头:「微……微臣浑身污秽……别脏……别脏了娘娘的手。」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王侍卫声音像是从嗓子中挤出来的,他在求我给他一个痛快。
我只是摇头,他便道:「微臣原本只是一个乞儿……是皇后娘娘救了微臣,命是娘娘给的……微臣如今也算是还给了她。」
「但是娘娘卧病……陛下将她身边的人全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他说娘娘病重……不能见人,我……我曾偷偷地进去看过……娘娘根本不在宫中。」
他的眼里有泪花,像是回光返照,咬着牙道:「陛下说娘娘得病的那一刻,娘娘就已经不在了……是他害死了娘娘,您一定要为娘娘报仇。」
他像是怕我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一定要为娘娘报仇!」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忽然撞上旁边的香炉,最后两个音节被撞碎在空气里。
「报——仇——」
我愣愣地看着他死不瞑目的脸,却被一道光刺痛的双眼,寻源望去,杨晟身长玉立地站在门口,残阳被他玄袍上的金绣线折成刀兵状,劈在我和王侍卫之间。
他已静静地看了我许久。
十
王侍卫头七那天晚上,我去了荒宫祭拜。一张纸钱吹走,我怕节外生枝连忙去追,却落在了在宫门前的杨晟手中。
他不知从何时站在那里,眼中密布的血丝将映在其中的我的影子割得支离破碎:「他死了,你就这么伤心。」
他呼吸中全是酒气,海浪一般向我压下:「因为他是母后留下的人?」他握拳将纸钱揉作一团,狠狠地掷在火盆中,火舌飞出似要舔舐他的衣角,而他眼中有更旺盛的火。
「就像你对我的好,也只是因为我的母亲叫周素?」
我不假思索地打了他一巴掌:「直呼你母后的名讳,杨晟你放肆!」
他没有躲,生生地受了下去,却抓住了我的手腕欺身而下:「你看,我说对了。我的生死你从不在意,你只在意母后。」
他说着便吻了下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咬了上去,他闷哼一声,唇舌依旧不管不顾地纠缠,血腥味充满了口腔。
将要窒息的那刻,他终于松开,却扣住了我的另一只手。狂风呼啸将纸灰吹得满地都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他带血的嘴角和通红的眼睛,俊美的脸上燃烧着毁灭一切的欲望。声音和着惊雷,我无处可逃。
「既然你不在意我,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让你永远记住我,哪怕是恨。」
刚绽放的春花零落成泥,入春的第一场暴雨掩盖了声声喘息。我咬紧牙关,死死地不肯出声,却被他捏住下巴,俯身咬在我的肩头。
「痛吗?那便恨我吧,永远恨我吧。」
最痛的那一刻我朝窗外看清,雨幕模糊了景色,令我想起很多年我因捉弄德妃被姐姐训斥,一个人生闷气掉眼泪。他颤颤巍巍地迈着两条短腿向我走来,用小手笨拙地擦去我的眼泪:
「小姨,不哭。」
我在姐姐画像前跪了一天一夜,出于忏悔。
水月哭着为我擦洗身体,声音不住地颤抖:「娘娘您对殿下这么好,他怎么能这样对您?怎么能呢?」
我抬头愣愣地看着姐姐的画像,她眉目宛如生时,还是那么温和地望着我。
「对不起。」我说,咸涩的液体灌入口中,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无声地哭了许久。
又过七天,杨晟终于启程前往边疆,我和杨宁一同去送他。杨宁依旧单薄、忧郁,说了几句话后便因一直咳嗽被扶回宫中,只余我与杨晟站在宫墙之上看晨雾日出。
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会恨我。」
我摇了摇头。似乎还是在昨天,我牵着他的手在宫墙上奔跑,后面乌泱泱地跟着的宫人让我们慢些,他却眨着双如星辰的眼睛催促我:「小姨,快点!」
我忍不住问:「晟儿,我们俩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你不知道吗?」他反问我,又兀自笑了,眼中有云海雾霭,「那你就永远也不要知道吧。」
杨晟走之后我开始深居简出,数着日子过了半月,在一个草长莺飞的傍晚等到陈妃身边的宫人跌跌撞撞地跑来通报。
「贵妃娘娘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皇上像是发疯了一样,下旨赐死了纯妃!」
我远远地看了眼天边的晚霞,这一天终于来了。
十一
我去了纯妃宫里。
纯妃一袭华服地坐在高座,她和苏家因杨晟离京飘了起来,竟策划让二皇子复位,被皇上撞了个正着。
看到我后她冷笑一声:「怎么,你要亲手杀我?」
我摇头:「不,我会将你送出宫,你可以当个衣食无忧的普通人。」
她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你这种把避子汤当水用的人,不会是因为我怀着孩子不对我动手吧?」
我走近她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她直接愣住了。
「你长得这么像我姐姐,我怎么舍得呢?至于你今日的下场,这是你欠王侍卫的。」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创建和谐家园】到她,她哈哈大笑:「我欠他的?那你们周家欠我的怎么还?杨越和周素欠我们家的怎么还?周茹,你的亲人在你面前惨死过吗?你尝过人肉的滋味吗?你经历过差点儿被流民侮辱的绝望吗?」
「你猜的对,我是苏家随手从流民中救的一个棋子,他们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姓萧,和萧靖那个窝囊废一样的萧。」
她忽然站起,我这才注意到她穿的是前朝的宫装。
「别叫我苏簌,杨越起的名字我每次听都犯恶心,叫我永安县主!哈哈哈哈告诉你吧,我根本没有怀孕,我堂堂萧氏太祖皇帝的血脉,岂是杨越那个乱臣贼子能玷污的。你说我不配长得像周素,可周素那个两姓家奴之女又岂配像本县主!」
她步态端庄、优雅笃定,与平日娇媚的样子截然相反,撑着前朝皇室最后的风骨:「永安无能,愧对列祖列宗,特来泉下谢罪。」
话音刚落,她便一头撞在柱子上。确定她断气后我走出宫殿,吩咐宫人将她好好安葬。
处理完纯妃的事后我去了御书房。皇上此次动怒一方面是因为纯妃触了他的逆鳞,另一方面则是——
我给他灌了三年的神仙汤,终于起了作用。
御书房一片凌乱,空气被神仙汤的香味浸得发腻。皇上几近疯癫,隔着帷幔问我:「素素,是你回来了吗?」
「你一定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娶你了,可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我说我会把天下捧到你面前,你笑了,是不信吗?可我是真心的啊。」
他忽然落下两行泪:「你生宁儿的时候我来迟了,我多想对你道歉,可你不看我啊素素,你看都不看我,只对你父亲说女儿尽孝了。当初我中箭以为自己要死了,我想告诉你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可你却说让我放心,如有意外你自会安排好一切。你那时候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你从来都不肯信我,从不信我!」
当初他和姐姐入旧都为质,他一个人逃了出来,将刚怀孕的姐姐丢在虎穴。
姐姐所在的城池被敌军围困时他不曾来救,姐姐不得已披甲上阵,在城墙上临盆生下杨宁,他这时候才带着陈妃姗姗来迟。
姐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迟一步,他却问姐姐为何不信他。
如今他字字泣血,句句出自肺腑,说自己是真心的。
可他当初剪除周家、逼迫姐姐的时候,也不曾有半分假意。
迟来的真心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