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还是在他走之前的那个盛夏,我对着窗外的蝉鸣和满桌的卷子,一笔一画写了满满一草稿纸的「夏」字,回过神来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页「春」「秋」「冬」呢?
我用手指在墙上划拉,写下一个「夏帆」,又打上个大大的叉。
我甚至有些恼怒,为什么别人爱而不得的青春,最后都会沦为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而我的夏帆却越发耀眼明媚?
这不公平,我愤愤地想,要是夏帆也秃头变胖变油腻就好了……神啊,刚刚那个愿望不是真心的,我撤回,不作数。
我哭得头晕脑涨,越发睡不着,爬起身来打开电脑,掐着截止日期递交了所有的材料。
9
签证下来得很快,我逼迫爸妈把消息捂得死死的,所以一直到临走的前一天,夏帆在楼道遇见我还只是轻飘飘地问了我一句吃饭没。
我在飞机的座位上坐好时正是黄昏,关机前拍下了窗外一大片火红的夕阳。
然后十几个小时一路向西,飞机追着日落,从东半球追到西半球,终究是没能追上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黑夜姗姗降临。
下飞机时天上飘着雨,北欧的九月比想象中还冷一点,我熟练地从包里掏出外套披在短袖外面,刚刚坐我邻座的姑娘看了竖起大拇指:「好家伙,有备而来啊。」
明明是第一次来哥德堡,我却仿佛对这片地方无比熟悉。我了解它四季的天气,叫得出那些有名的建筑,背得出网上关于它的词条。
这里看上去比夏帆朋友圈里的那些照片更加空旷,天空更加湛蓝,海鸥更加远,我总觉得目之所及的视野里,好像都缺了个人。
说来可笑,当初申请这所学校是为了接近夏帆,如今来到这座城市却是为了远离夏帆。
宿舍是一排米白色的小房子,家具都干干净净简简单单,有厨房也有客厅。
我吃不惯学校的食堂,喝不惯自来水管里接的冷水,闹了好一阵子水土不服,才在学校旁边发现了一家亚洲超市。
于是我经常挑个出太阳的周末,一个人大包小包地囤满一周的口粮,再一个人运回宿舍慢慢吃。
亚超的老板娘是个东北阿姨,生意冷清的时候就爱拉着我唠嗑。
唠她老家的男人,唠她店里的员工,唠她送走的一茬又一茬中国留学生。
我来这边以后不怎么爱交朋友,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但每次阿姨跟我聊天的时候我都会耐心地听着,认真地回应。
我觉得,亚超这一方二十平米的小地方,是唯一让我觉得像在国内,像在家里的地方。
10
深秋的时候,气温骤升骤降的,我没扛住,病倒了。
浑身酸软,头晕脑涨,我在毛衣外面又裹了层毯子,还是觉得冷。
但家里的大米所剩无几了,还是决定裹个围巾去亚超。
书包里塞了满满一包蔬菜和调料,我结好账,把围巾一甩,双手抱起那袋 20 斤的大米就往外走。
老板娘叫起来:「干哈干哈,你自个儿来的?咋没叫个男同学陪你?」
我嘴埋在围巾里,说话瓮声瓮气:「我一个人提得动。」
「你这闺女,」老板娘赶紧把大米从我怀里抢下来,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看你脑门烫的,逞什么强呢?一会店里员工下班了,我叫他顺便开车给你送货。」
「不用,」我还要挣扎,「不麻烦了。」
老板娘不由分说把我按在椅子里:「麻烦啥啊,你咋跟我店里之前做工的那个小伙子似的。」
老板娘跟我提过好几次,说感觉我很像她以前的一个中国店员。
我吸吸鼻子:「您怎么老说我像男生,我长得这么草率吗?」
「不是说模样啊闺女,」老板娘笑起来,「是说感觉,气场,气场你懂吧?」
我摇摇头:「啥气场啊?」
「那男孩儿当初来我这儿说要做工,我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的还挺瘦,也不像个能吃苦的,」老板娘被我一接话,打开了话匣子,「没想到他干起活儿来特别拼命,搬货摆货都利索,啥活儿都咬着牙自己干。」
「我说过他好几次,让他干不动了就歇会儿,店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员工。他也不爱吭声,跟你似的,脾气倔着呢。」老板娘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后来有一次他搬货的时候摔在了路边,我才知道他眼睛有点问题,光线一强就看不清东西。」
我听到这句话双手猛地一抖,差点把货架上的蚝油抡到地上:「眼睛有问题?」
「是啊,」老板娘说,「那孩子不爱说话,他家里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据说他这眼睛,是被他姐姐给弄坏的。」
我微微舒了一口气。不是夏帆,我自小和他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没有姐姐。
更何况,夏帆怎么可能去亚超打工呢。他家富得流油,生意做得热火朝天,甚至把业务发展到了北欧。再然后,夏叔叔就把夏帆接到了瑞典。
夏帆从小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身富家子弟的贵气,哪怕在学校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也能【创建和谐家园】群里一眼就看出这小子气度不凡。
而且这人向来懒散,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他能吃苦,会搬货?不可能,就算给我看了监控视频,我可能都会回一句,不信谣不传谣。
没了闲聊的兴致,我趁老板娘起身招待别的顾客的工夫,给她留了张写着宿舍地址的纸条,又在收银台压了一张钱,转身便出了门。
鼻子堵得发晕,两腿发软,秋天的寒风凛冽,裹着刀一样往我衣领里灌。
离宿舍不过几百米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北欧的天气,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我叹了口气,把外套的帽子兜在头上,抬腿就往宿舍楼跑。跑了没两步,就觉得脚步虚浮,眼前发黑,身子就软趴趴地摔进了雨里。
再睁眼的时候,感觉周身一股熟悉的气息,我半梦半醒间,觉得好像趴在谁的背上。
身下的人有些瘦削,硌得我肋骨生疼,我抬眼看了看,觉得后脑勺有点眼熟:「夏帆?」
后脑勺脚步顿了顿,没吭声。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本应在七千多公里以外的中国,陪着他那位漂亮的金发姑娘。
我挣扎了一下:「你放我下来,我不要你管。」
前面那人扶着我的手紧了紧:「不放。」
我一听这声音就开始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夏帆就知道欺负我。
我气坏了,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嘶——」他在那一瞬间一抖,但还是没松手,没好气地说,「别费劲了,这次肯定不放手。」
生病的时候最是脆弱,我委屈起来,眼泪滴在那人的背上,洇湿了一小块:「夏帆你是不是有病?我好不容易快忘了你了,你干什么又来招我?」
他叹了口气,还是惜字如金:「不许忘。」
……他指定是有点毛病。
11
从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黄昏,大雨依然下着,客厅里没开灯,我被裹得像一头熊。
周围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发梢上还留着湿漉漉的水痕,我差点以为刚刚只是做了个梦。
抬眼扫了扫,发现窗前角落里支棱着个落寞的人影,逆着白日里残留的天光,暗得看不清脸。
人影见我动了,喉结滚了滚,哑着嗓子问了句:「好点没?」
我没搭理他。
他这才走到近处来,被雨淋湿的头发还没干透,应该是被手指胡乱抓过几下,翘了几根在头上。夏帆伸手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把这个喝了。」
我倚在沙发上不动,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那人手举了好一会,才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徐洛洛,您这一言不合就玩不辞而别,是惩罚我呢还是惩罚自己呢?」
听了这话我差点冷哼出声,奈何鼻子堵着,哼不出来的话太没气势,索性继续沉默。
说来奇怪,过去的六年,两千一百二十八天,三百一十四封信,哪怕对面毫无回应,我也像是对他有着无尽的倾诉欲。
可如今我望着面前这个曾经朝思暮想的身影,心就如同窗外沉沉下坠的落日,只觉得好累好累,一句话也不想对他说。
夏帆讨了个没趣,终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有些烦躁地把头发揉得更乱。
「洛洛,生气了?」他屈起一条长直的腿,半蹲在我身边,整了整我身上的毯子,语气前所未有的软,「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我总算开了口:「因为不想见到你。」
夏帆目光闪了闪,嘴唇动了几次,像是要解释什么。最后把肩膀往前一送,一脸无奈:「别生气了。嗯?再咬一口。」
那个尾调上扬的「嗯」依然很勾人,但我此时却只觉得难过。
房门被敲响,一个金发碧眼的瑞典帅哥站在门外,一只手提着我的书包,另一只手拎着一袋大米。是亚超的店员安德森。
我刚要起身去迎,夏帆一把将我按回了沙发里,替我开了门。
把东西搬进屋里摆好后,安德森特意走到我的沙发前,笑着用英语说:「我看见你留在桌子上的纸条了,所以给你带了这个。」
然后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罐黄桃罐头。
我闲聊时跟老板娘提过,小时候感冒发烧爸妈就会给我喂一罐黄桃罐头,每次都能病好得很快。
想必是老板娘看见了我留在她那的那笔「配送费」,索性让安德森从店里顺便带给我的。
一抬眼,却看见夏帆站在房间的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周身的气场像只炸毛的刺猬。
我这才意识到,夏帆是为数不多几个知道我这个习惯的人,安德森的行为大概是让他有了什么误会。
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心里一动,抬头就对安德森堆了一脸的笑容,语气也温柔了几分:「那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哦,等我过几天身体好一点,再去你那里!」
安德森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随时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夏帆冷着一张冰棍脸目送安德森离开,沉默了许久,声音发涩:「洛洛,你也不要我了吗?」
我差点被这个「也」字气笑出来,所以是他那位萨小姐不要他了,他才想起来找我的吗?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留在原地等他,凭什么觉得我会要别人不要的东西?
我冷冷地对他说:「对,你离我远一点。」
夏帆没说话,垂下薄薄的眼皮,点点头就往外走。
天色暗下来,我想我是病得花了眼,竟看见他眼底闪过了一瞬晶亮的光。
临出门前他站定,微微朝身后的茶几偏了偏头:「药记得喝。」
然后没等我的回复,就大步跨进了风雨中。
12
连日的阴雨过去后,我的病也好了。
宿舍楼下的邮箱里,静静地躺着几封来自夏帆的信。
他是觉得也给我寄几封信,就能和我两不相欠、重新开始吗?
可我计较的,从来都不是这六年的一厢情愿。
当年夏帆走后,我家里的生意出了问题,生活日复一日地捉襟见肘起来。
学业不能断,爸妈跟我商量,能不能去读不要钱的师范,将来像我妈一样做个英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