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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千户当官多年自然不是个愣头青,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象捅了个马蜂窝,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之势!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飞走了,又实在有些不甘心,就下令手下把那人拘来关一段时日,先煞煞威再说。试想那些大海商个个都是满腹膏粱,早就习惯了高床软枕娇妻美妾,冷不丁落到阴森牢狱枷锁缠身的境地,为保身家性命定会毫不吝啬地吐出大把的金银,那时自己再出面缓颊不迟。
傅满仓从小就是吃惯苦的人,自觉在牢房里没受什么苛责。
不外乎吃得差点再睡得差点,这点磋磨比起昔日挑着货郎担子走南闯北淋风沐雨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每隔两日,宋知春都准时带了女儿珍哥进来探望他,给他带换洗的衣物,可口热腾的饭食,有时还会有一壶酒。一家人在简陋的牢房里谈天说地,一呆就是一小半个时辰。旁边牢房的犯人哪个看了不眼红,都说这哪里是来坐牢,纯粹是来过小日子的。
不但犯人们在嘀咕,莫千户更加在心头嘀咕,这傅满仓到底是什么来头?
任是谁被无端栽了这么大的罪名,都要心头惶惶不可终日,最起码要使人上下打点周全。可这一家子倒好,气定神闲当无事一般,把个牢房当成他自家的后花园子,卫所监牢上上下下数十号人,就只有看牢门的小卒子收了几两碎银子!这要么一家子都是傻子,要么就是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广州城知府衙门。
陈定忠心头热辣地接过那道期盼已久的明黄色圣旨,恭敬地供奉在神案上。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笑道:“还没有恭贺陈大人高升呢,此去升任两准盐运使,那可是简在帝心他日前程不可【创建和谐家园】,日后我等还望大人多多提携!”
这话说得尤其漂亮,陈定忠却是心头雪明。自己已年近五旬,在朝中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靠山,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呆了八年,怎么突然天上掉馅饼,这块馅饼还好死不死地正正砸在了自家的头顶上。
仔细一思忖,再一细想那道圣旨的内容,游宦官场近二十年的陈定忠心下便通透了——自己只所以得以升迁,实是为了给眼前之人腾位置,而眼前之人的到来是为了保那傅满仓。看来,现在终于确定傅满仓后面站的人是谁了,人家背后不但有靠山,手里头还有通天的途径,那广州卫莫千户这回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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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面目平常的人拿出的那道银牌差点闪瞎他的眼睛,自家虽是千户正五品,面前之人的腰牌是从六品,可人家是铁杆子的锦衣卫,自己只是个平常武官,这能比吗?听说就是锦衣卫的普通士卒见了犯事的朝中一品也是说打就打!
莫千户抺了抺额头上老是擦不干净的汗珠子,赔笑道:“大人夤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吩咐下官?”
那人肃重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纹路,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官赁,半句废话也没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奉令接掌广州卫,莫大人只管与我交接就是了!”
莫千户脸上一片青红,大骇之下竟腿脚发软,“那我,我怎么办?”
那人眼一眯,一股常人难以得见的暴戾之气便扑面而来,“莫大人怀疑我这锦衣卫腰牌有假?还是怀疑这张盖了史部大印的文书不真?”
莫千户头摇得泼浪鼓一般,腮下的横肉抖得直颤,“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问一下上头对我是怎样的安排?毕竟这任命我一点消息都提前没得到?”
那人嗤笑一声,半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懒懒道:“这些我就管不着了,不如莫大人交接完毕亲自到两广总督府里去走一遭如何?”
到此时莫千户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平生最大的一块铁板。
自从当了这个广州卫千户以来,虽说算不上兢兢业业,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拿了,可也不至于这样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被夺了官职啊?莫千户想起后院里满满的几箱子金珠,昨夜睡在身旁百媚千娇的小妾,心里一片冰凉外加一头雾水。
牢房里,睡在略有些潮湿稻草铺上的傅满仓忽然间就醒了,然后就看见平常鼻孔朝天的牢头低头哈腰地陪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一身文士打扮,三十来岁浑身上下无一件精致佩饰,却凭空让人感到他气度不凡,走在这阴暗牢房却如同在柳岸花堤信步一般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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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宅的黑漆大门洞开,傅满仓按习俗跨了火盆又用柚子叶洗了三遍澡后,才换了身月白直缀躺在院里的竹塌上。进牢房前那葫芦架上还只是星点的小花,今日看去已经结了指尖大小的果了,不过大半月的功夫让人生出人世两重天的感慨。
珍哥小心地把一壶冰镇过的果酒端过来,又拿了一只拳头大的玉碗倒了。酒色澄红,在莹白的玉碗里盛着煞是好看。傅满仓满饮了一杯,入口香郁绵甜,不由笑道:“好珍哥,你给爹爹拿的酒好是好喝,就是不够劲道,快去帮我再去寻寻!”
珍哥托着雪白的小脸蹙了黑浓挺直的眉毛揺摇头,“娘说让我好生看着你,莫放你去码头和船老大水手们厮混,在里头呆了好些时日定要好好补补才是!”傅满仓一贯知道女儿人小鬼大,却不料这般小大人的模样使出来,真真叫人慰贴到肠肺。一时稀罕到不行,就边喝酒边拿话逗她。
正说话间,就见自家媳妇儿端了盘当季瓜果,后面跟了顾嬷嬷和陈三娘提了食盒过来。打开食盒,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陈三娘笑道:“这是高丽参炖乳鸽汤,里面还加了点石斛,最是滋补又不上火,老爷多用些!”
傅满仓一时哭笑不得,“我是去了趟牢房,又不是去生孩子做月子,至于这么弄吗?这么热的天气补什么高丽参.……”正在那里碎语喋喋,就见宋知春横眼望过来的眼神里尽是威胁,顿时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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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满仓一时无语只得抱着碗灌了一肚子的汤水。
宋知春终于满意点头,“那什么狗屁倒灶的千户真敢胡乱安些罪名给你,我就要他好看。实在不行我就带了女儿跟你到海外去,听说那边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岛,一年四季长春有无数的鲜花野果,横竖一家人在一起饿不死就成!”
傅满仓正喝着汤,闻言被呛得连连咳嗽。
抬头就看见顾嬷嬷、陈三娘连带女儿珍哥都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媳妇儿,心里只得对宋知春的彪悍作派甘拜下风。正谈笑间,门外溪狗说有旧识来访,随脚跟着进门来的是一个面带笑容的文士。
傅满仓眼瞳一缩,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站起身子拱手揖道:“郑大人,草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珍哥好奇不已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却感到娘把自己的手忽地一下抓得死紧。“娘”,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宋知春这才意识到把女儿抓疼了,忙回过神稳稳地向来人福了一礼。
陈三娘在灶上重新生火烧菜时心里忍不住暗暗咋舌。
那位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的人竟是新来的广州城知府郑瑞郑大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听说还是京城什么寿宁侯府出来的公子,难怪远远看着就有一股子贵气。这从皇城脚下来的贵人待人却最是和气不过,尝了一块蜜汁火烧后连连赞叹,还叫身后的仆从打赏了自己一块碎银。
仔细想了一会儿,陈三娘决定还是加个清蒸海河虾,再切上一盘蚝油鸭掌才好。
20.第二十章 鸿运
正是八月底,小院里的各色花树竞相怒放,抱厦前面种了成片的栀子,叶片翠绿油亮,半个手掌大小的雪白花瓣俏生生挂在枝头,在夜里散发着幽幽浓香。角落里植了几株人高的芭蕉,宽大的浓绿叶子肆意伸展,整个小院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机。
妇孺都退下了,傅满仓实在憋不住干脆不客气地直接开口问道:“天下这么大,你怎么选了这么偏远的地方为官,还恰恰好搭救了我的性命,这边发出的求救急信只怕还未到京城吧?”
郑瑞尝了一杯果酒后舒服地叹了口气,靠在竹椅上似笑非笑,挑了一边的眉毛悠悠叹道:“出京时我自个算了一道卦,卦象上说南方是我的福宁之地。不过,我这个人不贪功,这回救了你性命的人可不是我,只怕你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是谁?唉,你这人的运道真是旁人不能比的,你才是真正的鸿运当头!”
这些年,傅满仓为着京中的生意和这位侯府公子偶尔有书信上的往来,虽说不上很熟,但是对这人的印象很复杂。这样一个人,从小生在锦绣堆当中,却似乎是侯府的异类。这人常常不顾身份与三教九流的人折节结交,可以说是各路朋友遍及天下。
面对着郑瑞的卖关子,傅满仓忍不住翻了白眼,哼,爱说不说!
郑瑞见别人不买账也不生气,呵呵一笑低首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从小喜文厌武,二十二岁中了进士之后就不思上进,整天以游历的名头到处乱走。后来家里出了事,我小妹子突然就没了,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不闻不问就不会发生的。所以,这个朝堂上的位置我要争,我要抢!“
廊檐下的灯笼有烛光散漫地衍射下来,郑瑞的嘴角紧抿,脸上笼罩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每个正经入仕之人都是先翰林,后外放,再京官,最后至内阁,这是我辈读书人最奢求的一条路,当然我也不例外。到广州任知府虽说从七品一跃至五品是莫大的殊荣,可实非我心里所愿,实际上我一直想去文藻盛地江南道任职。”
许是月色过于美好,郑瑞行事就不免露出昔日纨绔子弟的放浪形骸,直接拿起青花缠枝花卉纹酒壶,将壶嘴对着自己倾泻而下。芳香的酒水飞溅在他的脸颊衣襟上,他毫不在意地胡乱抹了一把,半佝着身子低低道:“是皇上,皇上给我另指了一条路……”
郑瑞斜乜了眼睛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说这海货贸易一团乱麻,各派商家相互倾轧,更有数层无良官僚盘剥,所以想叫我来理理清楚。我答应了,可我一向是个生性懒惰之人,从大嫂的口里知道你是个理财的好手,就跟皇上一力举荐了你。皇上就开口赏了个九品的官阶专司广州对外贸易,至于你想不想接任,全凭你的意愿!”
傅满仓先是听得大张了嘴,顿了一顿后才出口讽道:“我能说不吗?”
郑瑞伸箸挟了一大口椒盐蛇段后,呵呵笑道:“当然由不得你,但是最好还是你自愿才好。想你历事后也看出来了,即便你挣下金山银山,一个小小的诬告,再加上官府有些人有意无意的纵容,就可让你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这话恰好说中傅满仓的隐忧,在牢狱之中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妻女在没了依靠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郑瑞从袖中将那张薄薄的的官凭递了过来,笑道:“这回你只受了大半月的牢狱之苦,是因为我在半路上就接到了这边发的急信。这真是一件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宗,所以我才说你是鸿运当头。若是我再晚来十天半月,或是新任知府不是我,或是新任知府为了明哲保身装聋作哑没为你周旋,那广州卫的莫千户恐怕就要出手将你生吞活剥了!”
傅满仓眼睛一眯,明知这裹了蜂蜜的饵下是尖利的钓钩,却只得梗着脖子费力吞下。自家的根基还是太过薄弱了,才会这般容易受制于人,日后总有一天,总归会有一天,万事由自家说了算!
傅宅正厅里,唐天全将一份大红底漆金的礼单放在了桌上,笑道:“傅老弟,你我多年的兄弟,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放我那妹夫一马。真真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只凭一时意气就闯下如此泼天大祸。现下他已经知道错了,特地拜托我来当个和事老,好在官府青天还了你的清白,要不然我这心里头怎么过意得去?”
傅满仓呵呵一笑道:“谁家年轻时没犯过些许混事,我们都是一样走过来的。唐兄千万莫说赔罪的话语,我来广州全赖您提携,礼单还请兄长带回给您那妹夫毕秀才,这回事过去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唐天全闻言脸色一僵,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哎,你还是与我生分了。这毕又庭所做之事我委实不知音信,直到后来你被抓入卫所关起来之后,我才知道些首尾。正要想办法为你通融一二时,就听说新来的知府大人已经将你放出来,莫非你心中对我有什么埋怨不成?”
傅满仓满脸正色,“这是从何说起,那卫所里要抓人,任谁也没有办法,兄长千万不要自责。我在里头也没受什么罪,只当是在海上多熬了几日。等过些日子我把这些天耽误的事情安排妥当了,还要和兄长好生畅饮几杯!“
唐天全抬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哈哈一笑两人吃茶不提。等人告辞走后,傅满仓却站在廊檐下许久,宋知春陪了站在一边,只听丈夫幽幽一叹,“人心不古,再好的交情都抵不了眼前利益……”
这场祸事到现在才算弄清楚,那越秀山的秀才毕又庭和妻子唐天娇口角生恶,以唐天娇心慕傅满仓不守妇道为借口,因嫉生恨因妒成仇,央求了在广州卫所任什长的一位叔伯兄弟,悄悄弄了十把军士所用佩刀,又买通船上的水手寻机会收藏在船舱里。
过得几日,毕又庭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大摇大摆地到卫所,举告傅满仓私自售卖违禁兵器。果然,那贪财的莫千户一听对方是身家颇厚的商户,两方一拍即合,根本就不需再多查证就立刻派人去码头拿人,来了个所谓的人赃俱获。
至于这其间一直被自己视为兄长的唐天全为什么在事情一出之时,没将他自家的妹妹和妹夫喊来问个明白?为什么两口子吵架要生生将无辜他人牵扯进来,其后又为什么没有在官府帮着斡旋,现在看来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宋知春见丈夫一脸伤怀,故意转移话题问道:“你当真不再追究那毕秀才的责任?他张口一顿胡说,可将你害得蹲了半月的大狱!“傅满仓脸上闪过一道阴影,不屑道:“我只答应了唐天全不再记恨此事,至于官府要不要追究其他人,我等平民百姓还能置喙一二不成!”
唐天全回到家里,已经等候了许久的毕氏一家立刻拥了上来。
须发半白的毕父一把抓住他,老泪纵横道:“亲家老爷定要救救你妹夫啊,我毕家只得这一根独苗啊!那傅老爷答应没有,如果不答应,我们老两口就到他家大门口跪着去!”
唐天全心下有些不耐烦,面上却做出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笑道:“我和那傅满仓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那边连你家送的礼都没收,笑呵呵地说这只是一场误罢了,定不会再说些什么!”
毕氏一家脸上都露出欣慰笑容,那毕又庭更是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
唐天全心里暗暗耻笑,真真是有贼心无贼胆,就这点心思竟然敢去老虎身上捋毛,真是无知者无畏。当初老姨娘和妹妹唐天娇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么一个没担当货色,先是窝里横,见事情败露收拾不了就将老父老母抬出来,真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想到这里,唐天全心里又是一阵晦涩。
当初傅满仓被抓入卫所时,他辗转得知这举告之人竟是自家妹夫时,真是又惊又愕。连忙派人去请唐天娇回来问话,结果才知道竟是两人口角相争引起,妹夫一时不忿引出后来的事情。本来依着往日的行事,这时候押了妹夫到卫所或是知府衙门说清楚事由,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罢了。
偏偏那时脑袋一时糊涂,总觉得这傅满仓到广州城来是自己引荐的,怎么到后来他的生意一帆风顺越发壮大,城中海商渐渐也只认傅不认唐了。于是心下想着给这傅满仓一个小小的教训就是了,因此将事情按下不提,一心想等待局面不可收拾了再出面也不迟。
就是这一念之差,在傅满仓关入牢中半月里他不闻不问,就连海商们要集体【创建和谐家园】都假借生病推辞了。谁知道一朝风云突变,新任知府还没有正式上任就将傅满仓放了出来,自己倒落了个不尴不尬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与傅满仓多年的交情也生硬许多,真真是得不偿失。
21.第二十一章 猜测
屋外艳阳高挂,绵延气派的宅院远处是一片闽南田园好风光。
唐天全心里却是暗悔不已,轻搓了一把脸,回首将毕又庭招了过来,温声道:“日后要和天娇好好过日子,切莫再生事端。天娇性子有些不足,可是大丈夫堂前教子床前教妻,有什么事情好好地说,她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只要道理说明白了,她一定会听你的话!”
毕又庭一脸感激,一揖到底才哽咽道:“先前是我误会了她,已经跟她陪了不是了,只是今日她身子不爽利才没来。我得罪了那傅老爷,只恨不能当面给他磕头认错,日后有机会还望大舅兄帮我引见一二,我在酒楼摆酒赔罪!”
送走这一家子之后,徐氏走过来帮他斟了一盏碧螺春,小心翼翼地递与他后才道:“我看事情已然了结了,你怎么还一筹莫展的样子做什么?”
唐天全苦笑一声道:“我自打结交了这傅满仓之后,就从来没有小瞧于他,这人有野心有手段,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本想人多力量大,才拉了他来广州一起做这海上生意,谁知渐渐地他的盘子比我还要大。我先前心里是有些不舒坦,想借这件事约束一下他。可谁料想得到新任知府这般看中于他,我这是偷鸡不成倒蚀米啊!“
徐氏踌躇了一下说道:“前日我去送那离任陈知府的夫人,她悄悄与我说了一句话,说——说那新任知府是傅满仓的舅兄。”
唐天全一下子弹跳起来:“你怎么不与我早些说?”
徐氏满脸惊愕,呐呐地言道:“陈夫人也是听说,那新任知府与他家老爷说话时,言语当中无意透露出来几句话。说是他的表姐就是那宋氏自小性格倔强,嫁与商户人家后就再未与亲戚间往来,他也是看了案卷之后才想起这层亲戚关系的。“
唐天全慢慢坐了下来,"那宋氏我也见过两回,的确有些气度不凡,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也是可能的。难怪她这么多年没有为傅家开枝散叶,这傅满仓依旧不离不弃,原来这宋氏身后还有这么大一座好靠山呐!“
徐氏撇撇嘴不在意地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也不知这宋氏跟新任知府隔了多少层的呢?”
唐天全无力地扶了额头,“不管隔多少层,只要新任知府自己愿意认就成。哎,早知道傅家还有这等过硬关系,我在他背后还使什么手段?看来日后这广州城真真是他的天下了!”
广州卫所 ,毕又庭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第一次到这里的踌躇满志智珠在握的心境不同,此时他只想早些离开这里。今日一大早几个人到越秀家中将自己拘来,只说是要了结那件诬告之案。当时心中虽有忐忑,但想到唐家舅兄已与那傅满仓说好了,就放下心跟着过来了。
跟着一个稍微面善的军士走过几道回廊后,毕又庭心里却越发沉重,怎么好象走到大堂来了。正惊疑不定间,后背一股大力推来,毕又庭扑通一声跪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抬头一看,却见堂上坐了一个面目陌生身穿五品熊罴武官服的人。毕又庭是见过莫千户的,眼见面前服饰相同人却不同,一时便有些懵了。旁边那个面善的军士低声喝道:“这是我们新来的魏千户,毕秀才还不上前见礼?我们千户上任经手的第一桩事,就是你身上的这件案子呢!”
魏千户耷拉着眉毛坐在那里眼都未抬,只是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拉长声气问道:“卫所里有个什长叫毕又朋的是你的堂弟?”
毕又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道:“是,毕又朋是我没出五服的叔伯家的小儿子,与我自小交好!”
魏千户轻轻颔首,又问道:“是你唆使他偷了卫所兵器库里储存的刀器?”
毕又庭心想不应该只是走走过场吗,为何还要问这般仔细?却又不敢不答,“是,那日我与他喝酒时说起我家里妇人不安份,与那海商傅满仓勾搭,我头顶的发巾早不知是什么颜色了?我那堂弟义愤填膺,就出了这个主意。弄了几把淘汰下来的刀,又找个相熟的水手叫马小四的偷偷藏在船舱里,我堂弟就带人上船去搜……”
魏千户冷哼一声:“如此恶毒差点使人绝户的诡计也是出自尔等读书人之手,真真是有辱斯文,左右拿了案卷与他画押!”
毕又庭立时汗出如浆,嘶哑喊道:“千户大人,学生一时头脑冲动干下此等蠢事,还望大人宽恕。那傅满仓傅老爷已经答应不与我追究了,还请大人宽宥一二……”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魏千户轻轻一扯嘴角道:“他追究与否跟我有何相干,不过你这秀才一有恩怨就拿了我卫所的兵器与人栽赃,假若人人都跟你学了这等阴损招数,我这千户也无需当了,天天跟你身后为你搽【创建和谐家园】可好啊?”
魏千户越说越恼,忽地站起身来怒道:“你那堂弟毕又朋我已然革职,近日即发配西宁卫。至于你嘛,我已与州府教谕打过招呼革去你秀才的功名,再打上二十军棍也就是了。日后好好为人,定要记住此番之教训,须知我等卫所乃国之公器,不是尔等私人泄愤的工具!”
毕又庭直到被扒去秀才斓衫,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压在地上,被臂粗的木棍击打在背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可是那皮肉绽开时的痛楚是如此的真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秀山,毕宅。
唐天娇慌慌张张地接了担架,就看见丈夫恹恹地匍在上面,双目紧闭一声不吭。身上的中衣裤子上血痕斑驳,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屋子里顿时乱做一团,毕父毕母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早在一边呼天抢地哭嚎不已。
一旁的里长也是毕家的隔房长辈,送走了卫所的兵士,折转回来连连顿足哀叹,“大侄子到底是哪路猪油蒙了心,怎么敢去惹官府?那些人说他胡乱攀诬构陷他人,已经叫州府教喻革了功名,以后别说中举人中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了!后街小三房的又朋也被革了卫所的什长,还被发配西宁卫,他媳妇上月才生了孩子,这下日子可怎么过?“
唐天娇只觉一阵头目森森,惶惶开口问道:“那傅家老爷不是答应不追究的吗?怎么会出尔反尔,我要去跟我大哥说,让他去找那傅老爷理论!“
里长忙拦住她,怒道:“侄媳妇还添什么乱,自古衙门朝里开,有理没礼莫进来。人家卫所的人说了,和那傅老爷没什么干系,是新来的千户大人说,又庭又朋两兄弟不该公器私用,不该悄悄将库房里的兵器拿出来构陷他人,这股邪风绝不可助涨,大人为警诫世人才稍作惩罚。”
有仆佣请了临近的大夫过来,仔细诊断一番后,说伤势不重只是些皮肉伤,好好在床上将养半个月就行了。唐天娇刚放下心来,就见毕母“嗷”地一声扑上来撕扯着她大哭道:“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好好的不守妇道,整天涂脂抹粉勾三搭四,才害得我毕家惹来这天大的祸事,才害得我儿被夺了秀才的功名……”
唐天娇当着外人的面被婆母如此数落,一时又羞又气,不由起了性子大怒道:“明明是你儿子先起了龌蹉心思,半点证据没有就敢去攀诬别人,结果没想到那人的背后有靠山,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没本事还敢指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