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首页 小说列表 排行榜 搜索

    【YB】雀登枝傅百善裴青-第63页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当在赤屿岛初初看见傅百善时,徐直心内早已明白, 以这姑娘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 那桩婚事只怕早就不成了。

      那时,他心里不是没有起过波澜。但转头就看到躺在血泊中刚刚小产的曾闵秀, 那丝波澜就湮灭了, 这个才是他应该一生真心相对的女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总是觉得心有遗憾。

      看着日头还早,吩咐一个手下赶紧回去把消息告诉宋家人,让他们尽早准备着,这一去怕不是要半年,该带的东西都不能落下。正在说话时,就见徐骄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面带不安迟疑道:“义父,我听说了个事儿……”

      徐骄从来都不是扭捏的人,这般为难神态还是头回。徐直三言两语打发了身边回事的人,转头训道:“你就是个耳报神,还有哪里的消息时你不知道的!好了有事说事,莫要做个咋呼的样子,仔细让人看见说你轻浮不经事!”

      海风吹得人身上衣衫猎猎作响,徐骄又窜了一些个头,单薄的身子站直了和徐直不相上下了。他微微觑了一眼过来,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徐直让他的模样逗笑了,伸脚就踹了过来,笑骂道:“做甚一副婆娘的小气样子,有话就有屁就放!”

      徐骄横下一条心,左右望了一眼凑拢身子小声道:“夜里我听两个当值的水手私下议论,说今次您去日本国谈判,那个什么怀良亲王当年杀了您的生父,若是晓得你的真实身份,只怕也会对你下手……”

      徐直半垂了双眼,盯着脚下的薄底单靴上黏着一片枯叶道:“哦?私底下的议论让你听了个正着,倒是好巧,还听到些什么?”

      徐骄偷偷打量一眼,声气越发小了,小心陪笑道:“我不敢让他们乱说,就找了个名目抓了他们,悄悄押在养牛羊的牲畜棚里,等您回去亲自去审。”

      徐直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一眼,负手站在风口,徐骄只听他轻笑一声骂了一句,“还真是一桩巧宗……”

      两个水手战战栗栗地挨在一起,徐直忍了摁住鼻孔的冲动,心想徐骄把这两人关在哪里不好,非要关在牲畜棚里又脏又臭,这是为难别人呢还是为难自己?

      他靠在椅背上慢慢磕着茶盏盖子,眉眼未动地轻语道:“你们既然背地里议论我父亲,想必是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好好地说出来,说好了就重重又赏,说得不好就下去跟曹大作伴!”

      年轻些的水手猛地想到那日看热闹看到的物事,鼓鼓囊囊似人非人的青白惨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牙齿打颤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刘叔喝醉了非要拉着我讲古,我什么都不知道。五爷您大人大量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乱嚼舌根子了!”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徐直劈开腿坐着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年轻水手就被人拉出去了。年纪大些的老水手耷拉着眼皮,矗在地上半响不开腔。窄小的屋子只听得见茶碗与茶盖轻轻的碰击声。

      良久,老水手额上的汗水越积越密,几乎可以听得见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得跟擂鼓一样。他终于抬起眼,盯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勉强镇定开口道:“不过是几句闲言闲语,五爷就准备要了小人的性命吗?”

      徐直“砰”地一声摔落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站起身子哼了一声道:“真是人贱骨头轻,你要是老实说了我还可以出面保你一条性命。你要是不说,只怕你今日出去,明日就要人给你收尸了!”

      老水手心里一惊,想起这些年战战兢兢日子,嘴里发干背上发凉,终于老泪纵横软软趴在地上道:“小的叫刘仁树,昨夜有人拿了银子让我在水猴子,不,是徐小哥面前说几句话。还许诺,只要把我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就给我造身份和路引还有银子回归故土!”

      徐直身子向后一靠,眯着眼睛笑道:“这世上还真有这般大方的好人,宁肯不留姓名倒贴银子,悄悄地使唤人过来跟我传信。既然这样,你扭捏作态又是什么意思,直截了当说完就成了不行吗?非要耍个狠给我瞧瞧你的风骨不成?”

      刘仁树脸涨得通红,好像羞恼不已,想了半天终于吭哧道:“这赤屿岛人人都是奸猾性子,就是当面说出来的话亲口许下的承诺转脸都不作数。那人藏头露尾递个话,我就傻乎乎地过来乱说一通,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徐直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这世上多的是蠢人自作聪明,难得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些什么尽可说了,再耽误我的功夫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不过要是你说得入我的耳,至多十天半月我就送你回家乡!”

      刘仁树席地而坐苦笑一声,“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船上的小杂役,自视甚高空有一番志向,因为手脚勤快就被临时调到上舱房跑腿。那里有一个人是老船主的贵客叫做徐有道,性格温和文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倭国人,真名叫做北条有道,他应该就是你的生父。”

      ÐìֱȴÊÇÏëÆðÎôÈÕÄǸöÒ»µ¶¾Í½«Ñø¸¸É±Á˵ÄÈË£¬ÒõºÝ½ÆÕ©íýíö±Ø±¨£¬¾ø¶Ô¸úκÍÎÄÑÅÕâЩ×ÖÑÛÕ´²»Éϱߡ£

      刘仁树双眼冒出崇敬,“这位大人每年都要往返日本国和中土,这条流金淌银的航线就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老船主靠着将中土的茶叶和瓷器丝绸源源不断地送往日本国,又将日本国的银矿铜矿运回中土,攫取了大量的钱财,隐隐成为海上新一代的霸主。”

      刘仁树沉浸于往日追随大人物的煊赫生涯当中,脸上泛起些微激动的红光,“不久之后,爪哇、真腊那些小国的香料和宝石也成了日本贵族追捧的东西,海船每回莅临港口,那些地方就象过节一样热闹。那位大人喜欢汉家文化,每隔一段时日就要亲自去中土内陆一趟,大概就是那时候结识了你的母亲。”

      刘仁树头垂低了些,“有一回我接到老船主的命令,说自日本国传来加急音讯,说大人的胞妹病重想临去前再见兄长一面。我拿着书信骑着快马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大人的行踪,他二话不说就跟我走,他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儿子跟在后面跑了好久。那时刚下大雨,两母子弄得狼狈不堪浑身都是泥水,大人却头都未回。”

      屋子里一片静寂,刘仁树悄悄抬眼望着上首的徐直,就见他低垂双目神色未明,右手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一只玉扳指。好似意识到他停下,那眼立刻扫视过来,刘仁树便感觉头皮象利刃刮过一样忽地一紧。

      徐直想起幼时的困苦日子,永远填不饱的肚子,脾气暴躁满脸愁容的母亲。若非后来遇到养父伸了一把援手,母亲险些带他一起投河。后来日子慢慢地好起来,母亲又生了妹妹,一家人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是安然,直到那人又回来……

      刘仁树咽了口唾沫,“大人还记得我依旧让我服侍,到了日本国后大人终于见到他妹妹,两个人又哭又笑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五天上头那位夫人就去了。大人就留下来照料他妹妹留下来的孩子,教他读书写字、抚琴射箭……”

      看到徐直忽地蒙住双眼,手缝里依稀有泪水流下,刘仁树叹了一声忍不住解释道:“那位北条夫人似是嫁给什么王公之类的大人物当妾室,大人若是不留下看顾一二,那位小公子在后宅里头只怕立时就会丧命!”

      ÐìÖ±ÔçÒѹýÁ˱¯´ºÉËÇïµÄÈÕ×Ó£¬ÎÅÑÔÐÄÀïÖ»ÊÇÒ»ßÓ¡£

      当他和母亲为下顿饭在哪里时时发愁时,他的生父在陪在另一个孩子身边嘘寒问暖。好容易挣扎活下来时,这人又出来轻易地毁去一切。在被初次带到赤屿岛时,他愤恨得一度急切地想杀死这人,即便那是他名义上的生身父亲!

      刘仁树苦笑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脚趾,“北条夫人生下的儿子就是怀良亲王,天姿聪颖能力卓绝,十八岁成人时已经被醍醐【创建和谐家园】封为征西大将军。他年纪轻野心勃勃,除了招收幕僚还建立起专门的征西府外,还跟大人说想派几个人潜入中土当内应,以日后图谋大事。”

      他悄悄抬眼望了一下面前之人,仿佛也觉得自己话里的残忍,“大人当时就说这件事无须担心,他手里已有绝佳人选。那时我已经听得懂一些日本话,心里还在想不知哪几人运气不好,要去干这般危险之事?”

      徐直呵呵一声冷笑,难怪自己后来会被带到赤屿岛,难怪要去学那些杂七杂八莫名其妙的东西,难怪在老船主的眼里,会时常流露出怜惜的神色,想来象徐有道那般对亲子冷血之人世所罕见吧!长久以来横亘心中的块垒突然消去,徐直笑得几乎流出泪来。

      原来,自己象傀儡一样来来去去尽皆受人操纵跌宕半辈子的人生,竟然是遥远彼岸少年的一时起意。

      168.第一六八章 杀父

      这间屋子是挨着山墙搭建的, 外头日头一偏西屋里光线便差了。因为地面终年阴暗潮湿,屋子里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烂味道。

      徐直也不让人掌灯, 坐在一副旧圈椅中自嘲一笑, 颇有些意兴阑珊, “那人不是精明强干事事料有先机吗,最后又怎么死得那般仓促,听说中土的人想过去吊唁都来不及?”虽然已经下决心不在纠结过往,心中却仍旧介怀,于是连声尊称也略了。

      刘仁树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大人因为日日筹谋太过劳心劳力,身子后来渐渐就有些不好, 顿顿都不能落汤药。在中土停留的时日就短了,即便是住也只是在赤屿岛浅浅盘垣十天半月, 会会旧友看看帐簿, 在日本国那边住的倒是长久些。”

      说到这里他重重叹气, “有一回小宴,一大家子坐在樱树下赏花。天空碧蓝得不像真的, 粉色樱瓣象雪一样堆及脚脖子,有女伎举着扇子在屏风前跳舞唱曲, 有孩子在远处嬉闹。事前看不出一点征兆, 大人不知为何事突然间就与怀良亲王吵了起来。”

      彼时的刘仁树不过是个稍许体面的长随,想起昔情景犹是心存余悸双目大睁满脸骇然, 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他们两人的话速又快口音又重, 我在廊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见大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面色青黑手足抽搐显见是中毒了,我骇得全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就看见怀良亲王猛地扑过来,拔起腰间匕首一刀就捅进大人的心口。”

      是什么样彻骨的仇恨,让人中毒后还要在心口上狠狠补上一刀才罢休?

      徐直皱了眉头未发一语,对那素未谋面的人心生忌惮,胸口处非常奇异地却未感到如何难过。还有闲暇玩味地猜想,原来父亲竟是死于凶丧,难怪岛上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不知道那位怀良亲王杀了一手带大自己的亲舅舅,晚上睡觉时有没有做恶梦?

      刘仁树却是一脸沮丧,“大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去了,连个说法也没有。我们这些中土过来的随从被赶到一起关了起来,一天到晚只有两个野菜饭团吊命。大家都以为要命丧他乡整日惶恐不安,最后不知为什么怀良亲王倒是没要我们的性命。”

      面相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刘仁树说到这里泪涕横流唏嘘不已,“我稀里糊涂地回到赤屿岛,就听说老船主也病逝了,新上任的大当家手下自有亲信心腹。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在家乡早就销了身份文牒是个死人。走又无法走,留也无法留,这天下之大竟无一处是我家。于是只得留在岛上胡乱混口饭吃,一晃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徐直想起那段混乱的日子,老船主躺在昏暗的塌上大口大口地吐血,那种令人作呕的腥气混杂了草药的味道,时时在鼻端萦绕。

      老船主先时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不过旬月最后竟送了性命。这其间太过诡异仓促,徐直当时不是没有过疑怀,奈他人小位卑根本就无人听他的。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是否还有不可现于人前的苟且?他头眼一阵晕眩险些没有站稳,那些昔日熟识的笑脸尽皆变得狰狞。

      至亲之间刀钺相见,不过是因为还另有比亲情更多更厚的利益可图,放眼四海比比皆是!

      手掌抓住圈椅扶手,徐直的手背暴起眼可见的青筋,心头一阵莫名悲凉。屋外光线倏地偏移,于是只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象座荒岭坟山一样黯然。远处传来岛上兵丁的换防声,嬉笑跺脚打闹阵阵,刘仁树畏缩着身子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徐直平复心情后忽地想一事,拄腮好奇问道:“那人无官无职,甚至不是中土之人,你作甚一口一个大人称呼于他?”

      刘仁树一楞,木着脸呆呆答道:“戏台子上那些个乡民就是这般称呼的,大人也从未多说过什么,我第一次这样唤他时,他的神情好似极喜欢,几个贴身服侍他的人就一直这样称呼下来了。前后跟了他将近十年的人,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下我一个,大人对底下人倒是极好的!”

      徐直心里隐约冒出一丝嫉妒,更多的却是滑稽莫名。这么一个呆头楞脑之人也感念那人的好,那人对亲子却是毫不留情的一味掠夺和遗弃,真真是可笑至极。那背后支使刘仁树给自己讲这段掌故之人,难不成还指望自己身上这层薄薄的人子身份,满腔仇恨地去报这桩杀父之仇不成?

      心内便油生了厌弃,再不想多看一眼地上之人,“你且回去想好要在哪处落脚,我会尽快送你回中土,以后好生过日子莫要再踏足海上了!”

      刘仁树半歪在地上,终于可以返回心心念念的故土了,可是心头却有些茫然空乏,这半辈子马马虎虎地过去了,手心里除了厚厚一层老茧,竟似什么也没留下。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只觉心里委屈徬徨,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匍地呜咽起来。

      出了门,徐直背了手看远处仿佛静止的海天一色。

      靛青的色彩大片地晕散开来,雪白的鸥雀在海面上咿呀嘶鸣,间或展开翎羽自在地翱翔在天际,平白生出几许寂廖。屋里那人的悲呜高一声低一声地传来,哭得直叫人心头发虚。这世上谁不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可是一开始时那条道就走岔了,以后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一直等在外头的徐骄挨擦着过来,觑着义父的脸色小心道:“这岛上的人也太过龌龊,连人家的杀父之仇也能拿来生事,好在义父慧眼如炬识破奸人诡计……”

      徐直的些许愁绪让这小子的耍宝给逗乐了,笑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在我看来,那是上位者用来骗人的。君即不仁我如何忠,父即不慈我又何来孝,更何况抛下身家性命为他复仇了!”

      说到这里,徐直斜斜睨了这个干儿子一眼,笑谑道:“你我虽然是半道结成的父子,但是日后我若是对你不住失了厚道处,你也无须对我尽什么狗屁孝道!”

      徐骄听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双膝一软直直跪在地上涩声道:“您这么说就是折杀于我了,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于您。我是个没爹没娘的乡下野孩子,靠了您才有了名和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我若是忘了这份恩义,老天爷让我掉入海中让鲨鱼啃噬,尸骨无存而亡!”

      徐直冷眼看了半天,听了这话满意至极,亲手拉起青年嗔怪道:“好好的发这么重的誓做什么,日后放下心思跟着我学做人做事。等你能独挡一面了,我们父子俩就联袂扫平赤屿岛,甚至整个东海都任由我们称土称霸!”

      徐骄背上又生了一层冷汗,总觉得义父的话里有话。说实在的,他原先是有那么一点不可告人的隐密心思,连梦里都是那人的一颦一笑娇嗔怒骂。拜了徐直作义父之后,他更知道这份倾慕不容于世,只能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密密地埋在心底。

      小院里,一棵齐梁高的芭蕉树伸展着肥大的枝叶,上面结了密密的青色果实,想来过段日子就可以摘下来了。

      头上扎着一块蜡染棉帕的曾闵秀看了一眼日头已然落土,就系了一条棉布围裙把饭食往木桌上摆。不过是一碟风干鸡丝,一碗芥菜炒腊肠,一捧油炸的蚕豆芸豆和一壶老酒,边上还有一瓦罐热气腾腾的绿豆粥。

      站在屋子外面的徐直心里忽地就安定下来,老天爷其实待他不薄,这世上终有一人始终伴在身边的。上前一步拂着女人娟秀的面庞柔声道:“等这趟回来,我们就好生挑选个孩子养在身边。不拘男孩女孩,让他长大了给我们作个伴!”

      曾闵秀矮着身子正在倒酒,不意会听到这句话,满溢的酒水顺着木桌的纹理滴淌而下。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那把黄底锥龙梨形把酒壶,心里忽地涌起一阵惶急无措和无法言说的酸楚。多久了,终于让她等到了这句暖心窝子的话!

      绿豆粥熬煮得有些浓稠,隔得一会工夫粥面上便结了厚厚一层粥油。

      曾闵秀指尖紧紧抠着酒壶上的弯流曲柄,身上的血气乱窜,耳边嗡嗡作响,比起往日男人那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语,比起那些华贵的金银珠石,这句语气简简单单的商量让人心头熨贴至极。她站在芭蕉树下不敢乱动,生怕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屋子外面没有点灯,落日的余晖远远地照过来。良久,两个剪影一般的人物才一起动了一下。曾闵秀忍了直往鼻梁上冲的热辣湿意,转头往男人手里塞了双筷子,低低柔柔地说了句,“吃饭吧!”

      徐直莞尔一笑,芭蕉树下的夫妻二人各自坐了喝粥挟菜,却隐隐有种流年似水岁月安然的静好。

      169.第一六九章 探访

      小院里, 傅百善和宽叔正忙着将一些书写了机要的纸张折好,小心地塞进特制的防水竹管内。

      此去日本国不知要多久,一路走来这些辛苦绘制的地图可不能遗失。一旁打包裹的宽婶见状好笑道:“这老东西走到哪儿画到哪儿, 也不知道画这么些东西有什么用?还收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弄丢了!”

      宽叔讪讪陪笑, “这不是当兵久了当愚顿了,看到这些奇险之地忍不住手发痒,不绘制齐整了晚上都睡不踏实。也不能说没有半点用处, 若是将老爷找回来我就把这些东西统统交给他, 他如今大小挂着什么六品武德将军一职, 等日后朝庭准备剿灭这里的海匪时,说不得还能算是奇功一件!”

      穿了一身豆青葛布短褂的傅百善听了哈哈大笑,隔着窗子道:“我爹那是个虚衔,说起来好听实际上不能领兵打仗。更何况也上岁数了, 我娘说等他回来立马押他回乡下种地,再不准他出海干这担惊受怕的营生了!”

      宽叔把东西大致归置齐整了才坐了下来,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 就随手拿了个未编完的箩筐蹲在墙角,一边动手一边嗔怪道:“你们年青人莫听老婆子胡吣,没国哪里有家?若是个个都贪图安逸这国土谁来守?当年若非有奸臣当道乱了纲常,指不定我还在宁远关当先锋官呢!”

      宽婶狠瞪了他一眼背了身子小声道, “太太把姑娘交给我时是嘱咐了又嘱咐, 你别给我把人带偏带野了, 还时不时老怂着她去当女将军杀倭匪。保家卫国是儿郎们的事, 女人还是要相夫教子过悠闲日子才是。”

      宽叔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嘟囔,“你这模样可不像是相夫教子,再者让我教她的是你,不让我教她的也是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宽婶双手叉腰骂道:“姑娘愿意学我就愿意教,至于愿不愿意拿出来用就是她自个事,不准你瞎掺合!”说完也不理会他,将一些日用的锅碗瓢盆拿个大箕斗装了,扯了站在一旁抿嘴直笑的荔枝出了门。

      这一去日本国不知要多久,这些粗笨东西不好带又不值几个钱,干脆周围邻居一家送几个做念想。赁的屋子也要找房东退掉,人上了岁数就不喜欢挪窝,加上周围的邻里还好相处,所以这么个简陋小院住得久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傅百善看着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走远了,才放下手中的几本书,用一种不经意地语气道:“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采买的,到时候在海船上差东差西可没地去买!”

      宽叔正在想如何把这个箩筐编个好看的图样出来,闻言挥挥手道:“你越大倒是越发周全,在外头行走就是要事事想在前头,才不会临时抱佛脚。还有莫走远了,眼下那几位当家和徐直都不对付,咱们暂时又得和徐直一路,当心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把气撒过来!”

      傅百善含笑应是,又换了一件不招眼的青布长衫,出了门沿着街角巷边向坊肆走去。

      先时还是艳阳漫天,此刻却是阴云密布。眼看着要下大雨了,路上的行人跑得飞快。那处潘记灯笼铺子黄底黑字的招牌幡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跟别家店面也没什么不同。门脸不大,里面有一个小伙计正在门口恭敬地送客人,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不一样。

      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则处处都让人疑心。

      那店里的伙计举止太过勤快,试想这么一个边隅小店,掌柜的不在,客人走光了,这当伙计的不知道油滑偷懒,还有事无事地拿着帕子东抺西擦,简直就没有空暇的时候。不知道的人见了,肯定会感叹潘掌柜到底花了多大价钱才请了这么个好伙计。

      灯铺斜对面是一个卖混饨的小摊,摊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每当巷口过来一列巡查的岛丁时,这摊主就扯着嗓门喊:丁香馄饨鳝鱼面——,而普通的顾客上门时,这位摊主反而不怎么招呼了。

      岛上的天气就像孩儿脸,呼啸的冷风夹杂着大雨铺天盖地地落下。站在角落处的傅百善半侧着身子,装作赶不及回家路人的样子,揣着手跟着几个卖菜蔬卖瓜果的小贩躲在偏仄的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豆大的雨点密密织织地敲击着头顶的黑瓦,傅百善忽然想起了八岁时被越秀山的毕秀才绑架,被丢在不知名渔船上。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样的无助。但是雨歇初晴时,简陋的布帘掀开处,露出的是七符哥让人安心的笑脸。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心上便撰刻上那人的名字。

      ºöÈ»¼ä¶·×ªÐÇÒÆ£¬¸µ°ÙÉÆµÄÑÛ¾¦ÔÚÒ»Æ¬ÒøÃ£Ã£¼ä½ôËõ£¬Ò»¸öØþÙÍ×ÅÑü±³µÄºÚÒÂÈ˳Å×ÅÒ»°ÑÓÍֽɡÂýÂýµØ×ßÁ˹ýÀ´¡£´óÓêàèÀïžÀ²µØÏ¸ö²»Í££¬Ëý±ã¸ô×ÅÒ»ÖØÖØµÄÓêÎí¾²¾²µØ¿´×Å¡£

      那人走路的形态,还有背脊和手臂抖动的样子,越看越觉熟悉和心惊。别人她或许会错认,但这人决计不会。即便装束变了姿态变了,但是有些细节处是刻在骨子里的。他的手喜欢蜷握着放在身侧,右腿的步子总比左腿长半个脚尖,一切的一切都跟那人一般模样。

      傅百善慢慢抿紧嘴唇,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痛意。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是为了什么滞留在这里?岛上的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可见他顶替别人的身份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自己为搭救曾闵秀落海时,身边一直不离不弃的那个怀抱,兴许不是昏迷后的幻觉!

      傅百善想起几日前棉花岛的盗匪上岛偷袭时,那盏还未来得及送出的走马灯,眨眼间就被一支利箭射了个对穿。华美的灯盏碎在地上,任是何种手段都不能弥补如初了。雨雾里,两人背向而行,像是两道短暂相交后又疾驰而过的流星。

      大雨过后太阳立刻明晃晃地挂出来,狭窄的街巷到处都是蒸腾的热气。

      灯笼铺子里的潘掌柜腆着肚子走得匆忙,一张白胖圆脸上挂满细密汗珠。进了屋子后连喝两碗凉茶才缓过气来,举着子骂道:“这什么鬼天气,中秋过去这么久了还见天热得生汗?瓢泼大雨下了半刻钟就没了,还没感到半分凉气儿呢,太阳又出来了撒野了!”

      对赤屿岛恶劣的天气骂咧了半天,潘掌柜终于消了心头气。吩咐店里的伙计照顾好铺面,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仓房,抬眼就见那人一身黑衣罩面,仿佛感觉不到屋子里的闷热一样,正在专心致志地做一盏硕大无朋的走马灯。

      不知为什么潘掌柜忽地就感到牙疼,那天这位主儿赶夜工制了一盏上好的走马灯。听说还没送出手就恰恰遇到棉花岛一群不长眼的帮众上岸夜袭,灯笼也摔烂了。像跟谁堵气一样,这主儿回来后就用墨斗甩线剖料准备做一盏更大更豪奢的走马灯。

      看着散乱一地的云母金箔紫檀水晶,潘掌柜只觉心口在滴血。

      想他置办这点家业容易吗,他还想为退役后存点养老银子呢!如今只求尽快把这尊瘟神送走,要不然自家小店照这样糟蹋下去只怕不保。于是陪了笑脸嘿嘿一声小心道:“听说大当家准备派徐直到日本国跟怀良亲王洽谈新一轮的买卖,大概的日子定在十月初!”

      为防意外暴露身份,在仓房里依旧黑衣罩面的裴青蓦地一顿,将手中刻刀丢在大案上。沉吟了一会捏着眉心道:“想必那边这一轮已经分出胜负来了,依我说这么个弹丸之地就该长远地打下去。这些倭人一闲下来就蛋疼,尽想着去祸害他国。前些时日收到密报,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倭匪,竟然险些将高丽王未过门的元妃给□□了,高丽王已经派使臣进京求援了。”

      潘掌柜眼前一亮,摩拳擦掌压低声音问道:“朝庭终于要用兵了?”

      裴青重新将刻刀抓在手心把玩,双眉低垂道:“与倭国势必有一场恶战,只分早迟而已。不过这些小国就是这般见风使舵毫无信义,赢了就耀武扬威处处寻衅滋事,输了安份几年后又蠢蠢欲动,像打不死的蟑虫一样让人不胜其烦!”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