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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猴子却垮了脸嘟着嘴道:“我虽无父母教养却却也是知廉耻的,我虽是发善心救了你一命,但在原先那些人眼里我却是忘恩负义之辈,日后走出门去必定会被人戳脊梁骨!”
徐直兴味盎然地笑道:“那便如何是好呢?我也不愿担忘恩负义的骂名,不如……不如我收你做我的干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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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直暗暗好笑,心想就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还敢在我面前卖弄?却故作严肃道:“我年近而立,你也十六七了吧?若是我成亲早,有你这般大的儿子也是应当的。再说你若是成了我的义子,那儿子救老子,老子救儿子更是应当的,这官司打到就是皇帝面前也是有说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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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直不理会他的不甘愿,站起身来吩咐道:“你成了我的义子是大喜事,为父我要大办特办,不但要昭告四围还要设酒宴请你那些叔伯共襄盛举。你也毋须害怕,我自然是要给叶麻子单独下份贴子,到时候咱们父子俩齐上阵,说不定还能一笑泯恩仇成就一段佳话呢!”
说话间房间木门一开,曾闵秀小心端着一碗才熬好的汤药进来。水猴子慢慢攥紧了手心,也立马明白哪里不对劲了,自己若真是认徐直为父,岂非就要认这位娇媚女子为母?
徐直却容不得他多想,扳住女人的肩膀亲热笑道:“今后我们膝下多了位螟蛉子,就不怕晚年寂寞了,水猴子你日后不但要孝顺我,还要好好孝顺你干娘!”
曾闵秀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转头就看见床塌上水猴子的一张伤脸涨得通红,又回头看见自家男人脸上有些促狭的笑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暗暗腹诽了几句,放下药碗后温婉一笑道:“就叫我秀姨吧,叫【创建和谐家园】娘我还以为自己已经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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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闵秀含笑应了,想了一下,撸了腕上的流云百福白玉镯道:“无甚好东西,这个留给你日后的媳妇儿拿去玩吧!”
水猴子一千一万个愿意,接了那尚带着温腻体香的镯子紧紧攥在手里。曾闵秀回头就见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又想起昔日在小月台上时这男人的调侃话语,不由狠狠瞪过去一眼,收了药碗袅娜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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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猴子呆了呆,摸着脑袋烦恼道:“我无父无母自小就在岛上长大,因为水性好被人唤做这个名儿至今,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姓甚名什!”
徐直敛了笑意,倒不曾想竟有人身世比自己还要不堪,连祖宗姓氏都不知晓。想到这里不由自嘲一笑,自己比这少年又好上几分呢?十年的间者生涯早已弄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看着这少年的凄惨模样,此时才生了几分同气连枝的苦命相连。沉吟了一会儿柔声道:“日后你便跟我姓徐吧,希望你长大成人之后成为东海骄龙一样有担当的男人,就以骄为名吧!”
少年大喜,顾不得浑身上下的伤痛,撩了被子跪在地上道:“儿子徐骄给义父磕头!”
徐直忙将少年拉起摁在床榻上哈哈一笑,竟是越看越欢喜,心里也恍惚觉得这孩子和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有几分相像。这辈子因生父养父之事,他原本对子嗣一事看得淡然,加上曾闵秀不能生养,对这些事也越发不上心了。谁知今日一句玩笑话竟成了真,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门外有人来报,说二当家奉了大当家的命令过来看看。徐直使了个眼色,就见那少年立刻无力地歪靠在枕上,还半张着嘴,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徐直心里不由赞叹这小子当真上道,刚一回过头就见二当家邓南从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邓南仔细查看了水猴子的伤势,连连嗟叹,“三弟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打骂手下,我说过他不知多少回了,就是改不了这个驴脾气。他心头存了气,又被这不懂事的小子一激,可不就跟你较上劲了吗?你岁数小些,能让着就让着些,等这小子伤势好些了就把他送回去,兄弟之间莫生了隔阂!”
被子里的水猴子急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听徐直叹了口气道:“不瞒二哥,在小月台时我就极喜欢这小子,还跟他玩笑说要收他做儿子。可是这小子念旧,说三哥对他有恩不能背主,我便作罢了。不想今天听说三哥拿了这件事做筏子,非说他吃里扒外,还要当众吊死他。我能见死不救吗?这才不得已跟三哥起了冲突!”
邓南心中恨极,却是无话可说。
此事从头到尾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偏生不能拿出来细说。大当家顾面子,又不知就里,只知一味地和稀泥。这徐直是甘于人下之人吗?偏故作大度地许了他赤岛屿五当家的位置,这才几天啊,这事情整得一出接一出!
呵呵一笑,邓南捋了胡须道:“你既然不愿意回转,那我就只有让三弟忍痛割爱了。其实哪里有你说得那般严重,三弟一向看中这孩子机灵懂事,正要好好栽培于他,这回也不过是因为些许小事气性大了些,何至于就想要他的性命?”
徐直垂头受教,又到内室找曾闵秀拿了二百两银子并些珠玉,用包袱皮裹了亲自交到邓南手中,道:“先前在大哥面前说了,我领这孩子回来,需另外贴补些银子给三哥。还要劳烦二哥帮我说和,几次三番地得罪三哥实在是情非得已,我和这孩子投了眼缘,还望众位哥哥成全。日后特特备下帖子请几位哥哥过来喝酒,还请原宥一二!”
邓南面色阴郁半响沉默不语,定定地望了一眼后突地一笑,慢慢道:“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客气?”
152.第一五二章 激将
荔枝和宽婶今日在大厨房打下手, 各得了十个铜板的赏钱。
回到小宅子里, 荔枝就兴冲冲地从竹制食盒里将一笼水晶肴肉、一笼蒸狮子头放在桌子上, 笑道:“这五当家当真有钱,认个干儿子就席摆三十桌,逢人就发赏钱,席面上还唤了小戏子出来唱曲儿, 整得有模有样的。那后院里的大厨倒是极宽厚, 说我们妇道人家出来讨生活不容易,还让我跟宽婶把没上桌的菜式拿回来几样。”
正在窗边看书的傅百善忙拿了碗筷出来, 笑道:“幸亏有你和宽婶在,我才可以时不时地打个牙祭。往时在家里没有比较,这回出了远门才知道外面真是万事艰难!”
荔枝的手缓缓放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姑娘不重衣衫簪环不重容颜修饰, 唯独在吃食上有些讲究。往日在家里是非陈娘子做的菜不吃, 如今却捧着粗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人家酒宴上的尾菜,虽然已经尽量拣了干净的菜式回来, 可到底还是委屈姑娘了。
宽婶与傅百善相处久了也越发觉得与这姑娘的性子相投,便有意说些玩笑岔开话题, “今日我们去帮厨, 就见那位徐直徐当家从头到尾都带着他新认的儿子, 正正经经地认了岛上几位当家做叔伯。那几位当家都送了厚厚的贺礼, 就连那个叫叶麻子的三当家都拿了红封出来。先前他们因为曾闵秀闹了不愉快, 这会可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正经的水晶肴肉成菜后肉红皮白, 光滑晶莹卤冻透明, 故有水晶之美称,这盘却是瘦肉有点柴肥肉有点腻,大概是厨房里的【创建和谐家园】傅火候没掌握好。傅百善挟了一块肴肉在嘴里,细嚼之后咽下道:“这世上人人都有几张面孔,在家人面前可能是仁慈良善,在他人面前可能就是恶煞凶神。”
宽婶不住点头,“这个俆直手里攥着数条人命,可对他媳妇儿倒是没话说,走哪儿都带着,远远看着这天南地北挨不着边的三个人还真像一家子!”
荔枝手肘轻轻一拐,宽婶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姑娘好容易才避开情伤,怎能在她面前提及男人情深义重呢?更何况那徐直的女人曾闵秀是个什么出身,怎么能跟自家姑娘比?一时又悔又恨,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傅百善却毫不在意,只是叮嘱道:“你们没有在人前露过面,那徐直和曾闵秀虽不见得认出,但你们在外头也要万事小心,莫让人抓住把柄。此处天高皇帝远,死几个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听到这里宽婶倒是低声一笑,“姑娘且放心,荔枝倒底是海边长大的,那些渔家的活计如织补鱼网、拣拾海物、晾晒鱼鳖竟样样难不倒她。那个大厨有个儿子今年刚满十八,说是在大海船上当船头,一个月后才回来。若非有这层缘故,我们还拿不回这些好东西呢!”
荔枝出来后也见了些世面,听了这些揶揄话脸上也不见半丝羞意,瞪了宽婶一眼后没好气地道:“我三四岁起就跟着大人在海边求生活,好歹没忘了手艺。还有就不兴人家是看中我勤劳肯干,干嘛非跟人家的儿子扯在一起?”
天色已经渐渐深了,海风从简陋的茅屋窗口吹进来,虽然还有些白日未尽的燥热,却依然带来阵阵凉爽水汽。傅百善听了心中却是一动,问道:“那大厨的儿子在海船上,你们可曾探听到那海船现在在何处?多久一个往返?”
宽婶一个愣神后立时明白傅百善的言下之意,明白她想询问这些海船是否经过倭国,心下暗悔当时没有多问几句。仔细回想了一下方道:“那大厨夸耀说他儿子是船上的小头目,每年都要押送岛上的货物往来,有时候长则三个月短则一个月就回来了。象这样的海船还有很多,岛上几千人的吃食都是他们负责运送。”
傅百善从屋角暗处取出羊皮海图,细细推算一番后道:“按照这些海船的航程,三个月可往返忽鲁漠斯、祖法儿、阿丹、麻林国。一个月可往返占城、真腊、暹罗,由此看来这赤屿岛的航程范围可比朝庭的官军强多了。”
荔枝有些不解,“这群海盗无事跑那么远做什么,只是为了养活这岛上的千号人?”
傅百善低低一笑,长眉飞扬双目湛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爹爹曾说商人无利不起早。当利润有一成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对半时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双倍时,他们敢于藐视世间一切刑罚律例,当利润达到十倍时,便是头悬利刃株连九族都毫不畏惧。这赤屿岛的大当家若非有数倍的利润,绝不会拿宝贵的海船跑这么远的路,绝对不只是运送粮食这般简单!”
“呵呵,姑娘说得对极,我在这岛上寻摸了一个多月,越看越觉得这赤屿岛的水深着呢!”宽叔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外跃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
宽婶唬了一跳,嗔怪了他几眼,却又忙不迭地去灶上给丈夫重新热饭食。
宽叔毫不在意地在椅子上坐了,先把傅百善今日的功课看了,指出几处不足后才道:“我日日跟着那些水手船头厮混,知道有艘大船明后天就要离港,借口说想带着孩子们跟船出去做工,图他工钱给得高些。要是年成好些,几年积攒下来就可以买地盖房娶媳嫁女,也算对得起我死去的兄弟了。”
抹了一下口角的水渍,宽叔楞起眉毛继续道:“结果空闲时,一个平日里相熟的人悄悄跟我说了一个事,说千万莫眼馋人家的工钱高,还不知有无性命享用呢!我连连追问又塞了五钱银子,他才勉强说大当家在阿丹、麻林国附近买了很多块地,每年都雇佣了很多人到那里做工。只是他们这些船头年年往那里送人,却鲜少往回接人!”
傅百善微眯了眼睛道:“那些被运过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宽叔眼中精光频闪,沉声道:“我打听了,那人先是不肯说,后来被我问急了,才假装轻描淡写地说那些都是在家乡无甚亲朋的孤寡单姓之人。”
傅百善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我在青州时,让陈溪为我收集各地的朝廷邸报,曾经看到过一则消息。仅仅是癸酉一年,济南、兖州、青州、东昌、登州、莱州六府共失踪一百一十四人,其中有老有少男丁居多,俱是乡村之中的孤姓之人。县府具结上报说是倭匪为乱裹挟而走,现在看来有多少人被赤屿岛的当家们赶去当牛做马,也未可知呢?”
屋中一时静默,若是真相当真如此,也委实太过骇人了一些。宽叔出身军中斥候,其身手见识大家心中都是有数的,行事又向来谨慎从不是信口雌黄之人。只怕这岛上果真有些不妥之处,如今在众人的眼中只是初现端倪而已。
荔枝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咋舌,“这帮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吗?拐卖人口可是重罪?我听说大当家号称净海王,还严诫手下烧杀掳掠,在岛上的名声好得很呢,我就看见好几户人家给他立了长生牌位。“
宽婶在外间灶下掖着手系着围裙,面露哀戚啧啧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远远看着挺良善厚道的一个人,就像乡下教书先生一般和气,谁曾想竟能做出这般事来。那些人千里迢迢不过是为讨口饭吃,只因在家乡没有什么帮衬,即便是在异乡死了残了也无人为他们出头喊冤……”
宽叔冷笑一声突发了姜桂之性,斜了一双老眼嗤声道:“良善二字撑得起这赤屿岛几千号人的花用?撑得起每月各路商家争相来此歇脚?撑得起连朝廷都垂涎三尺的海市交易?若是没有金山银山供着,他毛东烈敢在东海上称王?他今日的风光,不过是拿了贫苦人家的白骨一层一层垒垫起来的罢了!”
荔枝听得这话头有些不对,讷讷地侧过头看了一眼。
傅百善叹了一口气,抬眼直视宽叔,“您莫拿话激我,我晓得您的意思。本来剿灭海匪是官家的事情,轮不着我等平民百姓去管。更何况我原本只是为寻父而来,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徒惹事端。”
宽叔没想到傅百善如此直白,一时怔住。却听她继续言道:“你别怪我独善其身性子凉薄,以前我娘曾跟我说起外祖父,说他身手本事无一不缺,最终却身首异处还险些背负骂名遗臭万年。就是因为他们宋家人性子耿介孤高不善逢迎,在朝廷又身单力薄没有根基,才会那般容易被小人构陷,连两个舅舅最终都没落个全尸。”
沉默了一会儿,傅百善复道:“如您所说,赤屿岛这么多年都往哪里送人,却少有人疑怀,说明那处地界必定是关隘重重。我们要是贸贸然跟去,又贸贸然将那些人解救出来,先不论是否成功,即便侥幸成功了,凭我们几人之力如何将这些人全须全尾地弄回中土?即便弄回中土,这些人多半已经被销掉户籍路引,到时候朝廷又将如何自圆其说?”
宽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宋家满门男丁丧尽只留下宋知春一人远避广州,不就是不愿面对昔日的疮痍吗!这会他见了那些无知愚民的可怜之处,就大发恻隐之心,却是将姑娘将傅家人拉入危险境地而不自知了。
傅百善靠着桌子仔细想了一番,手指按在那张羊皮海图上良久未动。屋角的青花粗瓷灯上的烛火晃动了几下,映得她脸上的神情越发沉静,“宽叔也莫心急,等我把爹爹找到再论下事。他一向见多识广海路又极熟,到时候我们把这些情况一一记下,回去跟海卫所的将军大人们如实禀告,岂不比我们这般空有热血无头苍蝇似地乱窜来得要好?”
这话温柔妥帖半点没有难为人,宽叔不敢再倚老卖老忙点头称是。
153.第一五三章 码头
一灯如豆, 晕黄的油灯下饭食的热气缓缓升腾,渐渐弥漫了整个偏仄的空间。身板厚实的宽婶拉了丈夫出来在灶旁用饭, 心头暗骂老头子多事, 又心疼他连日来的操劳。一边盛汤一边低声埋怨, “就兴你好心, 老宋家要不是朝廷那些贪官污吏, 也不会落个差点绝户的地步,你是越老越糊涂, 哪壶不该提哪壶!”
宽叔塞了一口面饼含糊应道:“我这不是觉得那些人可怜吗……”
宽婶狠瞪了他一眼,更加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是老早就嘱咐过你, 这话别人说得咱俩说不得。建狩七年宋大将军被人诬陷, 满城的百姓都跟着朝宋家门扔烂菜叶泼粪水, 茶坊里说书的唱曲的都偏帮着辱骂宋家, 谁又可怜过宋家人了?这幸得是老将军去了, 要是活着看见了还指不定怎么心寒!收起你的瞎好心, 姑娘说得对,这趟出来咱们要紧的是寻老爷,其余的以后再说!”
宽叔就缩了缩脖子, 小心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当年太太从宁远扶棺归家时, 那大门上被人砸烂的坑印还在呢, 最后还是我找人填补起来的。唉, 我也不光是可怜那些被骗的百姓, 而是气愤这赤屿岛的当家们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宽婶也有些犯愁, “这般说来这几个当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算下来也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也是,海匪窝子里头哪里还寻得见清白人,仅此一条个个都该千刀万剐。那徐直跟他们比起来,竟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宽叔闷了一口烧酒笑道:“你真是个傻子,这些天我无事就跟着他们转。你想,短短两个月徐直就在岛上立住了脚,还当上了五当家,这能是个简单角色吗?这会你看他干净,不过是因为他在岛上的资历浅,不好与人相争罢了。你且看着吧,论起心狠手辣,这位可不遑多让!”
转头看了一眼,宽叔嘿嘿一笑低声道:“如今姑娘倒是历练出来也越发有气势了,刚从家里出来时还什么都不懂,这才多久就看得懂海图了,还晓得审时度势自己拿主意了,说得我这个老江湖都无言语了!”
宽婶白了他一眼,埋头在灶上准备着明天的早饭。
南方人早上爱喝粥,北方人早上爱吃面食。宽婶留心傅百善这一向的胃口不好,就想做几样小点心。好在岛上只要有银子,寻常各种吃食作料都弄得过来。麦豆已经泡好了,用来熬粥最好。枣泥馅料也早就炒好备用了,就是这面需提前饧好。
将面团用力揉搓后,还需静置一段时间,使得和好的面更易上手,做出的面点更加地筋道有嚼劲,不但柔和松软口感也更加的细腻和顺滑。宽婶将包得小巧别致的枣泥糕小心地摆放在笼屉上,又满意地打量了一番,等收拾利落了才小声打趣道:“你就是陪太子读书的命,等太子历练出来了,你这个太傅就准备告老还乡吧!”
第二日一早用完早饭过后,宽叔就见傅百善打扮得齐齐整整一副小后生的模样,不由问道:“姑娘这是……”
傅百善扯了下腰上的皂布汗巾,笑道:“您布置的那些图我都绘完了,左右今天无事我就跟着您到码头上领份差事。总归多一个帮衬多一双眼睛,也好多探听些消息。即便不能立时解救那些人,也要做到心头有数才好!”
宽叔自是明白人,心里就知道这姑娘昨天虽没有同意自己的话,却终究记在了心里。搓着手道:“我早打听过了,这个月的海船都是往西边去的,咱家老爷是在东边海上失踪的,这可不是一路……”
傅百善学了男子将头发紧紧扎在头顶,又穿了套寻常人家小子的青布短打,乍一眼望过去只觉有些英气,再不觉得有半点女儿家的脂粉香。听见宽叔的疑问,她展眉笑道:“反正我们是想混上往倭国的海船,不若趁此机会先跟码头上这些人混个脸熟,到时候也好说上话。”
宽叔眼前一亮,缓缓点头道:“也好,说起来码头上那位管事还未见过我的亲侄儿呢!”
傅百善小心地跟在宽叔身后,赤屿岛西、北、东总共有三个大码头,眼下这个东港囗她是初次涉足,只见这里十步一岗百步一哨,当真是防卫森严。若非宽叔自上岛后就跟人下水磨工夫套近乎,这里绝非外人可以近前。
码头修建工整吃水颇深,最妙的竟是个天然避风的迴水港,想来海上飓风突袭时,这里必定是是密压压的一片海船。此时风平浪静,近海面上停靠了几艘巨大的三层楼船,船上的油帆并未张开,但仅凭目力就可估出这主桅杆就高达十余丈。
码头上的一幢石屋就是管事们议事的地方,虽然布置简陋,但是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一派热闹景象。腰宽体胖的刘姓管事上下打量着傅百善,有些不满地说道:“宋老大,这就是你夸了又夸的侄儿吗?虽然个头还行,可这身板可有些单薄呢!”
宽叔讨好地微躬了腰,嘴里重复着不知述说了多少遍的说辞,“我这侄子原先在他爹的店铺里帮忙,最早还准备考秀才考举人的。那双手只是个拨算盘珠子的手,最多拿个笔杆子搬个帐簿,粗活一向做得少些。这回若非他爹出了事两年了没半点音信,家里断了进项实在揭不开锅了,我也不会让他出来吃这个苦!”
刘管事闻言有些意外,侧过头饶有兴味地一笑,“你叫宋真是吧,模样生得倒是俊秀。你算盘拨得好,这在岛上可是少见。来个人,拿把算盘过来再把前两天的帐拿出来,让这位小哥儿帮着算一遍!”
众人只见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年恭谨上前接过帐本,坐在红木大条案后双手上下翻飞,一手拨算盘珠子,一手翻动帐页,不过半刻钟就将一大摞让人头疼的帐本算得清清楚楚并报出了准确的数字。
刘管事脸上终于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岛上的粗汉子多得是,倒是这码头上缺少你这般懂帐的精细人。你刚来就带眼睛多学着些,每天停靠港口的海船上下货物无数,你就先帮着统计那些货物的竹筹吧!”
宽叔连忙低头称谢,刘管事走了两步想起一事吩咐道:“对了,过了前面这道湾就是五当家训练新丁的场地,你们无事不要过去。那边也有训~诫,不会轻易过来人。若是违反条例私下互通消息,大当家知晓了不会饶人的!”
傅百善微微一笑,知道这赤屿岛上的几位当家各管一摊,这样做的目的的就是防止底下人相互串联谋私利。不过这正中傅百善下怀,她目前还不想跟徐直正面对上。
自此傅百善便以宋真的名字真正在岛上安顿下来,每天坐在小棚子里给那些运送货物的力夫计数和发放竹筹。一艘船到港了,力夫们把货物从船上扛下来送进仓库,再到傅百善处领一根竹筹,收工时再凭竹筹到傅百善处结算当日的工钱。
傅百善自小就是在算盘帐簿边长大的,做这些事自是驾轻就熟。刘管事过来看了几日,见她帐面算得清楚无一差错,年纪虽小处事却公平,力夫们对她也服气,便做主把她的名字排进了帐房先生的轮值表里,说好了按月结工钱,一个月八分银子。
那些从海船上下的货物,傅百善仔细留意后暗暗惊心,见无不是些品相上好的东西,成包成捆的棉布织锦大米麦豆,即便是朝庭明令禁运的生丝铁器也不在少数夹杂其中。然而让她更忧心的是赤屿岛与日本国之间的住来船只不知何种原因竟然停运了,她每日在码头和家中往返,颇觉有些坐困愁城。
这天收拾好东西后天已经净黑了,和帐房里另外几个人打过招呼后,傅百善揣着几个刚发下来的新鲜水果往回走。路过一道路口时,就见两个赤着胳膊的力夫抬着一捆长长的货物鬼祟地走了过来。
傅百善暗暗暗皱眉,出言呵道:“你们怎么这会还在往船上送货,我手里的竹筹已经全部上交给管事了,可没法再给你们计工钱了!”
那两个力夫一惊齐齐停下脚步,打头的一个认得这是新来的小帐房,忙堆起满脸笑意道:“宋小哥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呀?不瞒小哥儿,这捆货是我们兄弟俩凑银子买的私货,这不听说明天有船到麻林国去,就想找船上的人把货带到那边去多换几两银子。小哥儿行行好只当没看见,回头我给你好好道谢!”
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赤屿岛屹立海外吃的就是南来北往货物的差价,码头上的力夫捎带几包私货实在太过寻常。傅百善也不是专与人为恶断人财路的性子,淡淡一笑就侧身让在路边。
两个力夫没想到这新来之人如此上道,不住口子地称谢。
两方擦肩而过时,傅百善忽然闻到一股莫名熟悉的香气。虽然夜色已深,路上只有她手上提的一盏灯笼,但她自幼目力过人,已经清晰地看到那捆所谓的私货突然动弹了一下,然后一缕女人的头发从包裹的缝隙处露了出来。
154.第一五四章 掳掠
傅百善微眯着眼睛看着人远去, 提起灯笼慢慢转身往回走。
赤屿岛空气湿度大, 依稀残留的香气温和甜甘如盛开的芍药久滞不散,是在那里闻过呢?在广州时, 她身边唯有曾姑姑一人对这些香水香料沉迷不已,空闲时常常游走各处采集各种花树的枝叶,亲自做出让人惊艳的成品好馈赠他人。
那年,曾姑姑偶在一乡下小书铺得了一古方,如获至宝般兴冲冲地领了她到曾氏姐妹的宅子里试香。将郁金香花鲜用捣烂成泥, 沉香研为粗粉,干姜茱萸子研为细粉,最后再用苏合香溶汁。将熟沉香粗粉先混合于郁金香花泥中, 再以蜂蜜合干姜、茱萸子细粉相混合捏压成片,置于苏合香液中,取出阴干再焙火干透即可焚用。
因为此香片气味妩媚清远,曾姑姑特意命名为华帏香, 极得曾氏两女的喜爱,还特特讨去了方子, 说要长长久久地记得曾姑姑的恩情。傅百善自幼五识过人,再想起那包裹缝隙处散落下的女人头发时,心里已经明白那里究竟是何人。正在犹疑思虑间, 就见前方影影绰绰地过来一人,却是家里面见她久久不归, 让宽叔出来寻人了。
傅百善一阵心喜快步迎上前, 在宽叔耳边细语几句, 不一会儿两盏灯笼就齐齐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