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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火石之间,傅百善立刻明白了徐玉芝今天所谋为何!先是殷勤相候,侍酒的小丫头弄脏了她的衣裙后又主动地提议去内室替换,床榻上又放了那么一条惹人艳羡的大红色花间裙。随后应该只容女眷进出的园子里,又这么突兀地进来一个神智明显有问题的少年……
傅百善一时心头大怒,手指蓦地攥紧了面前枯瘦的树枝,在树皮上留下几道清晰可见的指痕。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像接下来的事情,不想这徐玉芝年纪小小,行事竟然如此恶毒。抬头左右打量一眼后,就拉着荔枝往园中那处假山上跑。徐宅后园是仿江南格局修建的,沿石阶而上就是一处精致的八角楼亭,地势虽然不高,但站在此处已尽可将周围景致一览无余。
傅百善定了神,约略说了自己的猜测。
荔枝早已是气得脸色铁青,要是那徐玉芝在跟前,她怕不要唾她一脸碎沫子。两人站在亭柱后面,就见那副宝蓝身影在园中花树下左右穿棱若隐若现,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摘几朵小花小草在手上玩耍。
荔枝小声道:“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傅百善微微一笑,“是不是个傻子不知晓,但肯定是个心智不全之人。若非如此,只怕人家还舍不得拿出来算计我呢!”也是,这青年举止虽有失,但穿着衣饰皆是上品,头上的玉冠也尚名贵。更何况此人能在常宅后院自由行走,只怕是常知府本人极亲近的子侄!
梅园酒宴上,一旁伺立的紫苏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今日所做是对是错。可是徐家对她母女有大恩,小姐又铁了心要嫁给常家大公子,她少不得要昧着良心助纣为虐了。正思忖间,一个婆子站在树后悄悄地做了一个手势。
徐玉芝刚饮下半杯酒,酒水微熏之下眼角泛红,衬得她一张粉脸神彩飞扬。紫苏走过去,小声附在她耳边禀告:“看护园子的婆子说,已经把那人放进去了……”
徐玉芝抬头看天,觉得天色从未这样湛蓝若洗,觉得这园中花色从未如此娇艳,觉得一生当中从末如此意得志满。走至正中击掌笑道:“酒过三巡,不如我们另找顽处。这冬日难得如此晴好,姐妹们我们邀了长辈们,到园中细细游览一番。敝处虽简陋,却颇有几分野趣能入眼!”
杜夫人正在和诸位夫人寒喧,尽量不着痕迹地想多打听些傅家二房的情况。得知外甥女想邀请客人游园,以为她是一时兴起也不以为意,加上想在外人面前给外甥女做几分面子,就笑着站了起来边嗔怪边往外走。
大家自然客随主便,放下竹箸后纷纷跟在后面。这时就见杜夫人回首,极自然地挽了傅家二房太太宋氏的手笑道:“自那日府上老太太大寿之后,还未曾好好与你说话呢!”
宋知春心头有些诧异,不知这知县夫人为何独独对自己青眼有加?但她心中一向稳沉,面上就丝毫不显,嘴里说着客套话,“……夫人委实太过客气,多年未回乡音未改鬓发已霜……”
后面就有消息灵通的各家太太互递眼色,自以为无人听见的小声交头接耳,“听说了吗?傅家二房那个小姑娘,刚从广州回来……”
八角楼亭里,傅百善饶有兴致地看着下头。
那行为举止象幼童的少年东绕西窜,他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行事随心所欲但凭喜怒全无章法。玩玩耍耍地几步一徘徊,眼看就要走至水池边时,池子对面迤逦走过来一个年轻女郎。那女郎大概十六七岁,个头高挑身影娉婷,最要紧的是她身上一袭镶白貂的斗篷下是一条正红色的百褶留仙裙。
恰在这时,假山的另一侧隐约传来先前带路小丫头的唤声:“傅小姐,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吧,要是让我家表小姐看到你还没有换上这条裙子,定会责怪我失礼的……”
眼看底下三个方向的三个人即将碰到一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傅百善眼瞳一缩,主仆俩相视一眼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个人飞快站起,沿着另一侧石阶狂奔而下,几个呼吸间就奔至那个站在桥上赏景的女郎面前,二话不说拉了她就往长得颇密实的树丛里钻。
那女郎也极有趣,挑高了半边眉毛镇定地看着这对仿佛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主仆,随即半声不吭地跟着她们跑了一路。
傅百善喘着粗气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那女郎复又看着举在自己面前沾染了几丝污渍的裙子,另一边的眉毛也挑了起来。却是一个字没有多问,极从容大方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大红留仙裙,换上荔枝手里莲青色的裙子。
傅百善见状有些歉然,“包袱里只备了一套衣服,要不然我俩互换一下吧,我身上这条是干净的!”
披白貂斗篷的女郎眼中笑意更盛,似乎是发现了极有趣的事物,眉梢眼角都充满了笑意。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犹犹豫豫的唤声:“傅小姐……”
女郎盯着那丫头手里鲜艳夺目的红裙,眼神突地一利。抺了檀色香脂的红唇微微向下一撇,极不屑地轻骂一声,“真是一丘之貉,我好久未回青州,竟不知什么猫猫狗狗都敢出来了!”
然后傅百善主仆就见这女郎袖中微动,那在十丈开外的小丫头“扑哧”一声摔倒在地。刚爬起来勉勉强强站直身子,忽感膝盖弯处一酸,就又重重地摔倒。因着双手正高高地捧着那条造价不菲的花裥裙,小丫头身形不敢随意乱动。想是察觉不对刚要出口惊呼,后背便觉一阵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她神思模糊前只看到那裙子正铺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离小丫头十来步远的地方,半支着身子伏在树杆上看树皮纹路的少年听到动静,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望了过来,一眼就望见那片心心念念的大红色。他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笔笔直直地冲向那处。
远远的,一队裙色各异的女人正欢快谈笑轻语着,即将慢慢地拢近太湖石搭就的假山……
52.第五十二章 妄想
梅林中暗香阵阵却是一片死寂, 只有那肥壮少年不住翻检裙子的悉索声。女子身上衣裙凌乱,悄无声息地面庞朝下匍匐在地上看不清神情。众人面面相觑, 都拿了眼睛悄悄打量起今日的主人杜氏,因为这副情形无论怎样看都猥琐不堪得很。
徐玉芝心头一阵狂喜, 面上却故作一派愕然。仔细看清那女子腰间缠绕着的是那条眼熟至极的大红色花间裙时,立时高声呼道:“傅小姐, 傅小姐, 你还好吧?快来人呐, 快把松表哥拉开,当心别把傅小姐弄伤了!”
众人又是一阵惊愕,地上那女子是傅家小姐吗?这才多大一会功夫, 那般品貌出众的人就被这不知打哪里来的暴徒给伤得无还手之力,几个胆小些的姑娘已经骇得腿脚犯软。
杜氏脸上僵青头眩耳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得好好的大儿媳人选怎么会被二儿子莽撞地压在地上, 如此不雅的情形偏生还让这许多人瞧见了,连遮掩一二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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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如遇救命稻草, 忙不迭地点头, “就是就是,那怎可能是傅家小姐?” 徐玉芝心里冷笑,眼下这般境况你们就不想认人了, 等会曲终人散后再大被长枕掩了这一桩丑事, 日后再谋求他途皆大欢喜。
真是休想, 今日定要当着大家坐实此事!
于是,众人就看到徐玉芝一脸的痛心疾首和不可置信,猛地转过头来怒道:“傅太太,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先前傅小姐的裙子污了,我让婢女陪她去换,特意将我新置的裙子送与了她。此时这条裙子就在这里,这不是傅小姐又是谁?此事是我松表哥唐突,怎能怪责在傅小姐的头上?”
宋知春对她一番貌似有理有据的推论嗤之以鼻,侧身对杜氏哼道:“徐小姐称呼那位公子为松表哥,不知是府上的什么贵亲?”
杜氏看着被几个婆子压着却仍旧胡乱挣动的肥壮少年,闭了闭眼狠心道:“是我家不成才的幼子,大名唤做常松的就是他!”
“哦——?”宋知春拖了长长尾音继续问道:“今日你府中设宴,请的尽是女眷,却不知你家二公子为何不知回避?”
杜氏早就让眼前一幕给激得心虚气短,往日的精明不复一分,弱弱地答道:“这孩子因为从小心智就少些,一向都是住在庄子上。这不是要过年了,特地将他接回家小住,已经吩咐人将他看好的,谁知他竟闯下如此滔天大祸,真是对不住……”
宋知春冷笑道:“你家倒是一场好算计,指派儿子缠住那女子,你外甥女又一口咬定那女子就是我女儿。怎么,打量着站在这地儿我这当娘的是死的不成,想硬生生地将这痴儿栽与我女儿的头上!就不知这主意是你的,还是你这好外甥女的?”
杜氏哪里见过这般直接了当不与人留颜面的彪悍作派,只得不住嘴地央求道:“傅太太,傅夫人,先救治人要紧,其余的话我们回头再说!”
徐玉芝心里不住冷笑,任你如何嘴硬,这傅家小姐与常松之间有了肌肤之亲,两人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常府大少奶奶的位置今生今世都与她无缘了。遂真心实意地换了一副关切的表情对着地上的女子轻声唤道:“傅小姐,傅小姐,你莫害怕,我扶你起来!”
边上的常松不耐烦被压着,跳着脚大叫道:“放开我,红裙子里有好吃的,我要去找好吃的,放开我!”徐玉芝听了顿时一僵,怎地忘了这茬,脸上的温良和煦一时差点挂不住。
“就是不知道那红裙子里到底有什么好吃的,让你的松表哥这般情形下都还念念不忘?”一道带了笑意的女声在耳边乍起,徐玉芝骇得一头跌坐在地上,那张一笑起来就有两个浅浅酒窝的丽颜明晃晃地伫立在她眼前。
傅百善缓缓站起身,衣饰干净妆容整齐,肃容朝一脸惊喜的杜氏福了一礼后道:“徐小姐的丫头把我裙子弄脏了,然后在徐小姐的闺房里非让我换上那条红裙子,我不惯穿别人的衣服就先走了。那丫头可能是怕交不了差,拿了裙子紧跟着追了出来,然后就见这位公子跑过来翻扯着那裙子非要找好吃的,我和这位后来的魏姐姐感到害怕,就留在了上面的亭阁处!”
在场的夫人太太们哪个都不是蠢的,都忍不住悄悄地撇嘴。
谁家里没个闹心的庶子庶女,就凭这般破绽百出的拙劣手段就想套住人家的掌上明珠,真是不知所谓。不管怎样,夫人太太们心知肚明这是不小心撞上了人家的忌讳事,都互递了眼色装聋作哑般出言告辞,还没有看出究竟的女孩被当娘的一把揪住飞快地走了。
宋知春淡淡地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徐玉芝,对着杜氏道:“还请夫人彻查此事,还我傅家人一个公道!”
片刻工夫,先前还衣香鬓影的梅林就变得一片空寂。徐玉芝怯怯地拉住杜氏的衣角,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却见杜氏猛把转过头来,那眼神仿若要吃人般,“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便猛地扇了过来。
傅百善拉着那位魏琪姑娘的手,颇有些依依不舍。
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碰到一个身手比自己还要好的同龄女孩。想起这姑娘拿几颗铁弹珠就把那徐玉芝的丫头打得起不了身,却又没伤及性命,这份眼力和准头就极值得一学。
魏琪姑娘也是颇为后怕,撅着嘴道:“这常家给我下了贴子,家里有事耽误就晚来了一些,没想到就因为穿了一条红裙差点与那痴儿落在一处。多亏有你,不然我哭都没处哭去。”
傅百善哈哈笑道:“以姐姐的身手倒是我多事了,而且看那徐玉芝的目标来看,应是冲着我来的才对,姐姐你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魏琪也是个爽利的人,也就不再谢来谢去,好奇地问道:“你那婢女身上怎么还随身带着两条样式一致的裙子?”
傅百善想了一下便坦言相告:“这只是有备无患,我身边有位姓曾的教习姑姑,从前是在宫里侍候过贵人的,她说过宫里女人们为争个先,其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出门多带一套衣服乃是最起码的常识!”
魏琪听得双眼神彩湛然,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娘去得早,从小到大身边都没人提点过这些,我爹只会教我看不惯谁就开打,打不赢就跑。”这下轮到傅百善瞠目,两个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觉得相见恨晚,又定下了下回会面的日子,两家的马车才在坊门口分开。
宋知春是知道女儿本事的,根本没有担心女儿在此事当中受到伤害,只是不忿这常家竟然想拿一个智障儿子来匹配自家女儿。在与丈夫细细分说这件事之后,宋知春越想越气,说到那徐小姐当着那么多人红口白牙地高声喊着:“傅小姐,傅小姐!”一副硬生生想当着众人把事情给坐实了的模样,就气得直打哆嗦。
“妄想!真真是妄想!”
傅满仓更是气得双脚直跳,这些年傅家在广州顺风顺水,还真没有谁敢这么明火执仗地算计他一家人。傅家大老爷听说消息过来,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吕氏心里有些幸灾乐祸,也在一旁假意出言劝道:“那常知县是这一县父母,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莫与他家交恶才好!”
宋知春今日让此事恶心得不行,听了这不痛不痒的劝说,顿时火爆三丈大怒道:“那常家若是知礼,明日就会来人赔罪。不若我来牵根红线,将大嫂家的兰香许与那常家痴儿可好?”
吕氏想起女儿说起这场祸事时的惊魂未定,讪讪一笑连忙住了嘴巴。
常知县耐着性子听杜氏说完家中这一团的纷乱,忍不往额角直跳:“这下真是弄巧成拙,结亲不成反成仇了!我早说过你那外甥女年纪大了,不好再留在咱家。偏你怕她后娘苛刻于她,一留再留,结果真的留出仇来了!”
杜氏一贯强硬,却让今天的纷争闹得脾性全无。等客人一走把大门一关,几顿板子敲下去,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开了口。徐玉芝的丫头紫苏是怎样安排的人手,又怎样悄悄地教常松在红裙里翻找好吃的,又怎样吩咐看守腊梅园的婆子放人进来。如果不是那傅家小姐机警,今日就让徐玉芝强将两人送做堆了。
暗暗叹息一声,杜氏无力地拄了额头涩声道:“我竟不知玉芝何时对我们柏哥儿起了淑女之情!我一向以为他们之间是兄妹情谊。”
常知县挥了挥手道:“尽快将这个心性不端的惹祸精送走,她有父有母轮不到你为她忧心。我们柏哥日后前程远大,休让她给耽误了。一个是你亲生子,一个是你外甥女,你可要分得清楚轻重才是!”
见杜氏忙不迭地点头,常知县才继续说道:“回头赶紧地开了大库房,细细收拾一份礼物出来,有女儿家益气补血的药材更好,明日我亲自带了柏哥儿到高柳傅家走一趟。”
杜氏眼前一亮,欢喜言道:“对极,把柏哥儿往那宋氏跟前一带,说这才是想求娶你家闺女的人,保管他什么气性都消了!”
常知县抚须长叹了一声,“只能唯愿如此了!那傅家二老爷交游广阔手面大方,官职虽小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连我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你那外甥女这般浅陋地就妄想算计他家的姑娘,真是无知者无畏!”
53.第五十三章 求娶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沉, 不过卯时起就下起了雪子。常知县备了厚礼带了儿子常柏到傅家拜访,门房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去, 管事的出来回话说傅家的主子们都没有在家,都到郊外祭扫祖先去了。
这不年不节的祭扫什么祖先?明知道这是人家的借口, 可是常知县只好苦笑打道回府。常柏见老父为自己的事情冒寒奔波,加上知道了表妹的所作所为之后颇有些心浮气躁, 不免出口抱怨道:“这傅家人未免太拿大了?”
常知县摇摇头道:“将心比心, 若是你遭到如此拙劣算计, 可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人讲道理?那傅家的姑娘原先我只是觉得样貌家世上和你相配,可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可以看得出来这姑娘完全具备了一府主母的气度。”
对长子常知县有无限的耐心, 背了手继续循循善诱道:“三国志里有一篇《襄阳记》:黄承彦者,高爽开列,为沔南名士, 谓诸葛孔明曰: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孔明许,即载送之。时人以为笑乐, 乡里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 正得阿承丑女。可是正是这黄氏贤良才成就了武侯千年美名!”
看着儿子似有所触动,常知县一捋胡须道:“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乾道成男, 坤道成女。所以古人才会说, 一代无好妻,三代无好子,为了我直隶常氏百年宗祠,这傅家的小姐老父一定会为你求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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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日在傅府老孺人的寿宴上,看到的那个浅笑盈盈气度俨然的女子,目光流转过来时滟滟生辉,颊边还有一对小小的酒窝。他相信当时在场的几位同窗都在悄悄打量那位女子,出门时,他还亲耳听到有人在问傅念祖,那位身穿玫瑰紫锦衣的女郎是他的哪位妹妹?
回到家时,常知县看时辰还早自回县衙处理公事。常柏恭送父亲后回后院想拿几本书出来研读,却在转过二道垂花门时驻足,那门前站了一个扶风弱柳般的女子,正是昨日在梅园闯出偌大祸事的徐玉芝。
见柏表哥视而不见地欲从自己身边走过,徐玉芝怆然泪下:“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你我近十年的情谊竟比不过你与那傅家小姐的一面之缘?”
常柏冷然道:“我从来只将你当做妹妹一般,与那傅家小姐又有何相干?”
徐玉芝紧抿嘴唇压低声音道:“表哥何必自欺欺人,我十五岁时你悄悄送与送我的及笄礼是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那是何意?春日赏花秋日赏月,你我在树下湖边耳鬓厮磨,难道是我自作多情吗?昨日我不过是争去抢原本属于我的良人,又有何错?姨父姨母不过是嫌弃我没有一个好家世,没有一副好嫁妆而已,才会视我如同敝帚!”
常柏形容便有些狼狈,扭了头低声呵斥道:“休得胡言,我纵有对你不住的地方,也让你这次的叵测心机给抵平了。我母亲已经写信去你父亲处,不出十天定会有人来接你回去。她早为你备下一份丰厚嫁妆,日后让你父为你另择佳婿,莫要记得这些前尘旧事了!”
常柏说完也不管徐玉芝如何声嘶力竭地哭泣挽留,疾步走进自己的院子关紧了院门。自然也没有看到身后女子徐徐抬起的那张清秀小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缠绵爱意,只有一双描画得精细的眼里慢慢浮出一丝狠厉之色。
青州,高柳镇。
傅满仓把袍子撩起,蹲在地上和工匠们商议节孝碑上最后的纹饰。过了春节后,他和大哥在老家的日子都不能耽搁长久,所以花了双倍的工钱,总共请了十来位青州有名的石雕师傅不分日夜地赶制。
好在青州本就是出产条石之地,材料都是现成的,傅家又不吝钱财,此事又是青州府的荣光,再加上乡里乡亲的人多心齐,经过差不多大半个月的工期,牌坊已经初具规模。
这座旌表节孝坊为砖石结构,四柱三间二楼式样,两侧翼墙与宅院围墙相连。楼为单檐歇山顶,上覆青灰瓦翘角飞檐,定坊砖砌雕鱼鳞纹。明间上坊凸有石桩,立圆雕石狮一对。正间阳刻“圣旨”两字,刻了“敕封处士傅全之妻翁氏节孝坊“,左侧间有“打马游京街”,右侧间有“林山会友”浮雕人物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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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了一个懒腰,傅满仓看天色已晚,正准备往家去,一个店小二跑过来拱手作了个揖道:“有位客人想请您去楼上喝杯茶水!”
傅满仓有些狐疑,但是仗着地头熟还是跟着店小二上了那家茶楼的雅间。转过一道绘了云山雾海的七扇红木屏风,一个端坐在八仙过海硬木桌的年青人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冲着他行了一个大礼。
那人鬓若刀裁眉似墨画,少年时尚有些雌雄莫辩的面庞早已成为棱角分明的轮廓,英挺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眼眸顾昐间锐利逼人,身姿修长静立如同标枪,气质清癯风姿隽爽。穿了一身玄色细棉夹袄,外罩了一件石青色八团漳绒缎对襟长衣,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犀角带。朗朗似云间月,肃肃如松下风,正是那日在傅府门前缘悭一见的裴青。
傅满仓一见就拍了他的肩膀欢喜道:“那日要不是你朝我回礼,我都还不敢认你呢?”
裴青微微一笑道:“小侄那日公务在身,不敢下马与伯父寒暄,今日探得您在此处,特意让人请您过来说几句话!”
傅满仓有些嗔怪道:“这是哪里的道理,你有了空闲了不到家里去,到这茶楼里来叙什么话?”话语一落,就见眼前的年轻人白净的面皮上慢慢浮现出一股暗红,有细密的汗珠子在他额上隐现。
雅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向来心宽的傅满仓仔细回想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让这素来大方的年轻人一副羞涩至极的表情。
静寂了一会功夫,裴青一咬牙抬头道:“小侄心里有一件大事相求,本来想再等两年珍哥及笄后才到您府上拜访的,可是我听说宋婶婶已经在为珍哥相看了,我怕时间长了有变,所以今日厚颜前来正式向伯父求个准话,我想求娶您的掌上明珠——傅百善。”
傅满仓惊讶得目瞪可呆,呐呐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随着女儿的年纪渐长,她的亲事也变得迫在眉睫。但是此时冷不丁地冒出个从未考虑过的人选,就连见惯奇事的他一时也有些懵然。
裴青把话说出口后,倒渐渐冷静下来,为傅满仓重新斟了一杯茶后道:“我知道我比珍哥大了整整八岁,您和宋婶婶大概从未将我考虑进女婿的人选当中去。可是,除了这点之外,我想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合珍哥脾性的人!”
傅满仓目光一凝,竟也暗暗思考起这件亲事的可行性来。
的确,除了年纪稍大之外,裴青十来岁就在广州傅家生活,人品心性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那年珍哥遭人绑架,若不是这小子机警,自家的宝贝女儿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想到这里,傅满仓打定主意正色问道:“说说看,你有什么长处,值得我把女儿许你?”
一听此话,裴青双目陡然湛然,立刻收颌挺胸道:“我今年二十一岁,庚辰年生属马,无父无母。现在青州左卫任一百户,每年饷银四十五两,在日昇昌存有二千两银子,每年有二百两的生息够日常的嚼用。在广州城和青州各有一处两进的小院子,珍哥如果嫁与我,吃穿不愁,而且任在哪处住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