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344.第三四四章 报应
正是将近午时, 坤宁宫黄琉璃瓦重重庑殿顶,棂花槅扇窗间一束一束地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崔莲房却是浑身阴冷眉眼将欲皴裂出血, 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嘶喊呼号了一声:“不——”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羸弱, 却见大堂上的众人都诧异地回过头来,才知道刚才那声不类人声的嘶喊出自自己的胸腔。皇帝已经沉下脸来, 似乎没有预料到竟然有人敢三番五次地违背皇家的意愿。紫檀雕拐龙纹的椅座上, 帝王沉沉地望过来, 眼底里尽是不悦之意。
刘肃猛地一激灵,也不明白儿媳为什么要违逆皇帝的意思。
远哥是刘府未来的希望, 虽然不能尚顺仪公主有些可惜,但是强扭的瓜不甜,他有自个的心思也不能算错。崔文樱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性情谦恭知礼数, 年岁虽大些匹配远哥还是合宜的。更何况两个孩子彼此有意,聘娶儿媳娘家的侄女也算是差强人意。
皇帝坐在上首将下面一众人等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摩挲着食指上的白玉扳指,忽地冷笑了一声道:“崔氏,朕好意给你的儿子和侄女赐婚,你推三阻四胡搅蛮缠还敢咆哮坤宁宫, 若是不将理由好好地说出来, 朕就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位皇帝轻易不动怒, 一动怒便有人头落地。更何况刘家的当家人刘肃还有那么大的一个错处攥在人家的手心里, 若是皇帝不追究便是皆大欢喜, 若是认真追究, 这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跑得脱。
崔莲房身形抖若筛糠,从未落到过如此令人尴尬的境地,她急得额角冒汗却还没有想出应对之策,就见身旁忽地冲出一个人影伏跪于地上大哭道:“少夫人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要是真让知远少爷和文樱小姐成了亲,这可怎么了得?光天化日之下血缘至亲做出这般事情来,会被天上的雷公爷活活劈死的!”
那不是自小在自己身边侍候的红罗吗,她不是在殿外等候的吗?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到底在说什么,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崔莲房骇得腿脚发软背生寒意,却知道那件事说出来更是要命,忙抢前一步一个巴掌狠狠地抽过去骂道:“你这个贱婢,谁准你进来的?”
红罗脸上浮出几道血红的指痕,却还是拧着脖子铮铮谏臣的模样,一脸的痛彻心扉悔不当初,流泪道:“奴婢自小长在彰德崔家,在您身边服侍了将近三十年,实在是不忍看到你一错再错不肯回头,伤了那么多条性命是损阴德的。如今这错处都报应到知远少爷和文樱小姐身上来了,您还要再错下去吗?”
一旁的方夫人见机不对,忙站起来道:“这个奴才的确是我崔家的家生子,却不知道今日怎么突然发了失心疯,竟敢冲到大殿上胡言乱语。还请圣人和娘娘原宥,容老妇将她带回去严加看管。今日有叨扰败兴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见皇帝皱着眉头轻轻一挥手,“让这个女婢说下去!”
红罗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竟然能够在这么多贵人面前说话,一时兴奋得满面通红,索性昂起头道:“回禀圣人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家少夫人崔莲房当姑娘时就喜欢上了刘泰安刘探花。却不巧逢崔府老夫人过世守了三年丧,出来后就风闻刘探花已经娶了寿宁侯府的小姐为妻,这本是阴差阳错时事不济无可奈何之事,她却日日夜夜诅咒那郑家小姐不得好死!”
崔莲房面色一会红一会白,气得手脚直打哆嗦。她嫁入京中有二十年,一向以谦恭有礼温柔得体的面容现于众人前。眼下,她的贴身女婢却当众揭破她的老底。虽然不知真假,但是一众命妇宫妃的眼神已经多了探究的意味。方夫人过去扶住女儿,抬起下巴冷哼道:“圣人就允许这样一个贱婢当堂污蔑四品朝廷命妇,不怕传出去贻笑大方吗?”
张皇后意味莫名地望过来一眼,然后垂下眼睑淡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今日这个奴婢冒着杀头的风险出来讲句真话,怎么就不可以了?若是这人有说错的地方,我自会让她给你女儿三拜九叩磕头认错。况且今日是我的生辰宴,我这个当主人的都没发话,方夫人就这般撇清自己,未免太过性急了!”
方夫人这般城府深沉的人都被这几句毫无烟火味的话语气得倒仰,余者再不敢上前多说什么了。
红罗见有当朝皇后娘娘发话撑腰,眼里不由闪过一丝隐秘的得意,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战战兢兢,“那一年小姐几进几出京城,因为身边带着的是另一个叫红锦的大丫头,奴婢也不清楚她们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有一日回来,小姐兴奋地在屋子里转圈,说今日之后郑氏绝对没有好下场。这番话过去刚刚半个月,京里就传来消息说郑氏忽然没了。”
人群当中顿时哗然,再没想到参加个寿宴还会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年,可是当年寿宁侯府的郑璃悄无声息地殁于难产,郑刘两家闹得几乎要到御前打官司的事情,有些老人还是记得清楚的。坐在右首的寿宁侯府张老夫人紧紧地攥住手里的佛珠,一双老眼惊疑不定地紧盯着地上跪着的红罗。
红罗脸上却毫无惧色,“小姐听闻消息后大喜,整日里筹谋着要干大事的模样。过了两天就扯幌子说要出城为太夫人祈福,实际上却悄悄进了京城一家叫蓬莱阁的客栈。在那里住了三天后终于等到刘泰安刘探花过来探望,把我们打发出来后两个人关在屋子里饮酒说话,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就睡在了一起。”
大殿上顿时议论纷纷,被人揭破旧日丑事,崔莲房欲张口反驳却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站得稍远些的刘泰安更是面无人色。刘肃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忽地想起昔年为儿媳郑璃出殡时,亲家二公子郑瑞跳着脚闹着要和离,还言辞凿凿地说儿子在外头【创建和谐家园】外室。当时自己以为这只是儿子一时贪玩被人捉到把柄,现在想来那个所谓的外室只怕就是崔氏本人!
此时,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
红罗面容忽然转为悲愤,“回到彰德之后不久,小姐就发觉有了身孕。方夫人勃然大怒,为掩盖丑事又迁怒于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逼死了贴身侍候的红锦不说,转头就把我嫁给了府里管事的傻儿子,干净利落地处置了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红锦有什么错,主子自作主张上赶着要跟男人上床,当奴婢的还能拦着不成?”
红罗对崔莲房几乎要吃人的眼光视而不见,冷笑道:“方夫人舍不得敲打自己的亲女,却以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没有好好规劝小姐为由,将红锦扒去外衣当着众人杖责四十。就是奴才也是要脸皮的,她羞愤之下当晚就投了井。我守着这个秘密一日复一日,以为就这样苟活一世。”
她咯咯地古怪笑出声来,旋即变化成满脸不可名状的怨毒,“三年之后小姐如愿地嫁入榆钱胡同,终于和心心念念的刘探花结成了夫妻,还生了聪慧可爱的儿子。她还不知足,又悄悄将那个偷生下来的女孩接到身边细细养着。哪里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一个屋檐下的一对小儿女竟生了情愫!”
刚刚还风光得意的探花刘知远如遭雷殛,一时间面色煞白得几无血色。嘴唇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深吸口气哆嗦着问道:“红罗嬷嬷,我一向敬重于你,甚至把你当做另一个母亲。你既然早就知道前情,为何……为何还要常在我面前诉说文樱表姐的种种艰难,还说拯救她于水火唯一的途径就是缔结两姓婚姻之好?”
一直振振有词的红罗难得地默了一会,眼里闪过一丝悲悯轻声道:“知远少爷,老奴是不得已。你要怪就怪自己投胎投错了人家,生在这样心思腌臜女人的肚子里。你娘做了种种恶毒孽事,却【创建和谐家园】都避过了老天爷的惩罚逍遥至今。所以,现如今这些因所结成的果只能由你来承受了!”
大殿上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秦王再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他左看看右看看难得结舌道:“……这样说来,崔文樱就是崔夫人在婚前偷生的女儿,一直冒充彰德崔家的嫡出长女,她跟刘知远竟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吗?”
红罗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肆无忌惮地昂起头来冷笑道:“何止如此,我们这位崔夫人向来眼高于顶,只可惜运道差了些,眼睛没法子长到天上去。她怜惜这个一辈子不能相认的私生女孩种种不易,就想遂了她的心愿把她推上秦王妃的宝座。母女俩一模一样的心性,都是思慕已婚男子的浪荡货,为达目的简直是不择手段!”
崔文樱羞惭得几乎要钻到地底里去,红罗却是双眉一竖紧盯着她连连冷嗤,“樱姑娘,何必装成一派无辜可怜的清白模样,是你亲自将那件能令人猝死的玉髓摆件特特送与秦王~府的白娘娘吧!只可怜那位娘娘生下小世子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稚儿在这苍茫人世间。失了亲娘的庇佑,也不知道他长得成人不?”
“轰”地一声,大殿上便如同赤红的铁汁上被猛泼了一瓢冰水。
345.第三四五章 人伦
交泰殿上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明眼人早已看出这叫红罗的婢女必定有后手。
秦王早就知道王妃白氏之死跟崔氏姑侄脱不了干系,他暂时不想揭破此事就是不想因此与刘、崔两家生份。毕竟他与晋王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身后有枝蔓纵横的外戚势力。这是一股连父皇都忌惮的力量, 若是用得好了势必会事半功倍。
他决计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人敢揭开这层遮羞布,但是对方递过来的由头他不可能置若惘闻,立时霍地站起身子大声喝问道:“你可有证据,我府中的白氏身子虽不甚康健, 但是在宫中女医的调理下已经见好,谁曾想生下世子半年后竟因血漏之症亡故。每每思及于此我就五内俱焚, 暗夜沉思时难免心生疑惑,竟是因着这大小崔氏在暗地里施了毒手吗?”
红罗的确是有备而来,她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 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一件晶莹剔透的玉石摆件,正是那日被崔文樱亲手送与白王妃的翡翠葡萄。崔莲房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不是早就毁了吗,怎会在此处……
坤宁宫因着皇后娘娘的寿辰收拾得格外敞亮,为显皇家尊贵外边的天色即便是再好,殿内也燃着十来只半人高的宫灯。此时一字摆开照射在那件雕工精美的翡翠葡萄上,更显得光华流转璀璨异常。
红罗将摆件徐徐推至众人眼前, 低眉顺眼地道:“自白娘娘亡故后, 崔夫人就立刻着人将这件东西从秦王~府里偷了出来, 怕人追查找到踪迹还将偷窃之人秘密处死。处置完这些后, 她就命我将此物砸得粉碎再深埋在无人之处。婢子知道这是害人的要紧物件, 就擅自做主将这东西好好保存下来, 另用一件名贵玉器砸碎掩饰了过去,及至今日才敢亲呈于堂上!”
秦王当日就是找不到此物才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他再大度再旷达也不能容许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把手随意伸到自家后宅,简直把他这个当主子爷的人视若无物。所以先时还有三分做戏,此时却是真的气得箕发簸张。
狠狠瞪了崔莲房一眼后,他大步上前双目赤红伏跪于地上道:“我府中王妃白氏向来贞静温婉恪守本份,就因碍了这妇人所生私生女儿的前程竟然被无辜谋害。白氏身故后,这两人还到我府上哭灵,这等表里不一之行径何其可恶简直当诛,恳请父皇将崔氏这个毒妇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皇帝还没有答话,就见寿宁侯府的张老夫人微微欠身道:“当年刘泰安与小女郑璃曾经有一段姻缘,小女难产而亡之后,刘探花曾经当众许诺说为小女守制三年。圣人还曾经称许此人‘至情至性’,今日始知此人竟然是个欺世盗名之人。按这位文樱姑娘的生辰时日来看,这两人苟且相~奸之时分明连我女儿的头七都没过!”
张老夫人这份打脸的功力简直既狠又准,众人便明了刘泰安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只怕也是郑璃含恨早逝的帮凶。崔莲房若非对他死心塌地和有意无意的暧昧,怎会上赶着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情,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害人。
这样看来以崔莲房的手段,当年寿宁侯府的郑璃难产而亡,其中保不齐还有她的种种手段。于是,殿上众人看向刘泰安的目光便隐含斥责唾弃,心道这样品行不堪与人通奸的男子竟然也好意思称‘至情至性’,还恬不知耻地称曾经为妻子守制三年?
皇帝为识人不清面上也有些赧然,侧首喝问道:“崔氏,你这个贴身婢女所述是否属实?这崔文樱竟是你的私生女,如何可以冒充崔家长房的嫡女?为觊觎王妃之位竟拿毒物谋害白氏,这桩桩件件简直是令人发指!”
皇帝似乎气得不行,指尖都有些颤抖,“方夫人,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竟然敢在婚前与有妇之夫通奸?婚后还堂而皇之地将私生女带回家宅抚养,难怪推三阻四地不敢让朕赐婚?”
红罗偷偷抬眼,见那位帝王远远地看她一眼,心里一抖忙抢道:“崔氏为保有自己的清白名声,就将崔文樱寄在兄嫂的名下。没想到崔家长媳侯氏死活不愿意,甚至不愿这女孩占了她所生子女的排行。”
她瞟了一眼地下跪着的诸人,冷笑道:“崔家这辈各房嫡子嫡女的名讳后都有一个斜玉,比如文璟文瑄。只得这位文樱姑娘的名讳不是依此而来,现在族谱上都未有她的真名实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愿遭天遣!”
方夫人没想到过去种种被个当奴婢的全部吐露出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没脸,只觉在这威严的坤宁宫交泰殿被人从里到外地扒去一层皮,她伸出手掌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打在崔莲房的脸上,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她身侧站着的崔文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她,却不料方夫人反手又是一巴掌。
刘知远简直懵了,一心想迎娶进门的表姐眨眼间就成了同父同母的亲姐,还为得到王妃之高位亲手谋害无辜之人。心目当中端庄温柔的母亲竟然在婚前就与父亲私通,心目当中清高无比目下无尘的父亲竟然成了见色忘义的小人,这发生的一切简直颠覆了他从小的认知。
他啰嗦着嘴唇脸上半丝血色也无,孤孑一人站在角落里看上去可怜至极。
刘肃作为首辅阁老毕竟是见惯风浪的,委实不想一家人成为京中笑柄,便灰败着脸上前一步道:“圣人明鉴,这叫红罗的奴婢大概因为心怀怨愤,又受人挑唆才在这里大放厥词。她的言语难辨真假,其中不乏有荒谬之处。还请圣人允许将这女婢带回府中,老臣必定会找出是谁在后面兴风作浪!”
方夫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狠狠盯了一眼红罗后双膝踉跄跪于地上道:“圣人千万莫听这等小人的一派胡言,也不知道她从谁手中得到好处,今日便趁了皇后娘娘的寿诞来说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非但污蔑崔刘两府之人,还将娘娘的好日子给搅了。身为崔氏一族的主母我失却监察之责,恳请圣人和娘娘不要尽信这等居心叵测之言!”
这话有理有据且避重就轻,皇帝颇有兴味地点点头,“一家之辞的确令人难以尽信,但是这桩桩件件的俱都有出处,朕到底是信谁的呢?”
刘肃心中一轻身子伏得更低了,“圣人明裁,这叫红罗的婢女在我府上也当了二十年的差事,只怕因些小事早就跟崔氏生了怨恨。偏偏崔氏识人不清,还对此人颇为倚重,所以她所说的事里头真真假假也令人分辨不清。崔氏再精明能干本性却是不差的,纵有些妇人间的手段也难登大雅之堂。不外乎是些争风吃醋的小错罢了,若还有其他老臣却是不信的!”
坐在下首的寿宁侯府的张老夫人今日始知女儿郑璃早逝的部分真相,正想一鼓作气把事情弄清楚,就见方夫人和刘肃两人一唱一和,竟准备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糊弄过去,心中就陡然生出滔【创建和谐家园】意。她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却见张皇后微微摇头示意,便紧抿着嘴唇重新靠在椅背上默然不语。
外面渐渐起了风,垂得低低的斑竹湘妃青帘轻轻摇晃着,不时发出细细索索的声响。大殿上没有杂声,端坐左首的刘惠妃简直叫今日之事惊住了,扯着帕子左看右看。一边是娘家人一边亲儿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相帮哪一头说话她一时竟然委决不下。
坐在下首的崔婕妤闲闲地看了一眼堂下形容狼狈的方夫人和崔氏姑侄,眼底露了些微满意的笑意。旋即垂下长长的眼睫拂了一下身上的墨蓝拱碧对襟长裙,跟坐在皇子席位的晋王悄悄对了一个眼色。
皇帝对刘肃的黏黏糊糊和稀泥的做派似乎也有些恼怒,闻言瞟过来一眼冷嗤一声,一字一顿地道:“这有什么难辨真假的,一桩一桩的来,孩子是谁的当娘的总是清楚的。崔氏你说老实话,这崔文樱到底是不是你的私生女?若不是你所生,朕说出口的话还是作数的。今日就下旨让你儿子刘知远正大光明地迎娶她,今夜就让朕身边的内侍亲眼盯着他们洞房花烛!”
这一步步的紧逼让崔莲房的脑袋一阵一阵地生疼,她抬头望向四周,每个人眼里隐含无数嘲讽。她闭了闭眼知道此事再无可推脱,双腿一时无力伏跪于地上哽咽道:“臣妇年轻时做错事,又可怜腹中孩子无辜,便撒下这弥天大谎。崔文樱……的确是臣妇所生,还请圣人格外开恩!”
刘知远暗哑地呼喊了一声“娘”便颓然委顿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求娶怎么牵扯到昔年的旧事。他看着大殿上的母亲、祖父、外祖母包括表姐,似乎每个人眼里都有厌弃,每个人都在怪责他不该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每个人都在说都是他的错不该将这道陈年伤疤揭开!
十七岁的少年郎再也承受不住这般打击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又想起什么软软跪下给皇帝磕了几个头,便魂不守舍地往外走。
皇帝此时就极为体恤地道:“少年人初闻此事一时受不了也是有的,着几个护卫悄悄跟着,让他莫做出傻事来就是了。父母的过错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孩子的身上,就是这个崔家的女孩原本也是无辜的。唉,本来朕一片好心想成全一对小儿女的相思,没想到竟听闻这样的人伦惨事,幸好没有真的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呢!”
人群中便有知机地大赞帝皇圣明,那一声声的赞许像是一记一记的巴掌,狠狠地搧在崔刘二府之人的脸上。
346.第三四六章 玉华
坤宁宫挨着山墙放了一溜名贵的紫袍金带, 开得极好的芍药在艳阳的照耀下愈发妖娆。此时却没有人有闲情去观赏这些名品,大殿上的诸位诰命夫人不住地交头接耳。
方夫人平生从未受到此等羞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挺直背脊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人费尽心思挖出我女儿的陈年旧事,还特地挑选在这堂皇的坤宁宫揭破,就是想抹煞我彰德崔家的流芳百年的清名吗?只可惜崔莲房多年前就已为他人妇, 是好是孬只是她自己的事!”
张皇后皱眉正要反驳, 就见皇帝微微晃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正疑惑间就见殿外一阵喧哗,一个穿着退红色地宫裙的女子大步走了进来, 在大殿上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后直不楞登地大声喝道:“我的谭郎呢, 你们到底把他藏在哪里?本宫是当朝太子妃,你们若是不把他老老实实交出来, 就全部拖出去杖毙!”
众人正看得莫名其妙,却听方夫人失声惊叫道:“玉华,是你吗?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就有年纪大的诰命夫人倒抽一口凉气,认出眼前尚有三分姿色的女子正是方夫人的长女崔玉华,二十年前薨逝的文德太子遗下的未亡人。只是听说她和文德太子感情甚笃, 自丈夫病逝之后哀毁过度, 在冷宫中闭门不出吃斋念佛以了却残生。
方夫人惊疑不定地拉着长女的手, 看她衣饰虽然干净但并不是上好的料子,头发也只是松散地挽着, 连一支寻常的钗钿都没有。脸上的神情似醒非醒分明是神志不清, 在自己面前只是口口声声地叫什么“檀郎……”
她猛地一抬头厉声质问:“臣妇每年都递帖子到宫里, 想要见一见我的苦命的女儿。皇后娘娘每回都派宫人跟我说,太子妃好好的就是不愿意见人。二十年了,娘娘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么忍心看着这孩子糟践成这副模样?”
皇帝皱着眉头有些不悦,“文德太子二十年前就没了,眼前只有在梵华殿吃斋念佛的崔居士。方夫人一口一个太子妃,可知这是僭越之罪。身边随侍的宫人呢,怎么让她跑出来了,要是惊扰到各位诰命该当何罪?”
就有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嬷嬷站出来温声道:“崔居士每天早上吃完饭后都要念一个时辰的《法华经》,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非要到前面来。大概是没有按时用药,再者坤宁宫里有乐器弹奏的声响兴许勾动了她的心疾,奴婢这就将人带回去。”
方夫人知道眼前的情形不对劲,但是母女连心又是二十年未曾见面的长女,便不管不顾地大声喝问道:“她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既然有了病痛,为何年年往家里捎去的书信都是在报平安?我要是早知道你过得是这般苦日子,娘就是拼死也要把你接回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管如何荣宠,在皇宫里生存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坛子苦水。
崔玉华东张西望,忽地有些明白过来欢喜地拉着方夫人的手道:“娘,你怎么进宫来了,是来看我的吗?几日未见你好像老多了,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当归丹参,都是进贡之物外面有钱都买不到,你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包起来带回去。”
方夫人见她清醒过来认得人一时大喜,正待细问就听长女紧张地捂着肚子道:“我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他们不让我生下来,说这胎来得不正。娘你去帮我求求父皇母后,他们说过要把我当女儿看待的。眼下我有了心爱的谭郎,为什么不让我出宫嫁人好把孩子生下来?”
方夫人心头的恐惧一点一点加大,细看长女的腰身依旧纤细,哪里就有五个月的身孕?就轻嘘一口气强笑道:“可见是发癔症了,文德太子都去那么多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身孕。还有大庭广众之下,不要一口一个心爱的檀郎。娘知道你跟太子殿下感情深厚,难道这么多年过去还走不出来吗?”
崔玉华歪着头怔然,忽地发怒道:“他姓谭,我不叫他谭郎又叫他什么?我在梵华殿日子过得凄清,只有每隔十日他进宫给我请脉时才感到快乐。谭郎给我带宫外的点心,还给我讲宫外的见闻。娘,你去帮我求求皇后娘娘,应昶已经死了十年了,我后悔了不愿意待在宫里,放我出去吧。我已经有了谭郎的骨肉,再过些时日就遮掩不住了!”
仿佛一片惊天炸雷在耳边响起,方夫人呆若木鸡怔立当场。
在场的诰命夫人在来之前大致都知道今天的这场宴会不会轻易善了,却哪里想到会看到听到宫闱秘密事,一时待在原处不敢动弹。大家都是人【创建和谐家园】,几句简单的话语已经勾勒出事情的大概模样。
崔玉华口中的檀郎原来是谭郎,约莫是一位姓谭的御医。在文德太子薨逝十年后,两人悄悄有了苟且。别的人就罢了,已故太子的未亡人竟然有了身孕,皇家大概是想办法遮蔽了这件丑事,却没想到今日让崔玉华自己当众喊了出来。
众人看着一片懵懂的前太子妃,又看看堂上一片漠然神情的皇帝,心底里都是一片冰凉。到底是什么缘由,让这位帝王不惜皇家颜面扫地,竟然决定当众捅破此事?再联系到方夫人的另外一位女儿崔莲房,婚前不顾廉耻与人私通生女,结果闹得一对亲生儿女差点结为夫妻……
这一波波的打击让方夫人心口上下翻涌,一口血腥气在喉咙眼迫逼而出。
她顾不得搽拭嘴角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今日的始作俑者恨恨道:“我明白了,圣人煞费苦心地安排了这一场场的好戏,就是想要我崔家人颜面扫地,永世抬不起头来是吗?只可惜崔家人世代读书人,只知道头可断血可流,唯有一根傲骨是打不断敲不弯的!”
皇帝闲闲望过来一眼,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厌弃睥睨道:“朕何须跟你绕弯子,只是不齿一向标榜自己出身世家的方夫人,一身不修何以修天下?培养的儿女尽皆是一些男盗女娼之流。可叹朕瞎了眼睛,竟把这些败絮其中的东西奉为圭皋,让彰德崔家执掌江南士林的牛耳,真真是可悲可叹!”
一边是懵懂如幼儿的长女,一边是被人揭破丑事的次女,方夫人真是一口老血又要喷出来。她强自镇定下来,“老妇是有过错,这几个女孩都是我亲自教养,因为溺爱不免有失差池。彰德崔家一向以德行服人,老妇回乡后会自请入家庙永世不再出门,以赎今日的过错!”
殿堂上的诰命夫人们再也坐不住了,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不该听的宫闱秘事,有些时候好奇心是会杀死人的。于是,一位年纪颇大的宗室夫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告退。皇帝无可无不可地应允了,接着告退的人越发多起来。片刻前熙攘的大殿就剩下与皇家关系紧密的寥寥数人。
皇帝面对节节败退的敌人并没有心软,而是又抛出一片锋利刀箭。
他敛了眉目慢慢俯下身子道:“方夫人的长子崔翰总是你丈夫亲自教养的吧,外界传他谦顺知礼宽容待人。可是据朕所知,二十年前你的这三个儿女联手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夫人你一向运筹帷幄智计过人,朕不相信这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皇帝喉咙里发出一阵呵呵冷笑,“只是最后你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你的预期,竟然变得不受控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救得了这个就救不了那个,手心手背难以取舍,这里头的滋味只怕不好受吧!”
二十年前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张皇后心头一跳,与寿宁侯府的张老夫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知道彼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方夫人强自镇定,抿紧下颌道:“老妇不知圣人所指何事?”
皇帝手一挥,乾清宫总管太监阮吉祥便递上厚厚一叠文书。他摩挲着几乎泛黄的纸张,缓缓道:“二十年前文德太子意外薨逝,皇后失去了一个儿子,王朝失去一个储君,朕失去了一个培养了多年的太子,总得有人给朕一个交代!”
站在末尾的刘泰安本就心头有鬼,听闻此言吓得双膝一软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刘肃双眼一闭,终于知道自己矫诏圣旨后皇帝由始至终为什么不杀自己了,原来所有的根结都在这里藏着呢!
皇帝看都未看他们一眼,拈起几页纸继续道:“逼得太子自尽身亡的就是这三封书信,看起来是太子写与刘泰安的妻子郑氏的亲笔所书。言辞缠绵情意深重,让人不禁感叹这二人竟然有缘无分,一对有情人生生被迫各自嫁娶!”
“献上这三封信件的人就是刘泰安本人,他说他不敢擅专,特特请朕来处理此事。朕为给大家一个交代,特特将郑璃连夜唤进宫来亲自过问,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却性情刚烈,竟愿意以死证太子的清白。那时她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面对死亡毫无惧色。朕最后问她还有什么心愿,她说此生此世惟愿与刘泰安不复相见!”
众人神情各有所思没有言语,刘泰安股若颤栗口不敢言。
皇帝狠狠捶在桌案上大怒道:“这便罢了,朕却不知在位多年的皇宫竟然像市井之地一样,郑璃身亡的消息不过半天就传至太子的耳中。若非有心人故意泄露不实消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太子怎么会激愤之下饮鸩毒自尽,连一句解释的话语都不屑留下,空留一对伤心的父母。”
“朕费尽心血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太子,他是什么样的品行朕一清二楚。怎么会跟已经嫁做人妇的表妹有牵扯,所以这信上面的字朕一个都不相信。那么问题就在这里,照这个婢女红罗所述,元和七年的三月,崔莲房你到底得到哪路神仙的点化,竟然可以提前预知刘泰安的妻子郑氏会没有好下场?”
崔莲房简直如坠地狱,一重复一重的噩梦永远没有尽头,委顿在地哆嗦着双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做梦都想不到二十年前已然尘封故土的往事竟然会被人重新翻出来,证据确凿连些许反驳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