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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B】雀登枝傅百善裴青-第1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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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百善下了巩义山时,就见裴青亲自站在马车前等候。

      裴青执了她的手,将人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慢慢地吐了口气温声道:“看来你跟这些乱七八糟的酒宴真是犯冲,每回都有那么些不长眼的人过来招惹,以后就老老实实在家里陪孩子吧。即便皇家怪罪那也是我的事情,你就毋须顾虑太多了!“

      傅百善没想到他消息晓得如此之快,抬眼去望就见男人双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怒之色。就垂下眼睫轻声笑道:“你知道了呀!只是这风雨欲来,就是躲在山洞里也是无济于事的。前次的事之后,小五专门请吴太医帮我研制了提神祛毒的药丸随身带着,根本无惧这些下作的小手段。”

      年青女郎睁着杏仁大眼极认真道:“只是我没料到,除了那些后宅妇人的争风斗狠,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香饽饽,竟然成了某些人搏取前程的工具。这些皇子们的党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个个都不是善茬子。”

      裴青再没有说话,细细照料她用了一碟点心并些热茶,这才让她伏在怀里睡了。

      他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媳妇张口说话时,舌尖处有一点不明显的咬伤。若非情况紧急迫切,珍哥绝不会自残。今日接到秦王派人送来的消息时,他一时间将信将疑辩不得真假,却还是快马加鞭地奔回城门。

      那时候他心里有一股泯灭一切的暴怒,朝堂争斗向来无关妇嬬。这些人怎么敢,怎么敢?!

      直到看着傅百善安然出现在宫门,裴青才发觉心底的一口死气吐了出来。一只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地攥紧,脉络绷紧青筋浮现。他缓缓回首,在这座巍峨森然的别宫里定还发生了一些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媳妇不愿意说,那就不问好了。只是设下此计谋的人,要承担得起相应的后果才是!

      几天之后,晋王府一位极其得用的龚姓清客被人发现自缢在家中。

      这人虽是晋王府的清客,但是平常并不住在王府里。自个花了二十两银子租赁在一处清净的小院里,身边只有两个小厮服侍。看见主家身亡,仆役们六神无主,第一时间竟然是到衙门里报案。等晋王府的长史知道这些消息时,那间小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晋王府这边还没有拿出像样的章程来,京里已经引起轩然【创建和谐家园】。原来不知怎么搞的,这个清客这一自缢不要紧,其亲笔所写遗书的抄本立时满天飞。

      案几上的遗书墨汁淋漓,说自己昧着良心帮晋王卖官鬻爵收受大笔金银,常常觉得有愧于圣贤诗书并师长们的教诲。但是每每出言规劝,晋王却是一意孤行我行我素。这般下去离天大祸事已然不远,常常感到五脏俱焚夜不能寐,所以才自我了断以求家人平安。

      人人都道,以晋王在众人面前一贯谦谦君子的做派,竟然有手下清客不惜以死相谏,看来晋王呈现在大家面前的面目也不见得是真的。想来背地里,这位以贤明孝义出众的皇子还不知道做下多少恶事。京中沸沸扬扬,晋王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名声一时间竟然变得摇摇欲坠。

      339.第三三九章 猎豹

      晋王府中, 一灯如豆。

      成排的书架之下, 胡茬满面的晋王颓然倒在地上。府中总管太监祁书将一盏景德镇窑青花缠枝灯放在桌上,小心地道:“主子, 已经过了亥时了,起来用些膳食吧。奴才叫人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并滋补身子的糯米粥, 您好歹用一些吧!”

      晋王满脸懊悔地缓缓摇头,“我实在是太大意了,这一段时日用了龚先生的计策,简直无往而不利处处都让二哥吃瘪。得意之下就忘了母妃循序渐进的教导,想要将我的好二哥一步步地逼到绝境,好让父皇他日只属意我一人。没想到, 一朝失策竟然毁了名声还让人抓到痛脚!”

      祁书忍不住劝道:“宫里婕妤娘娘传话来, 让您此时稍安勿动, 越是逢乱象越要镇定。王爷千万听娘娘一回,龚先生的法子本没有错漏, 巩义宫里咱们布下天罗地网,只要秦王和傅乡君单独待在一处, 又被许多命妇当场撞见, 秦王和京卫司指挥使裴青撕破脸就是绝对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

      晋王长叹一声也是不解道:“我也是无意当中在宫里头听人说, 秦王曾经求娶过傅乡君。他们原本一个在青州一个在登州, 我再找人刻意渲染一下, 就是一出绝妙好戏。当初在红栌山庄这个女人虽是救了我, 却也让我没脸处处受到嘲讽, 我这才想给她一个教训。“

      晋王以己度人,恨恨道:”裴青像块石头一样冷硬,我几次派人拉拢都不理不睬。又怕他被那位好二哥拉去,这才同意了龚先生的法子。他老婆借着皇家大宴悄悄与人私会,还做下不可描述之事,哪个当丈夫的不介意这些个香艳之事?我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一根毒刺,不管能不能开花结果都可算是大功告成。”

      祁书作为王府总管自然知道其中种种细节,暗叹一声正想继续规劝,就听晋王喃喃道:“我故意使人在重阳宴上拿话将傅乡君挤兑入僻静之地,为防遗漏在好几处都燃了让人易眠失神的【创建和谐家园】。又重金收买了靳王妃身边的老嬷嬷,让她在秦王面前假传命令。桩桩件件都设计得精密,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祁书跺脚急道:“现在不是追究哪里出了差错,而是这件事已经被秦王殿下和裴大人得知。事情发生的第三日,听说□□里的那位负责传话的老嬷嬷便中毒而亡,尸身被故意扔在了咱府后的小巷子里。那时候奴才就知道巩义山别宫里的这场事,最后不会善了。“

      屋子里的烛光昏暗,祁书压得低低的声音有些惶急,“这事还可以说是秦王殿下杀鸡骇猴自己动的手。可是转头对设计这件事的龚先生痛下杀手,还留下什么遗书示人,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那位裴大人的手笔。虽说是自缢,又有谁不知道其中的究竟。您一下子狠狠惹恼了两拨人,这下该怎么办?“

      晋王便有些暴怒,叉着腰一脚将一把黄花梨官帽椅踢翻,“我能怎么办,好容易重金请来才思卓绝的龚先生,他的出谋划策让我这一向得心应手,还受到父皇的嘉奖。这才两三个月的工夫就无端端地丧了性命。死前还写下忏悔书让那些御史大夫闻风而动,这才是让我痛悔的事情。”

      祁书左右望了一眼道:“秦王殿下跟您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得罪就得罪了。只是这个裴青向来低调不生事端,殿下虽看重他却也是无可无不可,这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您以为那天在巩义山别宫里,可以以这种招数对付了秦王殿下,裴青和傅乡君只是顺势捎带的鱼虾吧?“

      晋王没好气地道:“现下我知道我看走眼了,以为是鱼虾,谁知道浮起来的却是条吃人的大鳄!”

      祁书陪了小心重新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这事说来奴才也有三分过错,这一向搜罗许久的情报也只是知道这人手段狠辣,谁得罪了他绝对没有好下场。裴青前年刚一进京,就任了春闱的总巡检官,那回死了多少人呐!秦王殿下侧妃的表兄户部尚书温尚杰是头一个被砍头的,事过很久之后奴才才知道温尚杰跟裴青从前有些不对付!“

      若说这世上任何人都能背叛晋王,但是祁书这个打小就在一处的奴才是决计不会的。晋王吐气平静下来,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祁书趁机把食盒提过来,将几碟小菜一一布好,“后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宣平侯府家的案子,赵江源后来娶的那位平妻秋氏,她所生的那一对儿女有什么好下场?赵央因为被撸夺了秀才的功名,名声也烂大街了。赵雪在宴席上被崔文璟轻薄,若非圣人在场给她做主,只怕嫁进彰德崔家也是个做妾的命!再至后来,宣平侯府的爵位都被圣人裭夺了……”

      晋王缓缓点头,“我自打知道裴青有可能是宣平侯真正的嫡子之后,以为他不过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名分。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他,这个人谋定而后动志向远不止于此!”

      祁书往杯子里注满碧色的满园春,越发细声,“奴才在宫里有两个在陛下身边侍候的老兄弟,也有小二十年的交情了。费了好些水磨工夫,才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了只言片语,说前些日子德仪公主被远嫁北元,其实就是裴青暗地里使的手段。只是因为没有实据太过无稽,奴才就没敢往您面前回禀!”

      晋王猛地抬起头来,满眼地不可置信和骇然,“父皇将皇长姐嫁到北元,不是为了两国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吗,怎么其中还有裴青的事?”

      祁书踌躇了一下,终于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当初德仪公主不知什么开始心仪裴青,大概是觉得人家当老婆的碍眼,就借了出宫的机会在暗处算计傅百善中了剧毒。幸好是傅百善命大,又恰逢吴起廉老太医在京里,这回才挽回一条性命。

      这件事虽然做得隐秘,但是宫里是什么地方,是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卷起风浪的地方。更何况,德仪公主昔年的心思有几个老成的宫人是知晓的。这前后一联系稍稍一分析,事情就猜得七七八八了。

      裴青得知自己妻子遭了算计,却是不动声色仿佛无事人一般。几日后,趁德仪公主又一次出宫之时,不知怎么办到的,将德仪公主的马车直接驶到北元人暂居的四夷馆驿站。偏又遇到公主自个蠢,还大摇大摆地揭示自个的身份,北元人就顺势向皇帝求娶了。

      甘于以算计对付算计不难,难的是最后皇帝并没有做出相应的惩罚。

      毕竟是皇家贵女,被这样憋屈地嫁到蛮夷之地的北元,怎么算都是一件颜面扫地的事情。可最后仅仅是罚了两年的俸禄银而已,除了裴青圣恩深重之外,就是他的所作所为暗合了皇帝的心思。这样一个善于揣摩圣意并加以利用的人,就像不吭不响的野地猎豹一样,不出手就罢了,一出手必定是鲜血淋漓满载而归。

      晋王乍地变色悚然而惊,这却是他万万没有预想得到的。若是早早知道这些事情,巩义山别宫的计划绝对不会这样草率。有些人一击不中后便如同附骨之疽,想想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他靠在椅背上,喃喃道:“等我日后掌了大权……,第一个就杀了他!”

      祁书就束手站在一旁无声叹气。

      裴青那样一个心思狠辣手段卓绝的人,入京许久竟然没有引得几个人格外注重,除了主子们大意打眼之外,就是这人的隐藏工夫够深,【创建和谐家园】有事之前都能悄然无声地躲开。如今再来细细看这些过往,哪一件不让人胆战心惊!

      虽然有些不甘愿,晋王心底却是不得不承认,也许他真的惹了不该惹的人。有些时候,高贵的皇子身份还不如一介平民。他享受着群臣的阿谀,享受着百姓的欣羡,在某些人的眼里,是不是像傻瓜一样可笑愚蠢。偏偏他还在沾沾自喜,以为世人皆可受自己的操纵和愚弄。

      徽正二十年元宵节那天,傅百善在平安胡同生下了自己的长子。

      裴青查了半天《离骚》决定依样画葫芦,看中了一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至此给儿子命名骐骥,就是骏马的意思。傅百善觉得拗口,就顺了母亲宋知春的意思,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叫元宵。

      元宵过满月那天,除了两家的亲朋京里认识不认识的人都送来了贺礼。女儿在坐月子不好劳神,宋知春少不得要帮着管管宅子里的迎来送往。将至亲的礼都收了,其余的就按了同等的礼数找日子尽数还了回去。女婿是要往上走的人,可不能在这些小事上被人说道。

      等小妞妞能拿了拨浪鼓跟弟弟在院子里逗趣的时节,宫中皇帝下了圣旨,擢升裴青为从三品西山大营的佥事都尉。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晓,名义上以身子虚弱到南山静养的齐王殿下应昀,实际却跟着裴青到西山大营历练去了。

      340.第三四零章 生变

      入冬之后, 身子骨刚刚好转的皇帝又染了一场小小的风寒。

      每个人包括皇帝自己都没当回事, 还带着几位妃子到南苑赏了一回雪景,亲手猎了一头三岁生的梅花鹿, 用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鹿血,在场之人谁不奉承皇帝龙马精神, 连皇帝自己都颇为得意。

      谁知皇帝从南苑回来几日后, 这看似小小的病情就急转直下, 竟然缠绵病榻连早朝都不能视。偏偏他向来倚重信服的吴起兼老太医业已返回登州, 太医院一众院判呈上去的汤药方子都被发还,面对着几近暴怒的皇帝众人更不敢轻易下方子。

      中土各州的折子多交由内阁决断,但还是有许多事要由皇帝圣裁。几经思虑下,皇帝将政事一分为二,吏部、户部、礼部交由秦王执掌,兵部、刑部、工部交由晋王执掌。二王手中权柄空前高涨,由此京城中的气氛却越发诡异起来。

      傅百善在平安胡同的宅子里与母亲安心地带着两个孩子, 原本懒得费心思管外面的闲杂事, 但还是吩咐宽叔宽婶在外面走动时多加留意。

      刚刚入夜, 街面上就不时响起兵卒快速奔走的脚步声。隔着门缝看得到巷尾处有刀器闪烁的寒光。傅百善想起已有三日不曾接到丈夫报平安的手书了,心里便格登了一下。到了第二日街面上又是来人往并无丝毫异状, 仿佛晚间的马蹄声声是人梦中。

      傅百善悄悄使宽叔到魏琪的宅子一探, 原来魏琪也察觉到不对劲,她家宅前屋后也出现了许多生面孔。

      宽叔仗着一身好功夫帮着跑了几家往来勤密的亲朋, 才发觉家中男人官职地位越高的, 门口明里暗里布下的兵丁越多。大家都是历经风雨的, 都敏感地察觉京里怕是要有改朝换代的大变故。寿宁侯府李夫人行事最是果决,她认得宽叔,又素知傅百善行事稳妥武功又高,什么话也没说便将家中最小的两个孙辈托备宽叔悄悄带了回来。

      傅百善第一次经历这等阵仗,一边吩咐几个丫帮着收拾侯府两位小公子的住处,一边和母亲商量章程。宋知春想了一下才恍然道:“你爹前几日说要去看看你们买的那处农庄,还说让我娘几个后脚就跟去。当时我就感到有些奇怪,眼看要过年了一天到晚地瞎窜悠,看来裴青走之前定跟他嘱咐过什么!”

      傅百善这一年经常进宫也算长了些见识,若说寿宁侯府因为两代侯爷都执掌兵权才被人盯着,自个家说不得也被人盯上了。要知道,裴青可是刚刚上任的西山大营佥事都尉。

      在屋子里心焦毛躁地等了半响,果然宽叔就进来回禀,说宅子外卖糖人卖针线的生人比昨日又多了几个。看来局势比自己想象的要紧张,傅百善不敢再耽搁,当机立断趁着白日那些人看守松懈的时候,和母亲换了衣服扮做寻常妇人抱着孩子从后院角门出来。

      还没走几丈远,就与一个卖果子的小贩正面相向。那人虽穿着一身布衣,却是双眼露精光走路呼呼有风,分明是一个练家子或是行伍出身。傅百善身后是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没有退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仗着一把好气力出手就是一记重重的锁喉擒拿。

      正待出口呼唤的小贩遭逢剧痛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宽叔忙上前把人拽到隐蔽的角落丢了,然后搓着手赞道:“乡君就是生了孩子,这身上的工夫半点没有落下。刚才这人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有名号的好手,在乡君面前竟是走不了一个来回!话说回来也不知是谁下舍得这么大的本钱,连咱们这等民宅都有人守着。”

      傅百善却是心里焦灼,自家宅子都围了这么些不知底细的人,也不知裴大哥那里到底怎么样了?但是眼下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于是十几个人分作几档,瞅着空子一溜烟坐上巷角两辆早已等着的小驴车,晃悠着出了城门。

      小茶窠里魏琪早就等心焦,抬着头望了老半天才认出眼前人是傅百善,低声取笑了好一阵才道:“好妹子,你这身衣服哪里弄来的,简直就是乡下婆子进城逛庙会,打我眼前过硬是没认出来。”

      傅百善扯了扯额头上绑着的遮眉,没理会她的取笑,“到底怎么回事,街头巷尾都是兵马司的兵卒?裴大哥也是好几日都没有音信了,往时他每隔一日都要给我报个平安的。而且我们刚混出城,那城门后脚就被关上了。大白天关闭城门,我娘说只在战乱时才见过这般事!”

      魏琪一张笑脸立时变成沮丧脸,瞅了一眼外面伶仃的几个行人悄声道:“我昨日才听说,宫里头的老皇帝只怕不行了。京里眼瞧着马上就要变天,只不知是秦王还是晋王上位。我家方明德怕我们落在宵小手里受人辖制,就让我早早过来投奔你。说还是你们夫妻俩有先知灼见,早早就在城外买了一处修筑坚固的农庄子,说呆个十天半月是不愁的。”

      傅百善心中骇然,没想到局势竟已颓败至此。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方明德的话说得有道理,今日若非早走一步,若是一家子落入哪位皇子手中,被对方拿来要挟裴大哥做些伤天害理之事,裴大哥怕是要愁死。眼下不是绸缪的时候,只得打叠起精神将一群老弱妇孺另换了马车赶路。

      好在半路上,正正遇到前来接应的傅满仓。

      傅满仓得到消息显然要晚些,看见一家老小都平安,脸上的惶急之色才褪去。他的确是听了女婿裴青的话,觉得眼下京里要乱。若是寻常百姓家管你谁当皇帝,但是自家女婿是西山大营佥事都尉,这是个顶顶要紧的位置,说不得真容易让人盯上。

      京中局势诡谲,裴青怕把话说早了引起傅百善不安,毕竟她才生孩子不久身子还没有完全复原,能多过一天清净日子也是好的,只是连他自个都没有想到京城的局势变化如此之快。好在农庄里【创建和谐家园】周全,几家人住个三五月都不愁米食。加上庭院宽阔,几个孩子一改往日温文面相都玩野了。

      傅百善日日到山门打探消息,半月后才得了一点裴青送来的音信。

      自他们离开的第二天起,京中简直一派大乱。秦王和晋王都说对方有谋逆之意,纠结起麾下的府兵士卒,在太和门前举刀厮杀了一日一夜,谁都言之凿凿地坚持自己才是正道,自己才是匡扶君王的正义之师。直到西山大营和丰台大营的将领拿了虎符领了数千军士进城,那些打得正热闹的人才知道自己正是所谓的叛逆。

      乾清宫,西暖阁。

      晋王强自镇定却还是抖若筛糠,他跪在阶前指天指地连连叫屈,“父皇,我委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孩儿得到确切的消息说二哥想趁父皇病重时夺取皇位,这才不顾一切地想冲进宫城解救您与水火。儿臣完全是一片赤诚之心,若是有一点私心就让我不得好死!”

      坐在椅上的皇帝冷笑一声,神态间竟然没有丝毫的病弱,“不过是一场大病,就让朕看清了你们的嘴脸,真是一笔极划算的买卖。你若是没有半点私心,京中六部里有十二位尚书侍郎,其中就有六位帮你说话。你跟朕说说,这几日你总共围了几家的宅院,才使得他们这般听附与你?”

      晋王一时呆住,那日他是以防万一才令人包围了那些【创建和谐家园】的宅子。心想若是真有跟二哥鱼死网破的时候,就将这些人的家眷弄来,看那些尚书侍郎站在哪边?没想到此时此刻竟成了谋逆的铁证,真真是悔不当初!

      皇帝望了一眼站在暖阁外面噤若寒蝉的群臣,略略一挥手道:“褫夺晋王的亲王封号,令宗人府好生看押。没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等众人退去后,皇帝拿起热帕子擦了一下嘴角,忽地笑了一下道:“老二,你自己说在这场事件当中,你的所作所为可有对错?”

      秦王先时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垂首站在后面当一根柱子。此时皇帝问道面上来了,只得踏前一步道:“儿臣那日卫戌宫城,直到晋王带兵上来儿臣才不得不与他交战。不管怎样,儿臣恪守了本分没有让一兵一卒进入宫城。虽说不该私自调动城防营的兵丁,可看在事急从权的份上,还望父皇原宥一二!”

      皇帝端着一只粉彩八宝纹茶盏,茶盖一下接着一下地磕在碗沿上。秦王只觉背上的汗水一重复一重,那磕碰声响敲击在他的心口上。

      面对皇帝一如既往的精明和犀利,秦王模糊地意识到,也许那场所谓的风寒根本就是个骗局,偏偏自己和老三如获至宝,一股脑地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所幸那日自己负责值守宫城,还可以推辞说自己只是阻挡晋王的兵士,才在太和门前兵戎相见。

      皇帝忽地从案上取出一段黄绫,意味莫名地缓缓道:“你的确没有放一兵一卒进入内宫,不过却放了你的外祖父刘肃和一干朝堂朝臣进入乾清宫求见朕。皇后挡在乾清门不准他们入进,刘肃就以首辅的身份令人将皇后软禁在一边。”

      仿佛没有看到秦王的不自在,皇帝拿着那段黄绫,无声地敲击着紫檀椅面,几乎用耳语般的声音轻道:“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一行人想干什么吗?看见朕真的陷入昏睡,刘肃就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亲自下笔草拟了圣旨。他们没有找到朕的敕命之宝,就加盖了朕日常用来鉴赏书画时惯用的小印。你说,这道不伦不类的圣旨上会写些什么?”

      秦王立刻变得比刚才的晋王更加惶恐,砰地一声跪在地上,他就是傻子也知道刘肃会在圣旨上写些什么。无外乎就是以皇帝的名义推举自己为太子,等皇帝大行之后,就可以依仗这道圣旨继承皇位。皇后被软禁,皇帝陷入昏迷,原本一切都是可行的,只是没有人会料到皇帝的病情竟然是假扮的。

      圣旨被乾清宫太监阮吉祥轻轻地搁在地上。

      通体有织锦云纹的青黄两色绢本缓缓展开,前端为青色绢布,上有银色双龙围绕奉天诰命四字。字体为风格端庄的小楷,气度雍容圆润飘逸,布局工整严谨跌宕有致,除了没有盖上最后一道敕命之宝的印玺盖章,这就是一道货真价实的圣旨。

      曾经所有的一切原来离自己这么近,秦王双眼紧闭一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嘶声道:“刘肃身为一朝首辅,却失却了臣子的本分,忘记父皇对他屡屡施恩。软禁当朝皇后娘娘是其罪一,擅自草拟圣旨假诏示下是其罪二,条条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儿臣虽是无心之过却也难逃罪责,伏乞父皇圣心独~裁……”

      皇帝缓缓靠在楠木圈椅上,明亮的烛火却映得他的脸庞阴暗不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并没有答话。这场史书上成为庚申之乱的宫变最后草草收场,大概除了皇帝自个,没有人知道这位君王为什么会纵容两个年长的儿子在太和门前肆意厮杀。

      341.第三四一章 翻船

      三月时, 待尘埃落定之后一家人重新在平安胡同的小宅子里相见,彼此都觉得有些物是人非。不过短短半月未贝,却已恍如隔世。

      到了晚间, 夫妻二人齐头并肩地躺在架子床上说悄悄话。傅百善想起这些日子的忐忑难安,抬脚就踹了过去道:“怎么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若非我那日带着一家老小跑得快,被晋王裹挟起来的话你多少也要挨着一个谋逆的边儿。到时候, 看你怎么跟我爹娘交代?“

      裴青故意嗤牙咧嘴地苦笑道:“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太快了,我在西山大营里消息本就慢人一拍, 只得未雨绸缪将爹爹先调往庄子上收拾以防万一,幸好你机警将孩子们都带了出去。你不知道,皇帝虽然表面上原宥了那些朝臣的不得已, 心里却是种了刺的。只待腾出手来,这些尚书侍郎只怕都要挨个换上一遍。”

      傅百善半响没有说话,良久才问道:“那位皇帝闹出这一场,就是为了看这两个儿子整这么一出幺蛾子?”

      裴青眼里闪过一道寒芒,悠悠叹道:“当今这位皇帝在位三十年向来是随心所欲唯我独尊,有什么东西不是在他手心里掌握着呢?秦王晋王闹得再欢,在皇帝的眼里不过是跟儿戏一般。他们再怎么闹腾, 其实并没有执掌实际的兵权, 手底下至多数百人。晋王就不用说了, 纯粹书生意气一个。就是秦王在登州驻守近十年, 一离开了登州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捉过妻子纤长的细指, “皇帝上了春秋, 其实早就在谋划身后之事。那日他将四皇子轻描淡写地交给我,让我带去西山大营。美其名曰让四皇子受些锤炼,随行之人却俱是我从未见过的精干之人,我就知道京中势必有变。”

      傅百善低低道:“皇帝最终还是属意四皇子吗?人人都道这位皇子因为又心疾决计活不过二十岁,所以秦王晋王再怎么斗,都没有将这位皇后嫡子放在眼里,难不成这也是皇帝使的一出障眼法吗?”

      裴青其实也想不通其中的缘故,但现在这是唯一且合理的解释。他皱着眉想了半天,“吴老太医仁心仁术,有一回与我闲聊时无意间说起了一件平生得意之事。就是在一个十岁孩子濒临至死之际,与他的夫人施行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挽救之法。”

      裴青眼里浮现激赏,“吴老太医的鬼门十三针当真非同凡响,他亲自主刀,吴夫人打下手,真正是死马当活马医治。两人联手剖开那孩子的胸口,在十数盏大油灯下摸索着找到那处病灶,生生将那孩子的性命从阎王爷那里抢夺了回来。现如今那孩子活蹦乱跳的,已与常人无异!”

      傅百善便瞠大了好看的杏眼吃吃问道:“你是说,当初那濒死的孩子就是……如今的四皇子?”

      裴青微微点头,将散在一边的棉被重新掖好,“吴老太医为人旷达却生性谨慎,绝不是随口妄言之人。我想他有意无意地跟我说这件事,定是看在你家小五是他关门【创建和谐家园】的份上,对我稍加提点。其实从那时起,我就隐约察觉皇帝真正属意的人不是秦王晋王之一。现如今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

      每回朝堂更迭之时,站错队伍的人死得比常人都惨。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并不是每一位有仁心有德行的人都可以顺利地走到最后。但是相比秦王的寡恩刻薄翻脸无情,相比晋王的自以为是妄自尊大,裴傅二人更愿意待人一派赤诚的四皇子可以继承大统。

      傅百善想起那个性情良善的孩子,相处起来就像自己的弟弟一般,心下也有些欢喜,“这位齐王殿下除了身子有些弱外倒是挑不出大的毛病,只是他向来没有入过朝臣们的眼界,只怕还是难以服众!”

      裴青却是忆起在乾清宫陛见时,曾经有好几次看见皇帝手把手地跟齐王交代事务。而齐王的应对也是有板有眼,哪里是一个全无城府的孩子。他不愿意纠缠这些话题,遂拍着妻子的肩膀道:“宫里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是真正单纯的。不会的下功夫去学就是了,只要皇帝愿意给他机会!”

      放下心中大石,傅百善抱着丈夫劲瘦的腰身满脸都是笑,“只要不是秦王晋王上位就好,那两个人品性不好都惯会使些阴招。对了,他们也不是没有眼光的人,怎么这回就让皇帝这样一个简单的计策就赚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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