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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玉应是大她几岁,在听兰园待了三五年,目下面无血色、形容枯槁。
但便是如此,也仍能看出原是个美人,一双明眸尤其漂亮,即便充斥惊恐也难掩清丽。
“在这地方当差,委屈你了。”夏云姒示意小禄子松开她,“日后到我朝露轩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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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了哑,那嬷嬷道:“才人娘子,这、这人……”
“这人好歹是皇上亲封的侍巾。”夏云姒淡淡地回看过去,“天子宫嫔,且没有圣旨罚她在此做苦役,自是我朝露轩更合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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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玉又木了半晌,猛一个激灵,猝然回神。
“奴婢愿意!”她将心一横叩下头去,“才人娘子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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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样突然伸来的援手背后必有所图,可比起这鬼地方,就是要在嫔妃身边挨打受骂也强得多了。
有人肯将她从这里拉出去,她便是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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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歌与燕舞应声一福,齐齐地跟上含玉,一并进屋去了。
夏云姒没有再在听兰园多留,径自回了朝露轩。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燕舞挑了帘进来,禀说含玉回来了。
“后院的东屋收拾出来给她住。”夏云姒心平气和地吩咐,“让尚服局给她裁几身新衣,首饰从我库里给她挑两副。另再传医女来给她瞧瞧身子,告诉她先好好养着,我过几日自会见她。”
燕舞应诺,告退出去。莺时上前,迟疑着压音询问:“娘子当真要这么办?其实周才人那边……”
“周才人那边,待得时机成熟我自会帮的,现在不是时候。可我们也不能任由着昭妃拿捏,再者……”她浅笑着睨了莺时一眼,“既有旁的法子让昭妃不痛快,为什么不呢?”
她乐得欣赏昭妃的每一分不乐。
姐姐那样好的人,因为贵妃和昭妃的缘故,过得那样郁郁,早逝也与此不无关系,这些债她都记着呢。
这般一想,她甚至觉得让贵妃走得太快了。
该让贵妃也等到她进宫才是。
那一定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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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入了腊月。
年关将近,宫中逐渐热闹起来,相熟的嫔妃来往走动,外命妇也有不少开始进宫拜早年。紫宸殿与太后太妃、宫中高位都开始往下赏东西,从布料首饰到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这样热闹的时候,昭妃惹来的不便也显得更明显了。
没了周妙在中间,许多话变得不便往皇帝耳中送。尤其是有那么一些夏云姒自己开口说便显得刻意的,偏要有人去吹枕边风才更好。
腊月初八祭灶神,在民间是个祈求丰收的大日子,宫中按例也要庆一庆。朝中,皇帝会率官员一并祭拜;后宫,各宫都会熬一道腊八粥。
含玉的身子经这几日的将养已好了不少,面色红润起来,身姿也不再像当日那样枯瘦。
夏云姒在昨晚与她促膝长谈过,这日晚上等腊八粥送进屋,又着人将她请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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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姒抬眸细细打量她一番,轻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自己想好。若是不愿,你大可跟我直说,我日后也好好养着你,断不让你回去受那等磋磨,你不必勉强。”
含玉摇一摇头:“奴婢早已是皇上的人了,岂还有忸怩不肯的道理。娘子将奴婢从听兰园救了出来,奴婢无以为报,愿助娘子成事。”
说及此处她语中一顿,接着又有些迟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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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玉眉头深锁,带着愁绪:“奴婢姿色平平,只怕再见圣颜也难以得宠。”
夏云姒衔笑舒气:“这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为你安排妥当。”
含玉绝不是“姿色平平”,想来她自己心中也该有数。这般说辞不如换个说法——她是担心自己不是皇帝所喜欢的贤惠模样。
确实,她旁的地方虽不似夏云姒那边透着妖意,却也有一双上挑的眼睛,明亮里透着股狐媚劲儿。按着宫中传言来说,皇帝确是不喜欢这样的。
夏云姒便也明白了贵妃有孕之时为何会荐她承宠:这样的姿色原本就不能“投上所好”,若硬往清素贤淑的方向去打扮,看起来更不得宜,皇上或许会宠她一时,却不会将她放在心里。
唯有这样,贵妃才好在平安生产之后把她赶走。
也算是好算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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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临近戌时,寒冬腊月里,天色已然全黑。皇帝此时必在批阅奏章,再晚些时候尚寝局的人捧着绿头牌去,就该翻牌子了。
这时也正是用宵夜的时候。夏云姒在离紫宸殿不远的地方停住脚,示意莺时将盛着腊八粥的食盒交给含玉,和和气气地问她:“皇上若问你是谁,你如何说?”
含玉谨记着她所教的话:“身份上奴婢照实说,另会说清现下在朝露轩做事,待才人娘子来送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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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玉颔首:“皇后娘娘还在时,曾与娘子有一面之缘。不日前娘子闲来无事去北边走动又见到奴婢,就多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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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话,即便在她自己看来也是一步险棋。含玉神色微紧,长缓一息,徐徐续道:“才人娘子秉承皇后娘娘遗命入宫侍驾,唯恐自己侍奉不周,便自问应学佳惠皇后大度贤德。”
这句话听来没头没尾,但点到这里就够了——学佳惠皇后的“大度贤德”,指的自是顾全大局,挑选良善女子侍奉圣驾。
夏云姒点一点头,攥住含玉的手:“去吧,我会在外等着。若你得幸,我便独自回朝露轩;若未能成,我等你出来,我们一道回去。”
方才思索如何向皇帝回话时都还很冷静的含玉忽而手上一颤,神情动容:“……多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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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玉自然会动容。被欺负了这么多年,忽然有人救她出来,竟还不止是为了利用、愿意有几分真心相护,换了谁也要动容的。
这样的救命稻草,她相信从绝境中走出来的含玉会牢牢抓住。
一如从前的她。
只是大姐姐待她还要更好一些,从无利用,姐姐只希望她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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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一分沉过一分,宫道间的微风也渐渐起了。夏云姒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拢了拢斗篷。
立在殿门外的宦官察言观色,知她没有入殿的意思,便也没有不识趣地上前来请,但沏了一盏热腾腾的香茶为她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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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三名宦官就又都退了出来,左边的那个小声嘀咕:“真是奇了,打哪儿冒出来的玉侍巾?”
夏云姒的心弦又骤然松开,大约是一整日都在思量这事,精力消耗得多,这一松劲她竟蓦地觉得困了。
浅打了个哈欠,夏云姒笑吟吟地睇了眼莺时:“回去吧。吩咐她们早些起来备上热水,等含玉回来让她沐浴更衣、再好好睡上一觉。”
莺时喜色盈面,福身应了声“诺”,又道了声“恭喜娘子”。
含玉在翌日寅时末刻由御前宫人送回了庆玉宫,彼时夏云姒正在妆台前梳妆,莺时打帘进来,言简意赅地禀说:“回来了。皇上晋她做了正九品采女。”
夏云姒自顾自地挑着耳坠,浅淡地嗯了声:“先不必扰她,等她歇好了,挑些好东西给她送去,就说我贺她晋封。”
言罢她也挑定了耳坠,自行戴上,妆便妥了。
她站起身,莺时打了个眼色,燕时燕舞立时上前,为她加上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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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昭妃自胡氏被降位一事起便已是明摆着的不两立,可后宫就是个免不得要粉饰太平的地方,是以她仍是日日照常去昭妃的皎月殿晨省,守礼着呢;昭妃也惯是执掌宫权的嫔妃该有的大度模样,仪态总维持着,话也说得好听,只是但凡两人都在,氛围中便总有一股抑不住的剑拔弩张的味道。
昨儿个皇上幸了她举荐的人,今日晨省可想而知会有一场好戏。
夏云姒自踏入殿门时就察觉到了氛围不同,但只做不觉,向在座的几位高位嫔妃见了礼,就去旁边落了座。
品了小半刻的茶,待得满宫嫔妃都来齐了,昭妃才从寝殿中缓缓步出。
众人齐齐地离席见礼,昭妃如旧在落座后命免礼。视线扫了一圈,昭妃先交待了些无关痛痒的事:“快过年了,阖宫团圆,在行宫安养的顺妃姐姐也会回宫来。明姬、吴美人,你们是她宫里的人,要盯着宫人好生打扫宫室,别有什么怠慢。”
明姬与吴美人起身离席,恭谨应诺,昭妃点点头:“坐吧。”
跟着顿了顿声,目光便投向了夏云姒:“听闻昨儿个夏才人身边的玉侍巾在紫宸殿侍了驾,今儿一早还晋了采女,怎的也不见她过来?”
“晋了采女么?”夏云姒一怔,显出恍惚的模样,微微欠身道,“臣妾倒尚未听闻她晋封之事。适才离开庆玉宫时正碰上她回来,臣妾急着来向昭妃娘娘问安,便随口吩咐她先去歇息了。”
昭妃挑眉:“这依着规矩……”
“臣妾想采女的位份在宫中也不过是半主半仆,入不得娘娘和各位姐姐的眼。”夏云姒温言截断昭妃的话,笑靥明媚,“想来娘娘也不会与这样的身份低微之人计较吧。”
采女与侍巾这半主半仆的身份,微妙得很。含玉若来了,免不得要被昭妃给个下马威,说到底打的是她的脸。
是以她索性不让含玉来,昭妃不提则罢,若提,她也早就想好了要用这番说辞噎回去,反手给昭妃找些不快。
昭妃冷声而笑:“那夏才人可要好生约束她,千万别如周才人一般刚得了宠就沾上戕害皇嗣的嫌隙。”
“这个自然。”夏云姒起身深福,“娘娘放心,玉采女做不出那般恶毒的事。况且有家姐在天之灵庇佑,那投毒之人迟早不得好死,皇子公主必定平安无事,娘娘不必为此太过忧心。”
昭妃面色不改,淡泊而笑:“正是。”
夏云姒含着笑落坐回去,刚端起茶来要喝,外面忽一声“圣旨到——”乍然而至。
一息之间,满殿嫔妃被突然而至的圣旨砸得面面相觑,下一瞬又都匆忙离席,跪地恭迎。
片刻工夫,便见樊应德直着一卷明黄入了殿来,站稳脚跟,四平八稳道:“夏才人接旨。”
夏云姒不由一滞,遂搭着莺时的手起身,行上前几步复又跪地下拜。
樊应德展开卷轴,朗朗念道:“上谕:才人夏氏秉德柔嘉,持躬淑慎,风姿雅悦,雍和粹纯,着晋正五品宣仪,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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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尚未侍寝便行晋封,在大肃朝少之又少。况且还是自正六品才人直接晋至正五品宣仪,越过美人,晋了足足一品?
不过静下神思,她对个中原因倒也了然。
并不是为她引荐含玉,
是为那碗腊八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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