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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白玉铺就的拱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仙气在脚边缭绕,空气中是百花清香,远处还隐隐传来宴席之声。
三十三座天宫,宫脊上停着吞金神兽,七十二座大小神府,府门前刻着晶玉麒麟。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神光仙霞自层云而出,丹壁玉柱金碧辉煌。
这就是众生渴盼的天界。
本该巡逻的天兵们都去蹭席喝酒了,毕竟,这可是天界啊,能出什么事呢?
他脚下缓行,身影如风,似烟雾般瞬间掠出数千里。
大约过了一炷香,他逐渐走入了那荒凉之境,天魔两界本是相通的,只是在天界之边,立着一座座奇崛山峰,挡住了去往魔界的路。
千壑如刃,层叠交错,寒风呼啸从耳畔掠过,阴翳遍布的天空飘下终年未歇的鹅毛大雪,入目尽是一片茫茫。
任谁来看,这里也不会是天界该有的地方,连光线都阴沉。
走上一座长长的石桥,随着石阶逐渐攀升,石阶两旁有镂空的石台,里头本应该放着蜡烛,但早已落满了飘雪。
仰头可以看到依山而建的楼阁,飞翘的檐角挂着生锈的铜铃,繁复精致的雕花已不再鲜艳,只余剥落的木漆。
他走得很慢,似乎很从容,又像胆怯。
但终究还是走到了头。
大门半掩着,清冷的气息涌出,浸透了他的呼吸。
里头漆黑一片,不见光亮。
他迟疑着迈步走了进去,下一刻,空气中陡生波动,一丝看不见的杀意悬在了他的颈侧。
我举着一豆烛火从角落现身,这里是一处楼梯,我站在楼梯的最后一阶,昏光映亮了一小片面容。
他屏住了呼吸,轻声道:「曦曦……」
我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嗅到那微弱的表象下如深渊般的力量,于是更不敢放松,冷冷地问:「你是何人?」
他站在门口,遮住了本就不明亮的光线,身上的黑袍像披了一层薄薄的灰羽,连他的表情也格外失落。
我微微皱眉,感知到他并无恶意,可他的力量绝对不是天界所有——混乱,驳杂,充满危险。
我又问:「你是何人?何故至此?」
他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皮,底下竟是一双幽碧的眼眸,那样忧伤。
他张了张嘴,嗓音有些哑,轻飘飘得像是在梦里:「我……有个故人,从前约好要再见的,我来这里找她。」
我盯着他,试着收回悬在他颈边的杀意——那是空气凝成的丝线。
因才去了天帝那里,我正是虚弱之时,急需休息,最好不与他起冲突。
于是,我尽量温和道:「我知你非天界之人,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故人,你请回吧。」
他却不肯走,甚至还靠近了一点:「……你听说过尾生抱柱的故事吗?」
我皱起眉,应付道:「什么意思?」
我自然知道这故事,尾生与女子约好了在梁下等待,那女子没来,水来了他也不肯离去,抱着桥柱死了。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他将那话念了一遍,念完,看着我,笑着落了一滴泪,柔声道:「是我啊……曦曦。」
如同一声轻而重的叹息。
我看着他落泪,心里忽然一颤,急急地移开视线:「我不认识你,这里是天界,你……你快走吧,被发现了会出事的。」
可他那张脸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翠绿的眼眸,如山林水波,分明是冷峻的面容,落泪时,微红的鼻尖与眼尾,却格外衬出一种脆弱的风情。
叫人在心神恍惚中,止不住地发软。
怎么会这样?
他仍在兀自低语:「我等你七百一十二年,你也不曾回来,曦曦,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我试着硬起心肠:「你乃妖魔,我为上神,何处去认得你?无需多言,请即刻离开天界。」
他闻言猛地看向了我,脸上竟浮现一片暗纹,眸色晦暗,神情莫测。
正当我提起戒备时,他忽然又柔和了下来,对我轻轻一笑:「好哦。」
说罢,当真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立刻挥手合上了大门,再也支撑不住地弯腰吐出一大口血。
我小心地将烛台放到一边,在冰冷的楼梯上坐了下来,闭眼结印,催动法力,缓解着过度的疼痛。
天帝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我去为一块南海雪玉输入能量,每一次都几乎将我榨空。
那玉本身是死物,竟也一点点地有了活气。
天帝说,这是为了下界安稳所铸造的宝物。
我虽已归位,但犹为戴罪之身,所以尽管我并不懂这东西到底算个什么宝物,可天帝是不会错的,天帝有用于我,我自是不可推辞。
况且,能让我继续处在上神之位,已是天帝慈恩,我当感激涕零才是,这点小伤反正都会恢复的。
我握紧了随身常带的玉珏,面无表情地忍下了又一波剧痛,心里却忍不住去想,不知那人有没有安全离开?
35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地睁开眼,望见外头天色愈加阴沉,连雪片都染上了灰暗之色。
天界本无昼夜之分,但我身处天魔交界处,天色多变也是常事。
蜡烛仍在燃烧,我正要吹灭,却见一只修长的手将其端起:「别,你这里太冷了,有点光亮也好。」
我仰头看去,对上一双清澈的凤眼,缓了一口气:「逢春,你今日来得稍迟。」
「我知你才回来,必定难受,容你多歇息一会儿。」他在前头一步步地走着,蜡烛端在他的手中,令他罩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墙壁上却没有影子。
为了避人耳目,他每次来都要从魔界绕一圈,借魔气混淆自己的气息,甚至连真身都不敢亲至,只有一个分身。
这大概也是住在这里的唯一好处,容易混进来。
逢春往楼上走去,边走边说:「下界香火已愈发凋零,我神游人间,发现灾祸连年,十室九空,人间的生气犹如微芒处于暴雪,已临深渊。」
我每回去神殿,里头雪雾如海,不见边际,唯有一颗明珠当头,缓缓转动,如同朝日欲出。那颗明珠便是南海雪玉,是天帝口中安稳下界的宝物——可这宝物当真能使下界安稳吗?
万事万物都是生死循环,可人间死气遍布,不见新生,安稳何在?
「可此事说来与灵山无关,如来亦不便插手天帝之事,你已是近些年最得他亲近之人,若仍不可知他衰弱的根由,六界恐怕终有祸端。」逢春停了一下,等我搭话。
我跟在他身后,垂眼看着他白色缯衣上缀着的孔雀尾羽,那精致的花纹在烛光下如同一只只沉默的眼睛,与我对视。
逢春察觉到我的异样,微微侧首:「小曦?」
我才轻声道:「我在那南海雪玉之中感知到了丹芝的神魄,只有一瞬……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叫我。」
丹芝,是我回到天界认识的第一个人。她原身是一只红雀鸟,与精卫似乎是远亲,性格格外跳脱。
她每回到我的住处,都要抱怨「这鬼地方冷得我羽毛都要秃了」,可她几乎每日都来。
我记得她圆滚滚的样子,张开翅膀扑棱,像一颗毛球浮在空中,飞起来总让人担心会掉下去,还没到门前,就会叽叽喳喳地喊:「青息!青息!」
她自小生于天界,对我的事情尤其好奇,可我忘了个干净,她便四处去打听我的前尘,我以前的住处、交友、来历……然后讲给我听。
但据她打听来的消息,我以前似乎非常无趣,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来往,外界对我所知甚少。
我其实觉得有些对不上号,别人口中的我与现在的我,相差颇远,于是我去找了从前认识我的仙君,可天界幅员辽阔,仙人众多,加之时间久远,他们也只有模糊的印象了。
大多数人都避着我,也许因我是个上神——是个入过魔的上神,即使是天界,也有人言可畏。
因此,我的朋友寥寥无几,彼此的交往都非常隐蔽,爱钓鱼的西河神素商,爱给人做发钗的武神元津,喜欢写戏的灯神青罗……哦,还有丹芝,她不在乎被人知道,喜欢探听些陈年秘闻来找我分享,因我什么都不知道,正是倾吐的绝佳人选。
我与丹芝相识的第三百零六年,她死了。
天界之人虽长寿,但绝非不老不死,一旦仙气萎靡、乌发枯白,便是仙寿将终之时。仙人之死,神魂皆散,从此六界难寻,再无转世。
她先是长时间的虚弱,嗜睡,然后生出白发,日渐消瘦,我无力挽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鲜花转瞬凋零。
死前,她望着我说了一句话:「青息,我死得太早啦……不过还好来得及认识你。」
我握着她的手,心痛欲裂,却哭不出声。
她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鸟儿,如火的羽毛褪去了神光,最后散作空中微尘,连片羽也未曾留下。
她死得太早了,在大都万年的天界,两千多岁的她几乎只是个小姑娘。
谁知,这样活泼的鸟儿也会早夭。
我本来虽悲痛,但到底接受了这一事实,直到逢春找上门来。
他说:「有凤凰血脉的鸟儿怎会早夭呢?」
后来,我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来往,对天帝言听计从,变回了从前的我。
又是四百余年过去,天界陆续有仙君逝去,我都不认识,但我知道不应该这样。
我一向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今日我在神殿之内,听到那一声隐约的「青息」,差点露出破绽。
这证明了她的死确实是有阴谋的,也许是因为她对我表现得太过亲密,也许是因为她的凤凰血脉,也许是因为她探听的那些秘闻触到了什么……也许以上都是。
再听到她的声音,我似乎又看见她临死前仍纯挚的眼神,望着我说「还好来得及认识你」。
丹芝,我不值得。
这么多年,我还在苟且偷生,前路仍迷茫,亡魂日增,我拿什么当得起你这一句幸得相识。
我们此时上到了二楼的回廊,倚栏可看风雪漫山,逢春闻言回身看着我:「小曦,你要坚持下去,很多人都要靠你。」
我阖上了眼睛,哑声道:「我知道,我只是……有点累。」
逢春握住了我的手,一道金光如涓流般顺着手腕流入我的身体:「别怕,我会照顾你的。」
逢春待我很好,从前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他说:「我已知女娲的去向,当年女娲突然消失,是因为她发下宏愿,除非天地相合,否则再不现世。」
我感受着他给我的温暖,整理思绪:「可她如此仓促避世,是为了什么?」
女娲乃大能者,发下如此宏愿,必有天道约束,除非誓言应验,否则无人可知她身在何处。
逢春:「避世……若天下太平,何须避世?」
我心念转动,意识到逢春的言外之意,女娲不是在避世,她是在避祸,什么样的祸事,能危及女娲?
我喃喃自语:「是天帝,他对女娲有所企图,女娲才不得已借助天道的力量约束他。他的衰弱,六界的动荡,生气消散……」
想到这里我又卡住了,若他是在收回六界壁障的力量来减缓衰弱,可人间也不至于凋零至此,他要丹芝他们的神魂做什么?南海雪玉又是干什么的?
我想得头痛,忍不住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