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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赛云的眼泪就出来了,她一边低头去抹泪,一边说:「姐姐……你们来这些日子,我真的,真的很高兴……你别忘记我啊。」
眼见小姑娘越哭越伤心,我把饼交给小龙,伸手去抱住她,小声地哄道:「好了好了,别哭啦,能遇到赛云,我们也很开心,不会忘记你的。」
「姐、姐姐……」她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哭得哽咽,「你们,还会……会回来吗?」
我被问住了,不知该作何回答。
回来吗?
当然是不会的。
即便再有重回人间之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这如嫩芽般的小姑娘,那时还在吗?
忽然间,我意识到,此去也许就是永别,而我们与赛云、李大夫,乃至这个小镇,这一段短短的缘分就结束了。
结束得如此仓促,再难相续。
我想要说出能让赛云开心的话,但又不愿平白许诺,让她失望,最后只能沉默着将她拥进怀中,摸了摸她的脸蛋。
赛云垂下了眼皮,不再追问,只递给我一条红绳,系在我的腕上。
「姐姐,无论如何,祝你们一路平安呀。」
这红绳实在普通,没有金银更无玉石,只有一个小姑娘精心编织的云纹。
我却觉得它分外贵重。
我们上车了,小龙坐在前头赶车。
赛云站在一旁,不停地朝我们挥手:「姐姐再见,龙大哥、龙二哥再见,姜姐姐再见。」
她努力笑着,却终究忍不住掉下泪来。
穿桃红裙子的小姑娘,一边笑着,一边哭着,离我们越来越远。
渐渐地,成了目不可及的一个小点儿,一阵微风。
再见,再见。
但愿还能再见。
我在心中叹息了千万遍,才发现,即使是非人,也难免经历人间的聚散无常。
或者说,聚散离合本是世间常态,不只是人间。
姜黎放下车窗上的帘子,轻轻地说:「怨憎会,爱别离……六道皆是如此。」
不孤扯着我的衣袖晃了晃:「别难过啦,曦曦,你好像要哭了哦。」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眼睛,并没有泪水:「没哭啊。」
「可是你的眼睛说它很伤心。」不孤很认真地盯着我说。
好像他真能和我的眼睛交流似的。
被他这一打搅,我倒稍微振作了一点,虽然离别是伤感的,但总不能过度沉湎,于是收拾好情绪,对他笑了笑:「知道啦。」
然后又转头询问姜黎:「你那个表姑在蜀州城的哪个位置?你家的事,她都清楚吗?」
姜黎微垂下头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家突遭大难,还没来得及告知亲友,她大概是不清楚的。」
我:「啊?那你突然前去,她会不会不收留你啊?」
「这倒不会。」姜黎大概看出我的担忧,轻声解释道,「表姑与我家向来是亲热的,从前待我也极好。」
说到这里,她朝我微微一笑,又看向外面——隔着一层布帘的遮挡,小龙的背影若隐若现,也许是想起了什么快乐的事,她的声音中含着愉快的笑意:「幼时,表姑常常还接我去她家做客。」
我听了放下心来,点点头:「那就好。」
这一路走得很平稳,车轮碾过路面,压弯了杂草,又溅起些微尘土。
日头渐渐升起,车内空气也愈发燥热闷窒起来。
姜黎独自坐在对面,毕竟是旧物件,马车内的坐榻很硬,可她坐得很规矩,双腿并着,略垂着头,半靠在一旁的架子上,只有一点鞋尖从裙摆下微微露出。
好像是睡着了。
我看了一眼身旁挨着我睡得七歪八扭的不孤,不由得无声叹息,真不知人家怎么能打瞌睡都那么赏心悦目。
我们走的是官道,两旁尽是树林,蝉鸣嘶嘶,枯燥而漫长。
不孤在睡梦中用脸蹭了蹭我的颈窝,呼吸又轻又稳,让我也忍不住有了睡意,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晌午已过。
我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发现不孤已经彻底睡到了我的腿上……我试着动了动,天,腿好麻。
我小心地把他挪到坐榻上,看到地上落了一张绢丝手帕,是姜黎常用的。
她还在睡,双睫密密,一动不动,睡得很熟的样子。
于是,我捡起手帕,掸了一下灰尘,下意识地展开看了一眼,天青的绢丝没有一点污迹,如蝉翼般透明轻薄,只在角落里绣着……嗯?这是什么?
我正要仔细端详,却突然感到某种不适,瞬间抬头——正对上姜黎的视线。
她仍保持着那个倚靠垂头的姿势,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只是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分明沉睡了许久,可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梦寐之后的朦胧,清醒如两颗冰石,几乎有些无情的森寒。
我手上还拿着手帕,愣住了。
但她又缓缓坐直了身,如常微笑,眼中冰雪消融,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小姜姑娘,她朝我伸手:「多谢小曦。」
我反应过来,将帕子递给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虽然心中有莫名的疑虑,可我并不知该从何问起。
只是一个眼神罢了……能代表什么呢?
还有,刚才只是一晃眼,可我依稀看清了那帕子角落所绣的形状,修长、纤细,像一根细竹?
不,不太像。
我径自摇了摇头,正沉默时,不孤忽然伸手摸了我一下,但我把他挪走了,所以,他只碰到我的衣角。
他翻身坐起,喊了一声:「曦曦!」
我窝在角落,无奈地看着他:「在这儿呢。」
他傻傻地挠头:「你怎么离我那么远。」
「我……」我正欲开口,鼻息间忽然嗅到一种浓烈的臭味。
不孤的神色也瞬间变了,他转头撩开帘子,问:「小龙,什么东西,好难闻啊。」
小龙坐在车辕上,一手提着缰绳,转身看了一眼车内的姜黎,大概是怕吓到她,低声回答:「有死人。」
不孤吐了一下舌头,做出个难受的表情。
我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看去,官道上来往的车马不少,但并未见他们有什么反应。
奇怪。
这么大的味道,难道他们闻不到吗?
而且,我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哪里有死人,按理说,这味道这么大,应该离得很近才是。
小龙将车赶到路边的树荫下,任马儿歇息,吃会儿草。
我们也都下了车,活动手脚。
不孤最不能挨饿,每顿饭都得吃,所以正抱着水壶就着烙饼吃起来——饼里似乎还夹着他自己风干的兔肉。
我和姜黎没怎么吃,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
小龙一向不怎么吃东西,只是喝了一大壶水。
可那味道萦绕鼻间,久久不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我实在受不了,问道:「怎么没看到有死人,味道还这么大?」
「哦。」小龙扯了根草茎,咬在嘴里,没所谓地说,「好像还没拢(到),从蜀州城那边过来的,但是这味道也太臭了,飘这么远……到底死了好多天了?」
我更觉不对。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尸臭,似乎只有我们闻到了,别的赶路人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过了没多久,不孤放下大饼,苦着脸道:「曦曦你有没有糖啊,我吃不下去了,好难闻哦。」
我摇头:「没有,吃不下就别吃了。」
不孤可怜兮兮:「可是我还没吃饱……」
小龙却不惯着他:「吃的比猪还多,又胖又懒,二天(以后)你成个猪精算了。」
不孤气得不行,立刻还嘴:「我那不是胖,只是毛毛比较长!」
我摸出一个香囊递给他,打断:「用这个,除臭的,别斗嘴了。」
说着瞟了一眼一旁的姜黎,她正站在马儿旁边,饶有兴致地看它吃草,似乎并没有听到这边的对话。
我松了一口气。
不孤把香囊凑到鼻子前面,深吸了一口气,惊喜地两眼放光:「哇!真的好香,像以前我家洞口边的野茉莉的味道。」
我真对他这口无遮拦的性子无语了,哪个正常人会住在洞里面啊?
只好亲自上手,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轻声叮嘱:「别说话了,行吗?」
他眨了眨眼睛,长睫如扇,乖巧又认真地点头,嘴唇在我掌心里动了一下,柔软温热,大概是想说话,又抿住了。
我感觉手心里痒痒的,像被亲了一下似的,立刻松开了他。
小龙忽然道:「来了。」
没过多久,一辆驴拉的木板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车上垫了厚厚的稻草,稻草中间略微凹陷——是一具被草席裹紧的尸体。
赶车的人是个老头子,面黄肌瘦,双眼浑浊而麻木,在如此毒辣的日头之下,他毫无遮挡,只是不停地挥动着鞭子。
他的身后,木板的边缘坐着一位老妪,亦是粗服蓬头,一看便是贫苦人家,沿途抛洒着白色的纸钱。
「儿啊……儿啊……」老妪泣涕涟涟泪水不断地涌出,打湿了纸钱,「我的儿啊……」
看来,这是一对儿老父老母,为自己的儿子收尸。
白发人送黑发人,向来是人间大恸,就是旁人见了,也不由得向他们投去同情的目光。
大约是沾了泪,纸钱都变得沉重,只在空中飘了半息,便坠落在地,偶尔有几张挂在道旁的树梢上。
白纸飘飘,沿路铺撒,好似烈日之下的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