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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衍面不改色,只淡淡点了下头,又负手跟在她身后。
其实他有些话想问,只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比如,孙成周与他退亲,是不是月宁的主意,是怕牵连到他,还是有旁的什么心思。
月宁纤细,虽外面罩了件雪白色披风,可迎风鼓起来衣袂,衬的人愈发清瘦,不说话时,仿佛一道清清冷冷的影子,可若是开口,那声音听进耳中,犹如春水潺潺,甚是动人。
她的手指细长,生的很好看,恰如她写的字,工整隽秀,不疾不徐。
李衍从长姐身边瞧过月宁记录的堂课,每一卷都清晰条理,像是用心听课的。
想到此处,李衍微微移开视线,扫向她右手食指与中指,果真看见浅浅的薄茧,颜色很淡,是常年写字才会留下的印记。
“阿宁。”他轻唤,儒雅斯文。
月宁顿住脚步,李衍与她并行往前走。
“往后我就唤你阿宁,可好?”
月宁垂下睫毛,道:“好。”
李衍便开始为她介绍后山风光,以及当年两家是如何有的渊源,包括挑选祖坟时,请的那几位高僧,如今都已坐化。
月宁好奇:“若是高僧选的两块宝地,有参差只差呢?”
李衍笑:“这事还真有。”他卖了关子,故意将语气也拉长些,月宁的眼睛明亮,看着他巴巴带了些许期待。
“两位老国公大人便以最简单的方式各自挑了喜欢的祖坟。”
“是什么?”
月宁微微垫脚,想着方才经过两处偌大的祖坟时,门口几乎如出一辙的布局,还有上好楠木雕刻的院门,看雕工手法还有上头题的字迹,倒像是出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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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月宁忽然笑起来。
李衍也笑。
将老祖宗的事拿出来调侃,李衍还是头一回做,何况站在祖坟前,心里头竟有种隐隐的【创建和谐家园】。
他瞥了眼月宁,如水般莹润的眼底浮出盈盈笑意,秀气的鼻梁上挂着几颗细汗,唇如朱丹,勾出令人恍惚的形状。
李衍飞快的别开眼,咳了声,复又悄悄为她挑开扰人的桃枝。
前面是一条窄河,经年不断地流淌,再往前河道变宽,汇入江中,两人相继站到河畔亭榭中,微风徐徐,刮得发丝凌乱。
“阿宁喜欢读书?”
月宁扶着栏杆,若有所思地想起跟在宋星阑身后,一本本捡他看过的书去读,有些她喜欢,有些不喜欢。
宋星阑说,书能让人沉淀下来。
“算不得喜欢,只是能看几本罢了。”
水中泛起一尾银鱼,月宁看见惊得低呼一声,李衍顺势望去,果然有几尾鱼相继蹦出水面,发出啪啪的响声。
月宁忽然往前探了下身子,高兴道:“若此时有张网子,捕上几尾鱼来,可以做鱼羹,也可清蒸嫩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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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衍听出她念得是少陵野老的诗句,便知她不只是看几本书的道行,顺口也接了过来:“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
两人相视一笑,只觉腹内涌起一阵饿。
月宁抿了抿发丝,笑道:“鲫鱼鲜美,有人喜欢生吃,有人喜欢煮汤,从前我吃过一味,是有刀工极好的师父,片成很薄的鱼片后,再卷上葱丝,包好放在白玉盘里,清蒸出锅,最后辅以蘸料入口,嫩而不腻,清香扑鼻。”
她像是来了兴致,又道:“郎君知道诗句后一句,实际是两道菜吗?”
李衍哦了声,兴趣盎然地看向她。
那小脸机灵,带着淡淡的酡红,眉眼间鲜少露出的得意此时也没有掩饰,她攥着腰间的香囊,仿佛在脑中想起那道菜,缓缓解释。
“有人说是用豆腐,笋丝还有干贝来调羹,浓汤煮好后带着笋丝的香味,咸鲜适宜,入口回味无穷。
也有人说,只是一道凉拌山芹,不过用的是碧水涧的香芹,切成菜丁后与萝卜丁混在一起,菜叶熬成香羹。”
“想来应是美味的。”李衍握了握手,脱口又说道:“其实大可不必等到蜀酒,咱们扬州城有上好的女儿红,不若过会儿同去,尝尝滋味,扬州的牛肉羹也是不错的,若说吃鱼,这个时节好吃的鱼不少,咱们便去城东的百鲜居,那儿离码头近,时鲜的珍品最是齐全。
叫上成周,让把做好的饭菜端到画舫中,乘船赏着江景,应是极其惬意的。”
月宁听的羡慕,却不表露出来。
“我们回去吧。”出来有些时候,月宁知道是母亲和魏国公夫人故意支开他们,想说些话,约莫也该说完了。
李衍怔了下,方觉出自己说痛快了,有些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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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小跑着,然经过桃林时,小雨淅淅沥沥掉下,月宁心里着急,虽穿着披风,到底薄软,若雨下大了淋起来,恐是不好看的。
她脚步飞快,李衍索性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擎在两人头顶,月宁冲他感激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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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被领去渡口,原是齐氏邀约,想趁着小雨乘船往东,赏赏江景,恰好她与苏氏之间话完家常,知晓苏氏是真心想解了这门婚约。
此前女儿与齐氏说过月宁,知晓她嫁过人后,齐氏心里是有点介意的,可在本朝,妇人二嫁不在少数,若三郎真心喜欢,她也没甚好说的,况且听两个女儿所说,月宁应是个模样俊俏,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她今日见了,瞧着第一面便喜欢。
相貌便不用说了,便是在扬州城也是数得着的美人,性情更好,乖乖巧巧看着很是规矩,虽说没有长在成国公府,可举止做派并不小气,像是在高门望户待过似的。
她是满意的,故而才会与孙氏私下又确认了一遍。
孙氏只道好容易得回女儿,两三年内不准备给她议亲,算是婉言拒了她的美意。
方才衍哥儿和月宁从河边回来,远远看着,清雅脱俗的两个人,一高一矮,行走间都有股默契一般,时而还会扭头对视,像是说到什么有趣的事儿。
在月宁看来,与李衍成为好友不算难事,李衍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沉稳内敛,却不是克己复礼,迂腐守旧之类,话语间总能找出惹人发笑的点来,不逾矩,不越界,很是让人舒适的尺度。
画舫是李家二姑娘李凝买来送给娘家的,单从外貌看便知花了许多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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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轻,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跟着慌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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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的小厅四下支开了楹窗,蒙蒙细雨随风摇曳飘进船内,沿江两岸的树木愈发葱绿,柳枝拂动身姿,在水面划开层层涟漪。
月宁挨着母亲坐下,抬头便能透过楹窗看见外面仍在熙攘的长街。
她来过一回扬州,也坐过画舫,只是那回是冬日,街道虽然繁华,却耐不住寒风的凛冽,行走的人群抄着手,面前吞吐着白色雾气,不似眼下,有人擎着伞急匆匆走,有人沐着清雨怡然自乐,两侧的小贩收了摊,往檐下站着,热腾腾的汤羹隔着重重杨柳直往人腹中钻。
李衍起身斟茶,给月宁递瓷盏时,指肚擦着月宁的手背,一瞬,月宁没有注意,李衍却觉得耳根微热,他不动声色的缩回去手,掖在袖中,缓缓摩挲着指腹。
她皮肤嫩滑,如豆腐一样,很奇怪,指肚持久记得那感觉,从手指慢慢传到胸口,继而又朝着四下缓缓游曳出去。
他掀开眼皮,透过薄纱想看清她此时的眼神,可朦朦胧胧,隐约间仿佛看见她长长的羽睫,似笑非笑的唇。
月宁撑着手,专注地看向船外。
迎面有艘画舫驶来,隔着雨雾,仿能看见船头立着个人。
身姿笔直,尤其两条腿生的尤其细长,却并不瘦弱,远远看去,就能觉出精健的力量感,他侧面站着,手里擎着素面纸伞,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月宁遥遥看着,忽然心里猛地跳了下,手指跟着蜷曲起来。
两船迎面相接时,男人眸光轻扫,略过她的脸。
月宁只觉得浑身血液如同被瞬间冰冻,手指忍不住颤抖着,她忘了转身,也忘了低头,只是迎面对上那人阴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光。
好像很短,又好像过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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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过神,却见那人已经移开视线,背对着自己往对面驶去。
帷帽下的小脸惨白骇人,月宁张着唇,默默接过母亲递来的热茶,饮了口,道:“母亲,姨母,我想回去躺躺。”
李衍心细,见她愣住的时候,便跟着看过去,在认出裴淮的刹那,他下意识地看向月宁,果真见她手指颤抖,整个人僵硬地忘了呼吸一般。
他起身,与苏氏和齐氏拱手道:“我送阿宁过去吧。”
走到月宁跟前,抬手,目光清澈到让人安心:“搭着我的手腕。”
月宁口干舌燥,耳畔犹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双腿发软,眼下顾不得别的,依言扶着李衍的手臂,两人一起往船舱走去。
舱内摆着果子甜点,还有几本时兴的话本子。
月宁翻开几页,如今就放在案前,用几支桂花叶子压着。
开着门,李衍坐在圆凳上,与榻上那人隔着一丈远。
“阿宁,你怕什么?”
月宁闻言,攥着手心抬起头来。
她在怕什么?
是啊,隔着帷帽,裴淮根本就瞧不出她是谁,可她为什么还在浑身发抖,连呼吸都乱了。
“别怕,你是成国公府的二姑娘,是祭过祖上了族谱的二姑娘,你的前程,往后都握在自己手中,旁人是做不得主的。”他意有所指,虽未点破,但他相信,月宁听得明白。
神经渐渐松开,手指也跟着松开,月宁大口呼吸着,脑子里依然划过裴淮那冷眼一瞥。
那一刻,她以为她完了。
又要被抓回去,无休止的被羞辱,被圈/禁,被他为所欲为的折磨。
他心情好时,可以拥人入怀说着磨人的情/话,不高兴时,又能发了狠的作践她,从身体到灵魂,将人贬低唾弃的一无是处。
他从不认错!
哪怕他后悔自己做过什么,也只是过后做些讨人喜欢的举动,自以为事情过了,就不该再闹脾气。
她不是小猫小狗,他对她做过的一切,如今那样清晰的浮现在脑海。
有时候,月宁甚至觉得自己活得不如欢欢。
“我有点冷。”月宁搓着手指,见李衍站起身来,走到柜前低下身去抱出一床柔软的衾被,从后将人裹住,把被沿交到月宁手中。
他回到门前,又坐下,眉眼中是如常的儒雅。
“我给你讲个扬州坊间的趣谈吧....”
李衍三言两语岔开了方才的话,不多时,便让月宁缓下心神,渐渐忘了裴淮带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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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才一同回到膳桌。
苏氏给女儿夹了箸鱼肉,笑道:“你喜欢书院的环境,母亲也不拦着,横竖是个喜好。